《春甜镇异妖志》司清

2、桃树

　　这一夜，林致睡得很浅，午夜时分，停息的夜雨又下了来，听那雨声叩击屋檐，一阵闷似一阵，身处被窝里，倒觉温馨。

　　旁边睡着雪川，林致渐渐苏醒，始终没听到雪川的呼吸声，她试探道：“还没睡着吗？”

　　静了一阵，雪川说：“还没。”

　　“怎么了？”

　　林致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牵住自己，从指尖到指腹都是冰凉的：“没什么，林致，谢谢你救我，收留我，不然，这么大的雨，我恐怕都不知道该去哪里。”

　　林致记得她遇见她，是在那人迹稀少的老槐山里，说：“你的家人呢？”

　　雪川道：“我没有家人。”

　　没等再问，她又说：“我甚至，没有所谓的家。”

　　林致的手茫然摸索过去，触到一张湿漉漉的脸，心里有几分颤动，至今，她仍旧不知雪川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她说。

　　雪川没再说话。

　　过了很久，久到林致朦胧睡去，才听雪川喃喃一句：“我也想啊……可是，我不能。”

　　后半夜再度睡着时，林致做了个梦，梦到春甜镇迎来久违的春日，镇内镇外，漫山遍野，都开着灼灼的桃花，一片桃红掩映着小镇，处处生机。

　　她逛到一棵桃树下，见树上桃花正盛，忍不住伸手折下一枝，可那株娇艳的桃花，却在转瞬间化作一截白森森的人指骨……

　　*

　　第二日，林致在家中接诊。

　　雪川在楼上开扇窗，看她在院中忙活，来的病人都是镇民，对林致的态度也非常恭敬，除了……院墙上，有人趴在那偷瞧林致，脸色十分阴沉，过了会儿，才慢慢缩回头。

　　雪川认识，那人像是林致所说的，镇上那个无赖。

　　小半个时辰后，日头渐高，院子来客也少了很多，林致才得空去屋中喝口水，看雪川下楼来，道：“他们说牛猎户家里关了只雪妖，过会儿要拉去镇口处置，都要去瞧新鲜，你要去吗？”

　　雪川呆道：“雪妖？”

　　林致说：“对，说是前些日子从老槐山上抓住的，我没见过，还不知长什么样。”

　　雪川问：“春甜镇这里经常出现妖怪吗？”

　　林致道：“算是吧，不过不是镇上多，是老槐山多，我来此四年，常听说镇上的猎户从那山里抓到些小妖，有时是三条尾巴的小狐狸精，有时是两头或长了鸡冠的蛇，有时是会吃人的芭蕉树什么的。”

　　虽然妖多，却都是些小精怪，厉害到能害人命的妖倒是很少见，所以，镇上的人也没有过分忧患。

　　雪川低头想了想：“我就不去了吧。”

　　*

　　林致与韩针儿到镇口时，看台上早围了堆人，人群里传出个洪亮的声音，是牛四：“都小心些啊，这小东西可凶！别拿手掐它，会咬人的。”

　　挤到外围，不甚被人踩了一脚，那人回头见是她，给她让出条道：“都让让啊，林大夫来了。”

　　林致得以进入包围圈。

　　所谓的雪妖，原是只像长毛猴子样的小兽，被牛四关在铁笼子里，全身长长的白毛上夹杂着累累的伤痕，奄奄一息地缩在角落里，却很凶，不断朝四周指点的人龇牙咧嘴，挥舞尖爪。

　　林致看了看：“这就是雪妖？”

　　牛四在旁拦着几个往笼子里伸手的小孩，闻言回过头来：“林大夫，你别看它不起眼，小时候，我在老槐山也见过这东西，有三四只，比这只大得多，追了好些年一直没抓住，都是在冬日里才出现，神出鬼没的，脚印很像人，每每开春就全不见了，而且它们每次出现都会下大雪，你说这不是雪妖是什么。”

　　韩针儿道：“今年这气候反常，难不成就是这东西在作怪？”

　　牛四笑道：“一会儿等人到齐了，咱们宰了这东西看看不就知道了。”

