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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不归(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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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南疆蛮族接触几次后蔡琼才发现,他们此次进犯不同以往,大有要覆灭大盛朝的意思,并非抢粮过冬那么简单。
蛮族部落看准大盛已是外强中干,联手凑出五十万大军,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誓要将大盛拆吃入腹。
赵巍经验不足,又不服管束,跟严旭平多有龃龉,并不很听他的话,赵巍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听闻朝廷派来的援军是今科探花蔡琼,赵巍冷脸哼了一声,并未上心,倒是严旭平松了口气,“如此……我也可放心了。”
蔡琼带着二十万援军到达南疆已经是半月后,严旭平亲自迎接,师生再见没多寒暄,严将军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好儿郎,吾后继有人了。”
蔡琼带兵支援后,京中捷报频传,胶着的战局终于有了变化,大盛扳回一局。
严旭平当年惋惜蔡琼不能披甲上阵开疆拓土,如今也算欣慰了。
他是蔡琼的老师,蔡琼深谙他的风格,即便是临阵变卦也能很好地接住。严旭平坐镇中军,蔡琼冲锋陷阵,俩人在战场上不通一字就能互相了解对方每一个动作下的深意,及时部署,配合默契。
这是赵巍做不到的。
赵巍在京中作威作福惯了,以为在边疆也得由着他的性子,我行我素,上了战场就是一匹脱缰野马,不听军令,偏偏他身份贵重,严旭平几次动了在战场上结果这个拖油瓶的念头,但他一代忠臣良将使不出下作手段,留赵巍兴风作浪大半年。
蔡琼可算替他解围了。
自打蔡琼到边疆,严旭平就把赵巍当成个监军,摆在帐中做吉祥物:对阵不带他,突袭不带他,就连开会有时候都不带他。
仅仅一年,蔡琼用兵之术突飞猛进,在严将军“求稳”的路数上还填了几分少年人的“诡变”。
隆兴二十一年初秋,蔡琼带五十人夜袭敌军大营,取敌军将领首级,火烧粮草营,一战成名。
四个月后,严旭平在一场伏击中受伤,退居幕后,两军暂时休战。
又两月,北方狼族进犯,大盛被战火包围,陷入两难。严旭平请命回北疆,南疆诸事皆落在蔡琼身上。
蛮族已是强弩之末,煽动狼族进犯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妄想通过大盛布兵图换取狼族支援,狼族会同意是奔着一石二鸟来的,既想吞一块大盛肥沃农田,又想从蛮族换点银钱好处,蔡琼从中作梗,釜底抽薪,狼族与蛮族反目,打服蛮族只是时间问题。
小半年后蛮族俯首称臣,纳岁贡,进京呈表。
这已经是蔡琼最快的速度了,他料理完南疆诸事,立马带人准备请命北上找严将军,可就在动身前夕京中来旨:封定国大将军蔡琼为兵马大元帅,率军北上,以清四邻。
下面还有一封短信:严将军中敌军埋伏,被群狼咬死,尸骨无存。
蔡琼看完信险些晕死过去。
新上任的兵马大元帅率军北上,亲眼看见严将军棺椁,还没悲痛欲绝完,就正面遇上了前来突袭的桀骜不驯的北方狼族,一打就是两年。
隆兴二十四年十月十五,前线捷报,蔡琼将大营拉到了狼族王宫,逼降狼王。
“且慢!”狼王年过六十,裹着一身棉衣站在王宫门前,几十侍卫将他护在中间,“我对蔡将军早有耳闻,听说您是严旭平将军的学生,少年时曾是公子们的伴读,与公子衍关系匪浅。几年前,公子衍通敌,自缢于芒山,这其中原委想必将军也是一知半解吧?”
前锋骂道:“我大盛朝的事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
蔡琼抬手:“是也。如此妖言惑众挑拨离间,不知悔改,无药可救。拿下!”
狼王没想到他居然不管不顾,顿时慌了:“你与公子衍十几年交情,竟这般凉薄吗?他是冤枉的!”
蔡琼站在后面远远望着大盛士兵将狼王的残兵败将收拾了,说:“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再乱说话拔了你的舌头。”
赵巍催马来到他身边,“将军当真一个字都不信?”
