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故事》林滋

6、第 6 章

　　现在德尔每天都会练习这种叫柊瓀的琴，他没有欺骗普利切尔，是真心喜爱琴的音色。一开始练习的时候很困难，德尔的手指很疼很疼。但慢慢地，他的左手上起了茧子，弹奏起来一点困扰都没有了。
　　一开始的时候，德尔练曲的时间只有那一个课时。但后来，听说了弟弟的练琴计划的艾尔主动用自己的工资买了一把柊瓀送给了德尔。送礼物时，艾尔拍着德尔的肩，说：“感谢我吧，德尔。感谢你有个聪明又能干的哥哥，他不久前又长了一次工资。”
　　德尔明白哥哥戏谑的态度下的好意，更加立誓要练好柊瓀。
　　在拥有自己的柊瓀后，德尔一有闲暇时间就进行练习。他喜欢经过努力，学会一支又一支曲子的感觉。
　　起初普利切尔教他弹的曲子非常简单，后来随着德尔水平的提升，乐曲也变得越来越复杂。学习乐曲的过程非常枯燥，离不开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但德尔乐于坚持下去，因为他能感觉随着长时间的练习，他的技法变得越来越娴熟。
　　哥哥艾尔的工作也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蒸蒸日上，但德尔隐隐约约觉得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他也清楚问艾尔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德尔没想到后来他在相当戏剧性的场景下知道了事情的答案。
　　在德尔中学四年级时的某一天，普利切尔突然在走廊上昏倒，德尔听说这件事后立刻去学校医务室探望普利切尔。
　　德尔赶到医务室时，普利切尔还没有醒，德尔只能在那看着普利切尔苍白削痩的面颊。
　　学校里的其他老师也在，有人讨论普利切尔为什么昏倒，有目击者说普利切尔老师是看了她手里拿的信昏倒的。至于信的内容是什么，当时大家觉得要给普利切尔老师保存隐私便谁都没有看。
　　德尔放下准备的礼品，准备离开时，普利切尔老师醒了。
　　普利切尔醒后简单地与自己的同事们寒暄了几句；众人都看出她面带倦色，精神头显然并不好，便也不多打扰她，过了一阵便找借口离开了。
　　正当德尔准备同其他人一起离开时，普利切尔主动叫住了他：“兰弗特同学，你先等等，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德尔惊讶地停下了脚步，周围的老师看来也很惊讶，但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普利切尔对医务室的医生说：“能劳烦您们先离开一阵吗？我有几句话要对我的学生说，很快就好。”
　　医生忙不迭地答应了她离开了。
　　德尔看着普利切尔：“需要我给我的哥哥带什么话吗？”
　　普利切尔露出了抱歉的笑容：“我和你哥哥在做什么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
　　普利切尔叹了口气，说：“这大概是因为你的哥哥不愿意牵连你。”
　　“我大概能猜出来。”德尔低声说。
　　普利切尔扭过头去，避开了德尔的目光。
　　沉默片刻，普利切尔开口了：“我刚刚收到消息……我的一位叔叔去世了，他死于现政权，同我的父亲一样。我父亲昔日的旧部也在这次由皇帝发起的、预谋已久的行动中清理得所剩无几了。
　　“抱歉，我再帮不了你哥哥什么忙了。”
　　德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沉默了下来，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普利切尔。这毕竟是自己的老师，手把手地教会了德尔如何弹奏柊瓀，德尔觉得自己有安慰普利切尔的义务。
　　但他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该说什么合适呢？
　　普利切尔说：“我会继续教你弹柊瓀的。”
　　普利切尔扭头看向德尔，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跟之前带有歉意的笑容不同，德尔能看出来这次的笑容真心实意：“你知道吗，德尔，教你弹柊瓀的这段时光很开心，它经常让我想起……我的父亲教我如何弹奏柊瓀的日子。我的父亲，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严肃的，我想那是因为他心底埋藏了许多事的缘故。他讨厌封建腐败的德鲁特王室，一直在努力试图推翻他们，虽然现在他毕生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我喜欢父亲教我弹奏柊瓀时的表情，那是一种绝少在父亲脸上看到的、放松的表情，我知道他很喜欢乐器，教我弹奏柊瓀的时候，他本身也沉浸在音乐之美里。如果不是因为世道糟糕，他本应该成为一个音乐家的。
　　“德尔，我有时会想，我真是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啊，父亲死后我就来到了这儿，放弃了他的事业，现在他的事业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了。我曾想为你的哥哥、为蒙斯顿先生做点什么，可到最后还是辜负了他和蒙斯顿先生。”
　　普利切尔这么说着，似乎黯然神伤，可她很快就自己调整好了情绪：“不过就像我前面说的，我还是会继续教你柊瓀。既然我已经做不了别的什么，我无法让黎明提前到来，那么在黎明到来之前，我至少可以教你弹弹柊瓀，或许很多年后，这也是属于你的美好回忆。”
　　“蒙斯顿先生是谁？”德尔问道。
　　普利切尔的脸上流露出淡淡地惊讶：“你不知道吗？是你哥哥所在报社的主编啊。”
　　在那之后，虽然会有老师用好奇的眼光偷瞄德尔，但并没有人敢上前盘问他。德尔想起小学时德普齐对他说的，自己整个民族都被轻视的事，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如果普利切尔还在首都星，想必她现在还处在严格的监视下，可在库尔星，她即使与想推翻现政权的库尔人接触也不会受到什么警告。哥哥和父亲做的事，当局并不看重，德尔不知道他应该为之庆幸还是为哥哥和父亲的理想几乎难以达成感到难过。
　　不过……与普利切尔的对话让德尔有了新发现，普利切尔说自己对不起哥哥报社的主编蒙斯顿先生，德尔事后调查，发现蒙斯顿的全名是弗利斯.蒙斯顿，哥哥所在的报社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现在不光是哥哥反对德鲁特人，哥哥所在的报社、他赖以为生的饭碗也整个反对德鲁特人，这样真的没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