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花谢》沈绣雪

25、鬼神

　　萧棠放下手，语气变得冷冷的：“果然是家贼难防，竟对身边的人下手。”

　　凝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姑娘在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

　　事关重大，知情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免得节外生枝。萧棠道：“知道这些，对你无益。”

　　凝雪本也觉得这些不是自己应该好奇的，点头道：“我明白。”

　　床帘放下，里间的蜡烛被熄掉几支，屋内比原先昏暗了许多。然而床榻上的人，却始终未能入眠。

　　萧棠不是个心热的人。

　　从前在徐家，闻得孟雨微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虽然不悦，却也不愿为这样的人劳心费力，敲打了几句算完。萧羡进府那日，见了清宜仗着萧文性情温和、几次三番想要钻空子一跃成为姨娘的嘴脸，知晓此人不过是无甚本事的纸老虎，只让画屏扇了一耳光，最后让王嬷嬷将人拖去钟娘子院里处置。

　　换言之，这些小事从不会使她真正在意。若非要事，无论对方多么盛气凌人，她都不会将此人放在心上。

　　她好像什么都在意，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没有人窥得见她的内心。

　　许多事她都不在意，却不代表她不在意身边的亲友，不在意他们的的安危。徐锦然坠楼，幕后黑手令她痛恨无比，也就绝不会轻易放过对方。

　　但，证据何在？

　　萧棠清楚，自己没有证据。

　　此案发生时，只有徐锦然和凶手两人在场，即使是官府派人搜院，也未必能找出蛛丝马迹，也就无法定徐妙然的罪。但不论官府是否能查出凶手，徐妙然都必须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否则按照常人的理解，根本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思及此处，萧棠唤道：“凝雪。”

　　凝雪正靠在绣墩上打盹，忽然听见萧棠的声音，忙掐了自己一把，掀开床帘问：“姑娘有何事？”

　　“明日再去一趟徐家。不用母亲陪，我自己去。”萧棠道。

　　与其自己胡乱猜测，倒不如直接去徐家找徐妙然当面对质。如果徐妙然当真问心无愧，为了尽快找出凶手，洗脱自己的嫌疑，自然不会拒绝配合。

　　“是，我明日就和秋夕姐姐说，吩咐马房的人备马。”凝雪答应了一声，见萧棠面无倦色，仍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奇道，“姑娘还没睡？已经过了子时了。”

　　萧棠见她头发散着，知道她刚睡醒，便道：“天太热，睡不着。你困么？”

　　凝雪拢了拢头发，笑道：“方才睡了一觉，倒也不困了。姑娘既问我，想必是有话要说，我听着。”

　　“也没什么，只是想让你陪我说说话，解解闷。”萧棠道，“说累了，就睡得着了。”

　　幕后真凶尚未找到，她无论如何不能安枕。

　　凝雪点头：“姑娘说得是。我每当睡不着的时候，都会起来做针线，等到累得实在撑不住时，一倒下就睡熟了。”

　　“你一个人深夜里做针线，不害怕么？”萧棠随口道，“每月秋夕值夜那几日，晚上房里只有你一人，可曾找画屏陪你？”

　　凝雪在绣墩上坐下，低头整理衣领。“画屏姐姐爱惜容貌，不常过来陪我熬夜，我就自己待着。一开始我也怕，但后来又想，左右有神仙保佑我，我又没做过亏心事，何必害怕鬼敲门。”

　　这倒是萧棠未曾想过的回答。凝雪抬头，见她沉思不语，好奇地问：“姑娘也信鬼神么？”

　　她本以为萧棠在发怔，大约还需要重复一遍才能让对方听见，但她没想到的是，萧棠很快回答了她：“不信。”

　　“为何？”

　　“世间若真有鬼神，便是善恶有报，天下太平，不至于生出这许多不公之事。不渡善者，不惩恶人，要他何用？”萧棠淡淡道。

　　不是不信，而是不愿满怀期待，到头来却是大梦一场，反而徒增伤感。空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之物，一味坚持心头残存的妄念，本就是徒劳无功。

　　“可是，姑娘怎么知道呢？”凝雪趴在床沿，两臂交叠，将下巴放在胳膊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姑娘没见过鬼神，为何不信？”

　　她想起画屏和自己说过的玩笑话，“画屏姐姐不是说，大娘子有一次带少夫人去庙里进香礼佛，姑娘没去么？听说那日姑娘和几位姐姐在屋里打叶子牌，结果手气不好，连输了整整六把，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输了九百钱。”萧棠摇了摇头，终于难得地笑了笑，“那是我唯一一次信神。”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萧棠没有在意，低头摆弄衣带。凝雪却如临大敌，扭头扫了一眼窗外，怯怯地道：“姑娘，外面好像有鬼…”

　　“世上没有鬼，只有装神弄鬼的人。”萧棠道，“别怕。”

　　她下了榻，走到窗边细听了片刻，随后打开了窗户。

　　她见外面一片漆黑，便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果然很快见到了熟悉的身影。他依旧穿着长斗篷，半张脸隐藏在帷帽之下，但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楚王谢昀。

　　萧棠回过头，对惊魂未定的凝雪道：“无事，你去睡罢。不必管我。”

　　凝雪一愣，立刻着急地道：“姑娘，这人突然出现，定然来者不善，姑娘为何不关窗，叫小厮来把他打出去？我看他那样子，正是个刺客的样子，说不定就是害徐二姑娘的凶手，姑娘你…”

　　“不用担心，我就在此处。”萧棠无奈，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去罢，我很快就睡。”

　　凝雪知晓萧棠的个性，便也没有劝阻，依言在床边的软榻上躺了下来。“姑娘早些安歇，明日我陪姑娘去徐家。”

　　萧棠点头，看着她盖好了被子，才收回目光。“殿下。”她站在窗前，平静地道，“多有失礼，请容我不曾远迎。”

　　呼啸的夜风声中，只听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将遮住面容的帷帽摘下。“萧姑娘。夜半造访，请恕我不请自来。”

　　“殿下随时都可到访，何须我下拜帖。”萧棠道，“殿下不是说，若要联络萧家，会借那名姓林的侍女之手么？怎么今日亲自来了？”

　　她虽不知谢昀为何要来，但他既然来了，大约有事要告诉自己。从那日天然楼夜谈她便知晓，楚王并非表面上的那般玩世不恭，相反他心思深沉，其野心不在齐王之下，绝非常人可比。

　　“官府已经审了徐二姑娘坠楼一案。”谢昀像是看穿了萧棠的心思，“没有证据能证明凶手的身份。所以，官府将此事判作徐二姑娘意外跌落，而非他人蓄意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