蔡琼笑笑:“死到临头的花言巧语罢了,岂可当真?”
赵巍笑着点头,“将军比几年前成熟不少。”
狼王兵败,被押解上京,五日后启程。
启程的前一天晚上,蔡琼去了一趟战俘营帐。
“狼王阁下。”
狼王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进帐的声音才抬起沟壑丛生的脸看着他,像是看透了什么一般,笑起来,“你还是想知道的。公子衍是不是冤枉的,你这个跟他从小长大的人再清楚不过。”
蔡琼将旁边的椅子搬到床边,诚恳的说:“你若能拿出证据,我就算倾家荡产,也保你们狼族自治,只需缴税纳贡,不必划入大盛州府。”
他卸去盔甲,只穿着一件白袍,外面罩着个狐皮大氅,怎么看怎么像个文弱书生,跟狼王这种浑身上下全是腱子肉的人相比,那就是大象跟小白兔一样。
狼王升起一点悲戚之情。
“我知道这件事还是蛮人找我联合对付你们大盛的时候,我的探子去探听虚实,顺带捎回来的消息。本以为就是一桩丑闻,还曾笑话公子衍过于天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要用它换我狼族利益,也是可笑。”
“不,这也许是冥冥中的注定。”
第二天清早,出征四年的蔡琼终于率军回京,他恨不得插双翅膀飞回去。
狼王说,雍州城一战时蛮人也没想到自己能那么顺利的入城,入城后不见一兵一卒,他们大肆掠夺后才遇到姗姗来迟的赵将军,仓皇出逃。
也就是说,从始至终公子衍和雍州军都没出现过。
他们去哪了?为什么蛮人抢空了雍州城都没遇上公子衍和雍州军,而赵巍一到就找到他们了?是不是可以猜测,有人将雍州军与公子衍都软禁起来,故意放蛮人入城,再由赵巍追击,顺带剿杀叛贼?
他有心直接将赵巍押来审,但心知他是公子阜的亲外公,上刑也未必问得出什么,而且证据不足,能做文章的地方太多了。
还要等,等回京彻查。
蔡琼走后,狼王松了口气。
刚才他问蔡琼:“你说保我狼族自治——你拿什么保证?”
蔡琼:“项上人头。”
狼王可以睡个好觉了。
不过,也只睡了五天。
隆兴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一,蔡琼押送狼王返京途中遭狼族死士刺杀,死士豢养的百余头狼血洗中军帐,蔡琼失踪。
好在赵巍调动及时,驱散狼群,抓回狼王,清理现场时在众多尸首中发现一残尸胸口有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根琴弦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就五个字:盼君归。落款:梦生。
以此判定此为蔡琼之尸。
三军悲恸。
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城也就两天时间,崔梦生是在第三日傍晚得知的,失手打碎了刚刚插好梅花的青瓷花瓶。
张佳辰上了一□□,刚一得空就写了信给他。
他仔仔细细将信上仅有的两行字掰开揉碎读了几十遍,只觉得头痛欲裂,天旋地转,好似大梦一场。
他撑住桌沿,手按在瓷片上,痛感让他恢复一丝清明。
不是梦。
他的小蔡爷……没了?
“怎么会呢?不可能的……我不信,我要去看他……”
他拖着滴血的手就要出门,一推门看见院中洒扫的宫女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又默默关上门。
不是现在,要等晚上。
他将那把筑包好,找了纱布给自己的手简单包扎一下,然后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确实也是该走了。
当初进宫是为了激励小蔡爷,没逃是为了等他回来,既然他回不来,那就自己去接。
而且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这件事不对,蔡琼死的蹊跷。
蔡琼出征后常与他有书信来往,这些年他的心性变化崔梦生都看在眼里。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狼族擅养狼驭狼,他不可能没有防备。就算一时失察,也不至于中军帐全军覆没。
况且前几天他来信还提过一句:殿下一案疑点重重,待吾返京或可揭晓一二。
他昨日还回信去问是什么疑点,却不料再收不到回信了。
入夜下起了小雪,他将屋子收拾好,背起唯一的行囊——那把蔡琼留给他的筑,悄悄离开房间绕到后院,打算混在倒泔水的车里逃出去。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通往后院的脚门,倒泔水的马车就停在空地上,他紧紧行囊,刚走出一步,忽然听见有人问:“这么冷的夜,崔先生是要去往何处?”
