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甜镇异妖志》司清

1、雪川

　　春甜镇这场春寒持续有两个月了。

　　本是阳春四月的光景，镇上河水封冻不化，山林处处树木凋零，不见一零星花芽，灰蒙蒙的天到了正午时分，居然飘起雪沫来。

　　林致提筐上山时，身旁路过两个劳作完归家的镇民，各自唉声叹气：“这倒春寒来得蹊跷，都几个月了还不见过去。”

　　另一个说：“别是闹了什么妖怪吧？”

　　这个道：“哪来的妖怪？”

　　“前些日子，我听说牛四又从老槐山里抓回来一只雪妖，是个小崽子，恐怕还有大妖藏在山里作怪，这才害的咱们镇久久不见春日。”

　　“那咱们去求求里正，上山去拜拜山神吧？”

　　“我看行。”

　　牛四是春甜镇有名的猎户，近年来常从山里打回各种活物，这几个月最出名的，是寒冬腊月，在山里猎得一只毛色胜雪的狐狸。

　　那狐狸不比寻常小兽，格外灵敏，被关起来后偷偷刨开笼子锁跑了两次，不过最后都被牛四家的猎狗追了回来。

　　前几日，牛四养腻了，剥了那狐狸皮毛，还给左邻右舍都分了狐狸肉，这才过去几日，又从山中猎得了雪妖，真不愧是个好猎手。

　　林致缓步上山，远远又听那两人说：“听说雪妖这种妖兽，会给人带来灾祸，是不祥之物。”

　　祥不祥的，林致不清楚，她今日上老槐山，是来采火焰草入药的，可春日久久不至，此行恐怕不会有多少收获。

　　寻了半日，果然只找到两株小的。预备下山，她却在泥泞的山路旁，看到地上一串星星点点的红色。

　　跟着这血迹，见到树后倒着一人。

　　是个姑娘，穿了身天青色裙子，头发很长，被水润湿，狼狈地贴在脸上，衬得面目格外苍白孱弱，独见两排湿淋淋的蜷曲睫毛。

　　林致怔怔看了半晌，扶起她，喂她喝了点水。

　　见人缓不过来，便背着她下了山。

　　春甜镇是个南地小镇，林致在这里住了第四年，如今，是镇上有名的大夫。

　　进小院时，林致感觉背上的人动了，没等开口，一串冰冷的眼泪突然滑进她衣领里。

　　林致僵住，小声问：“你醒了？”

　　背上的人低低说：“谢谢你。”

　　林致觉出这姑娘背后有故事，将人安置好，替她诊治了一番。

　　姑娘疲倦靠在床头，自报家门说叫雪川，至于来处，却是只字未提。

　　林致道：“你手臂脚踝扭伤，还有些许内伤，是从高处跌下来造成的吧？”

　　雪川眼中含着一抹浅伤：“是。”

　　林致善解人意，也不在多言，只劝她好生休息。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依稀有人醉醺醺呼喊：“林姑娘？”

　　林致搁药碗在床头，朝雪川点点头，推门出去。

　　春甜镇很大，民众的住所相对分散，林致怕吵，独住长巷巷尾，所有的邻居也不过是附近的王氏夫妇一家。

　　出去时，喝醉酒的李生财正靠在她门外大声吵闹，任由韩针儿在旁规劝。

　　见林致出去，李生财一改方才的无赖样，站直身躯朝她憨笑：“林姑娘，你在家啊。”

　　林致越过他将手里的药包交给一旁的韩针儿：“针儿姐姐，这药是我才配的，可以治王大哥的咳疾。”

　　韩针儿接过，又朝她耳语：“这个无赖又来了，多半没安好心。”

　　林致示意她放心，又听李生财道：“林姑娘，这前日你才给我治过心口疼，今天，我这心尖又觉得难受，劳烦你再给我看看吧。”

　　说着敞开衣襟，死皮赖脸靠过来，韩针儿拉开林致，怒斥：“你放尊重些！”

　　李生财鄙夷道：“有你什么事？你有这闲心，还是管好你男人要紧。”

　　林致冷道：“往后，你的病，我一概不治，请回吧。”

　　李生财冲过来意图拉她：“别啊林姑娘。”

　　林致甩手避开，却见李生财已被一人轻松制住。

　　是街对面有间酒楼的寇氏兄妹，此时一个两招钳制住李生财，一个赶过来察看她：“楚姑娘没事吧？”