　　牛四当了一辈子猎手，热衷猎妖，更热衷杀妖。

　　林致望着那歇斯底里的雪妖，心里只想这久久过不去的冬日，真是因为它吗。

　　春甜镇，得名于镇外甘甜的泉水，与镇内盛放的桃花，如今遭逢百年难遇的寒冬，河水封冻，花谢树枯，若是往后始终如此，事情便会越来越严重，今日他们在此戏看这狼狈的妖孽，来日又会如何呢。

　　“这东西长得这么难看，肉也肯定很难吃吧。”有馋嘴的人道。

　　牛四说：“别惦记着吃了，这东西身无二两肉，还不如烘干了，到时候当祭品去拜给山神呢。”

　　经过一番指指点点，在春甜镇里正的见证下，那只雪妖被众人吊起来放干了血，一点点停止了呼吸。

　　尸体被牛四拖回家后，镇上的人看够热闹，陆陆续续往家去。

　　路上，林致拢拢衣衫，道：“针儿姐姐，你有没有感觉到有点冷？”

　　韩针儿说：“是啊，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儿反倒起风了。”

　　没等到家，林致发丝上多了层薄薄的雪，仰头，更多的雪花从天际往下坠，像鹅毛掺了柳絮。

　　“又下雪了。”

　　方才杀雪妖时，众人的信誓旦旦犹在耳边：“杀了这祸害，咱们镇一定能开春！”

　　如今看来，雪妖之死，并不能挽救春甜镇。

　　韩针儿道：“牛四那个人杀起妖来是一点不手软，下手也太狠了，那小妖脖子都差点被割断了。”

　　林致也觉得脖子莫名作痛，无奈说：“他是神猎手，杀豺狼虎豹都不在话下，自然如此。”

　　韩针儿道：“哼，那是他自封的吧，瞧他那得意的劲儿，这世上妖可多得很呢，他有种，最好全杀了去。”

　　到巷口，有人撑伞等候，韩针儿见了，立即笑了出来：“昌平，你怎么来了？”

　　王昌平拉过她手，温言道：“雪大，过来接你。”

　　韩针儿靠在他肩上，伞遮住二人：“你都不知道，方才杀那雪妖时，牛四一刀过去，血都溅到我裙子上了。”

　　“那，我陪你去买新的吧。”

　　新婚夫妇，氛围缱绻。

　　林致笑了笑，识趣地先走了。

　　进院，关门，见雪川一身白衣，站在院中那棵枯萎的桃树前呆立，人影与雪融为一体。

　　林致怔了怔，行过去：“在看什么？”

　　穿过绵密的雪阵，才瞧那桃树开花了，两三朵桃花被雪掩住，露出一点淡粉。

　　雪川笑了：“看，它开花了。”

　　林致说：“是啊，怎么开的，这树都死了快两年了。”

　　细看才知不止开花，就连树根处都抽出新的嫩枝，宛如新生。

　　林致惊讶道：“你怎么做到的？”

　　前些日子她经过，还确定过这树是真的死了。

　　雪川目含期待：“没做什么，它活了，你开心吗？”

　　林致扫去桃花瓣上积压的雪：“当然了，这树是我四年前种的，死了很久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雪川只微笑：“你喜欢就好，雪大了，先进去吧。”

　　进了里屋，雪川递来毛巾：“看的怎么样了，那雪妖？”

　　林致擦擦沾湿的头发：“看到了，长得倒挺特别的，死了，牛四是杀惯妖邪的，肯定不会留。”

　　“那尸体呢？”

　　“他带回去了。”

　　雪川停了停：“他常去老槐山抓妖吗？”

　　林致道：“常去。”

　　“今年冬日，他可有从山里猎得一只白狐？”

　　“有啊，你怎么知道的？”

　　雪川坐在火炉前抬头看过来，垂着眼辨不出情绪：“他怎么处置的？”

　　林致感慨：“和这只雪妖一样，甚至更残忍。”

　　雪川试着道：“有多残忍？”

　　林致默了默：“分而食之。”

　　“很过分啊。”

　　“谁说不是呢。”

　　雪川头靠在她肩上：“好累。”

　　林致替她拿了拿脉搏：“没什么大问题，可能还是没有休息好。”

　　雪川闭上眼睛。

　　林致拨弄火堆：“杀了那雪妖后，这雪反倒大了，我看过几天，真的要上老槐山敬山神了，到时候镇上所有人都会去，你去吗？”

　　良久，雪川喃声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