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盛江山》庭前酒

6、远征

　　十一月中旬，南疆蛮族大举进攻，赵巍虽有本事，但边关作战经验不足，仅仅十天便退了百里。

　　消息传回京城，圣上大怒，连夜下旨调遣北疆守军严旭平带兵支援。

　　蛮族穷疯了，这一战几乎是倾举国之力，等严旭平到南疆时已经失了二百里土地，严旭平用半月时间抢回一半，然后两边僵持住了。

　　蛮族有意讲和，但提出的条件实在有些坐地起价，国库拿不出那么多，圣上又觉得有失颜面，和谈失败，战火再起。

　　腊月廿六，赵巍重伤，严旭平请求支援。

　　腊月廿七，圣上召开朝会商讨此事。

　　他看遍满朝文武，发现竟无一人可用，叹息之下只好令北疆副将带人南下。

　　话还没说完，被人打断了。

　　蔡琼手执玉笏出列，“圣上，臣有一言。”

　　“讲。”

　　“南疆进犯多是为钱粮，可以预测到了春夏便能缓和。但北疆人骁勇善战，骨子里喜欢征服，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严将军已走，他们怕是已经心思活络，若再将副将和守军调走，恐怕会不安稳。”

　　“朕当然知道他们不会安稳，可是眼下燃眉之急不能不解。北疆守军毕竟有作战经验，调过去也能适应严将军的节奏和习惯，省了磨合的时间，届时将孟岚二州的兵力暂时派去北疆，人多，他们也能忌惮些。”

　　“北疆狼族崇拜以少胜多，换了新兵只会跃跃欲试，圣上三思。”

　　蔡庄出列：“圣上……”

　　蔡琼把圣上逼得太紧了，这不是好事。

　　皇帝摆手，“那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蔡琼跪倒，以头触地，掷地有声：“臣不才，也曾跟随严将军学习骑射兵法数年，自认为了解老师秉性，愿率领孟岚二州兵力支援南疆！”

　　“蔡琼！”蔡庄一听这话鼻子快气歪了，跪拜道：“犬子一介书生，意气用事，圣上莫要当真！”

　　“臣愿立下军令状！”蔡琼缓缓抬头，看着皋绥，说：“南疆一日不安稳，臣一日不回京。或大捷归来，或战死沙场，臣无第三个选择。请圣上给臣一个机会。”

　　皇帝身子前倾些许，带了些警告意味：“探花郎，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御史抢步出列：“蔡家三代没出过武将，蔡大人带兵出征简直儿戏！圣上不可啊！”

　　蔡琼跪的笔直：“北疆守军不能动，放眼朝廷内外，谁去跟我都一样。来日不管臣凯旋而归，还是马革裹尸，臣不要奖赏，也不要抚恤，只想求皇上一封敕令。”

　　“说。”

　　蔡琼缓缓叩首：“求皇上，放崔梦生自由身。”

　　他一介平民，公子衍也已死多时，实在没什么后顾之忧。

　　公子阜拱手：“父皇，眼下已无更好的人选，蔡大人毕竟跟随过严将军，不如让他一试。至于敕令……不过一个乐人，若蔡大人真能凯旋，放了又能如何？”

　　皋绥沉吟片刻，点了头，“拟旨。”

　　散朝后，蔡庄深深看了他一眼，“回家再说。”

　　他正要跟上，被张佳辰拉住衣袖，“蔡兄，你当真要去？把崔郎带出来的法子虽然不好找，但以军令状换赏未免过于危险了。”

　　“换赏是其次，”他掸掸袍子上跪地时沾的灰尘，说：“若能将南疆打服了，换来哪怕十年安稳，这京中歌舞升平便都不再是见之落泪的靡靡之音，而是真正的盛世。”

　　张佳辰知他去心已决，叹了口气退后半步，兑袖作揖：“蔡大人心怀天下，是鄙人目光短浅了。”

　　小蔡爷要率军出征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无不惊叹，皆认为他一介书生带兵打仗那不是纸上谈兵么？战场万分凶险，岂可儿戏？

　　乐府厢房中，崔梦生看完了信，目光从眼前的筑上扫过，忽然起身推开窗。

　　鹅毛大雪如浓雾，近处的几株梅花忽隐忽现，雪花扑了他一身，他负手而立，岿然不动。

　　冷风席卷过整个屋子，很快压下炭火暖气，张佳辰忙将蔡琼的信收进袖子，以免被雪打湿。

　　“他本想进来看你，但怕触怒天子，只能托我将信和筑带来。这筑他说恐不便带着，放在家中就落了灰，不如送你。你可要回信？”

　　崔梦生任凭自己被霜雪浇满头，重重叹息一声，“我当年带他走上这条路，绝不是看他送死的，若殿下泉下有知，怕是要出来质问我。”

　　可惜他们终究没有给小蔡爷慢慢长大匡扶朝纲的机会，公子衍死的太早，势力不稳，导致他甫一出世就走上了这样的路。

　　崔梦生提笔写了三个字，解下腰间的荷包，将里面的香料倒出来，然后从筑上解下一根弦，卷好用帕子包上，与那纸条一同装进荷包中，递给张佳辰：“有劳张兄。”

　　张佳辰双手接过，“崔兄也不必太悲观。蔡兄虽是科考中第，但骑射功夫很是不错，当年随公子们伴读时于行兵一道颇有见解，严将军私下里曾言：此子有平南定北之才，若不能披甲挂帅，乃我朝之失。可见蔡兄此去未必不是好事。”

　　漫天大雪依旧顺着窗子飞进来，崔梦生面带忧愁，喃喃自语：“我只怕他回不来……”

　　“什么？”张佳辰没听清。

　　“没什么……他何时启程？”

　　“后日一早。圣上已经在调兵了。”

　　这么急……

　　“那我先走了。现在见蔡兄一面不容易，我将这荷包给他送去。”

　　送走张佳辰，他在乐府找了一天也没找到一根能配得上这把筑的弦——小蔡爷天潢贵胄，用的东西太高端。

　　雪下了两天，直到第三日才停了，乐府中静谧无声，众人还未起。

　　城门口，大军整肃待发，寒衣铁甲森森而立。

　　乐府亭中，崔梦生将缺了一弦的筑小心翼翼放在台上，抖袖而坐，拿出一块绢帕，仔细擦拭。

　　城门口，阵前一匹白马，马背上的银甲将军甩缰下马，快走几步单膝跪地，“圣上。”

　　皇帝皋绥将他扶起，内侍递上来两杯酒，“爱卿此去危险重重，愿朕龙气护佑卿凯旋而归。”

　　将军道：“臣，定不辱命！”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亭中传出一声悠远的筑击，带着点化不开的离愁别绪，恍若定锤之音。

　　蔡琼翻身上马，遥遥望着高耸的城楼，好似穿街过巷地看见宫中一处宅院，院中有人坐在亭里击筑，高声唱到：“风萧萧兮易水寒……”

　　“风萧萧兮易水寒……”

　　蔡琼勒着缰绳，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胸口，那里有崔梦生给他的荷包。

　　“三军听令！出征！”

　　他调转马头，扬鞭催马，大军拔营。

　　新雪转眼就被踩成一摊烂泥，亭中之人歌声不断：“风萧萧兮易水寒……”

　　蔡琼最后看了一眼渐远的都城。

　　梦生，等我回来。

　　……

　　隆兴十九年岁末，蔡琼立下军令状，自请赴南疆远征，帝允，封其为定边大将军。

　　正月初三，蔡琼率军出征。崔梦生于乐府亭中击筑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遥为蔡践行，由卯时至午时，未唱下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