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故事》林滋

3、第 3 章

　　第二天，德尔怒冲冲地来找德普齐：“您耍我，我一回家妈妈就告诉我了，您要开一个苏美尔语补习班，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德普齐露出了在德尔看来相当不怀好意的笑容：“抱歉，德尔，开个玩笑。”
　　德尔强忍着没有将“您还是老师呢”这句话说出口。
　　德鲁齐凝视着德尔，片刻后收回了笑容，叹了口气道：“德尔，德鲁特人不管我们。他们将我们赶出城市的中心，掠夺我们的资源，有时也让我们充当他们的奴隶。但他不关心我们怎么看待他，这对我跟你是好事，但对我们整个民族来说并不一定是好事，我们被彻头彻尾地轻视了。”
　　“但学校里的老师，包括您在内，似乎并不常批评德鲁特人，我以为批评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哈，毕竟是我们现在这个星球的统治阶级，多留些尊重总是没错的。”德鲁齐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不过德尔，我说让你陪我练习苏美尔语是发自真心的，我猜你妈妈应该负担不起叫你参加补习班的费用吧？”
　　“啊，别搞错了，”德普齐在德尔开口前打断了他，“这可不是出于什么怜悯啊关怀之类，我之所以叫你加入，是因为我碰巧学过占卜，我的占卜告诉我你将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什么——”德尔觉得自己真的无法理解德普齐，是因为德普齐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老师，所以有些，呃，童心未泯？但德尔觉得自己与同学完全没那么幼稚，竟然跑去相信什么占卜。
　　总而言之，在德普齐的软硬兼施下，德尔最终还是去了德普齐的补习班，那是小学四年级的第二学期。
　　德尔在德普齐的补习班一直上到小学毕业，分别之时德普齐又送了好些学习资料给他以致德尔完全可以在中学时代自习苏美尔语。对于德普齐的谆谆教诲，德尔自然是无比感激，但直到最后，德尔也很难说的上这位小学时代的老师到底是这样的一个人。
　　德普齐性格开朗但又愤世嫉俗；他似乎曾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但一心一意眷恋着昔日的旧时代；他有很强的民族主义情怀，却又似乎完全接受了自己和民族受制于人的命运只想努力从中谋取利益；他待人既刻薄又宽容。
　　许多年后，德普齐在补习班上教授的苏美尔语最后还是派上了用场，德尔也正如德普齐占卜的那样成就了一番事业。但这一切远远算不上是日后的德普齐所期望看到的，一切与预估相去甚远。
　　每周周末，德尔都会按照妈妈的吩咐去普汀买菜，普汀是离德尔所住的析班人居留地最近的一个大集市。德尔在那里会看见拉希德人和伯布莱人，很多商贩也是那里的人，德尔在集市上，统一用拉希德语交流。
　　德尔在那边集市上认识了一个拉希德少年，名叫泽西拉尔，泽西拉尔的妈妈是集市上的商贩，泽西拉尔会在闲暇时间帮妈妈照看集市。
　　泽西拉尔比德尔大一岁，热情开朗，德尔凑巧沉默寡言，两个人的性格看起来截然不同，但对方却是德尔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朋友。
　　混熟之后德尔跟着泽西拉尔去过几回他的家，也邀请过对方来自己家玩。泽西拉尔家自然是在拉希德人的居留地里，德尔一开始去那里时战战兢兢，但很快就发现那里与自己平时生活的环境并无不同。听哥哥艾尔说，这有可能是因为在德鲁特人来之前，这里是析班这个国家的领土，现在的拉希德人都是后来迁来的。
　　德尔偶尔会想到如果德鲁特人不来，那么他与泽西拉尔，将会是不同的两个国家的公民。但现在，他们只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居留地，生活习惯看起来并无二致。
　　每天上学结束后，德尔和他的同学们就要排着队从学校赶到市区做义务工。因为德尔他们的年龄小，德鲁特人安排给他们的义务工作基本比较轻松，大多数时候是打扫卫生。哥哥在家轻蔑地说德鲁特人之所以安排德尔他们工作，只是为了从小测试他们的服从性。不过实话实说，德尔并不讨厌每天去做义务工的时间。在那里，德尔会看见载人的飞行器在空中作为常用的交通工具移动，那里有着高大宏伟的建筑和宽阔繁华的街道，那里的男女老少都衣冠楚楚，空气中有着好闻的清香，整个城市仿佛都沾染了一种蜜色。因为德鲁特人安排给他们的工作简单轻松，且并没有给他们更多的管束，德尔和他的同学们常在工作之余欣赏德鲁特人生活的这座城市，德尔知道他的同学也同他一样心中赞叹暗羡不已。
　　德尔保持着这样的想法，一直到圣历8110年，元历960年，他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那一天，德尔正跟他的同学们在市区清扫街道，看见一群德鲁特初中生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这并不寻常，一般德普特普通民众不会靠近他们。初中生们来到一个跟他们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瞅着他们，德尔听见他们用德鲁特语说：
　　“这些库尔人长得与我们也没多少不同啊。”
　　“还是有不相同的地方的。下贱的崽子就是下贱的崽子，你看他们的鼻子多丑。看看他们的眉毛，我觉得都畸形了。”
　　“而且我觉得他们身上有股臭味道，当然也许并不是体味，而是跟垃圾放在一起时间久了的缘故。”
　　这些评价声清清楚楚传到德尔他们的耳中，看管他们的德鲁特人也听到了，但对方只是冲着初中生们喊了一句：
　　“嘿！孩子们，到一边玩去。”
　　可初中生们没有动。
　　德尔看着他的同学，发现他们跟自己一样，因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连愤怒都发不出来，有的只是惶恐不安：那群初中生是不知道他们也会德鲁特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