　　林致摇摇头，听寇良月沉声道：“是我们来晚了。”

　　她正要开口，那边，寇嵘已道：“姑娘，这个人你不用管，交给我们便好。”

　　说完，兄妹俩拽住不断告饶的李生财回了酒楼。

　　韩针儿在旁道：“这兄妹俩还挺热心啊。”

　　林致眺望那家酒楼，心头笼了层说不清的意味：“是啊。”

　　她来春甜镇四年，寇家兄妹的酒楼也在她家对面开了四年，暗地里，他们也保护了她四年。

　　什么时候，他们才会回去？

　　回院子，方才还休息的人起来了，正靠在廊下遥望远方，身躯纤弱的像一枝凌风的青竹。

　　林致走过去：“你病还没好，还是先去休息吧。”

　　雪川攥住肩上险些滑落的衣衫：“方才扰你那人，是谁？”

　　林致淡道：“镇上的无赖。”顿了顿：“已经没事了。”

　　雪川迟疑点头：“那就好。”

　　待她安然进屋，林致回头看去，照方向，方才雪川远望的，是镇外的老槐山。

　　灰暗的天色下，陡峭的老槐山俯卧在山岭间，像巨大的骆驼背。

　　镇上这冬日再不过去，怕是真要去那山里祭山神了，林致想。

　　这夜，春甜镇下了雷雨，闪电如刀，划破夜幕，雨珠噼里啪啦落在后院里，打得石阶上水花四溅。

　　雪川靠窗赏着雨，林致无声走过来，递她件衣衫：“当心着凉。”

　　雪川坦然接过，对她付之一笑。

　　待这几日，两人比之前更相熟，林致温柔好相处，她亦是个随性的人，便道：“这镇上，经常下这么大的雨吗？”

　　林致在屋中燃了火堆，吊起汤锅，随意往沸水中放上豆腐，道：“往常都是夏日里才会下雷雨，如今这季节好似都错乱了，长冬无尽，春日惊雷，也不知何故。”

　　雪川缓缓放下窗子，汤锅里咕嘟咕嘟的煮，偌大的房间里开始弥漫起食物的香味，她坐在林致对面，火光里，林致的脸庞时明时暗，眉眼平和安宁，比这气氛更能让人安心。

　　雪川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的温暖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温声道：“这两日，隔壁那咳嗽声好似没了。”

　　林致道：“嗯，隔壁针儿姐姐的夫君之前有咳疾，现在应该好了。”

　　“你的医术，很厉害。”雪川说。她自己的扭伤现今都好了大半。

　　林致夹出豆腐，放在盘中，撒上一层酱料递给她：“半路出家，就那样吧，尝尝看。”

　　长夜漫漫，只能煮些简单的吃食聊以慰藉。

　　门响了，有人撑伞进来，寒风趁机灌了一屋子：“林致。”

　　林致迎上去：“针儿姐姐？”

　　韩针儿放下湿淋淋的雨伞：“来看看你，这两日可还好吗？”

　　林致笑道：“尚可，也没人再来找麻烦了。”

　　韩针儿道句那就好，一边移至火前：“到底是寇家兄妹厉害。”

　　一抬头瞧见雪川，着实一愣：“这位是……？”

　　雪川瞧眼她，莫名地，从她身上觉出几分熟悉的气息，不动声色道：“我叫雪川。”

　　林致又道：“是我的病人，家在远处，暂时在我这里歇歇脚。”

　　韩针儿方笑道：“你好。”

　　三人凑在火旁聊起家常，多时是林致与韩针儿你问我答，雪川很少说话。

　　夜色渐深，雨幕歇停，韩针儿起身告辞：“我看过不了几天，他们便要上山去敬山神了，只盼着，这冬日能尽快过去。”

　　林致道：“是啊。”

　　韩针儿回眸望了雪川一眼，眼睛在夜里亮着深沉的光：“走了。”

　　林致关好门回房，见雪川缩起身子，头紧紧埋在膝盖里，忙道：“怎么了？”

　　雪川闷声道：“没什么，有点累了。”

　　“去歇息吧。”

　　“林致，”她抬起头来，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住林致衣袖，“今晚，我能跟你睡吗？我有点害怕。”

　　林致想问她害怕什么，到底没问出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