崔梦生惊出一身冷汗,身后脚门外走进来一队禁卫将他包围,两排宫人提着灯笼分列两旁,让出那位锦衣华服的男人。
“公子阜。”
公子阜兑袖立在门前,一张脸无悲无喜,慢慢说:“蔡将军的消息传来,我想你定然伤心,特来劝慰,没想到……先生悲痛欲绝,辗转反侧,于是想在院中奏曲与蔡将军作别倒也说的通。”
崔梦生听出他有意为自己解围,轻轻摇头一笑。
我为一人受困于此,如今他不在了,我又何必继续被囚困?
“殿下,五载已过。这乐府中琴艺高超者不胜枚举,梦生才疏学浅,不如就放我归去吧。”
公子衍过世五年了,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何必还拘着他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恕罪,不可。”公子阜微微欠身,“您是父亲亲口留下的。五日后王师进京,大摆庆功宴,届时还要请先生殿前献艺,望先生好好准备。”
两名禁卫一左一右将他送回房间。
经过公子阜身旁时,公子阜递给他一个木盒,“庆功宴不容出错,我看你房中的灯不甚明亮,这个灯油拿回去用。”
崔梦生看着手里的木盒,好像预见了自己的未来,突然就明白了。
“小蔡爷是殿下您害死的,对吗?”
寂静的夜里只有雪落的声音。
一名宫人最先反应过来,正要呵斥他无理,崔梦生抢先继续说:“公子衍也是您害死的对吗?赵巍发现小蔡爷找到了证据,想翻案,提前知会您,您就授意赵巍害死小蔡爷,反正如今四方来朝,大盛再不怕什么了。嫁祸给一无所知无法自证清白的狼族,还能顺便压一压和谈条件,一举两得。”
“胡说八道!”宫人怒斥:“这疯子胡言乱语,拉下去杖责六十!”
禁卫正要带去打,被公子阜拦住:“口说无凭罢了,先生还要去御前,殿前失仪败了两国兴致才不好,免了罚吧。”
崔梦生却拉住他的胳膊,眼含热泪:“我知道成王败寇,知道朝堂之争动辄丢命,可是他才二十五啊!风华正茂最好的年纪!你怎么忍心!你革他的职、发配去苦寒之地,怎么都行,你留他一命啊!
他心心念念的太平盛世,他还没看到……”
公子阜用衣袖为他擦拭眼泪,抽出被他拽住的胳膊,“节哀。”
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计谋,蔡琼想翻案就一定翻得出,但是不行。
如今看似四方安定,可朝廷多年来的亏空并未填补完全。公子衍仁厚有余手段不足,堪堪算个守成之才,但大盛需要的是中兴之帝。
皇帝偏爱公子衍,除了通敌叛国之大罪,他无法将公子衍彻底打垮。
漆黑的房中还残留着炭火余温,不算十分寒冷。
魁梧森然的禁卫身影映在门扉上,窗外是寒梅料峭的剪影,隔着窗纸一打,洒下一片落雪。
他摩挲着手中的木盒,缓缓打开,添上灯油……
隆兴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七,王师凯旋,帝大摆庆功宴。崔梦生御前献艺,双目已眇。
演奏《海宾曲》,曲毕,满堂华彩。
皇帝欲赏,崔梦生倒地而拜:“臣无才无德,忝居乐府教头一职如坐针毡,数年来毫无建树,如今更是目不能视,恳求圣上将臣贬为庶民!”
公子阜脸色微变,略微思索,静坐不言。
帝沉思良久:“蔡爱卿四年前于此请命南下,立了军令状,就曾说过,他不要赏赐也不要抚恤,只为你求一封敕令。”
“朕允。”
十一月初三,崔梦生出宫,张佳辰来接他,直接将他带去了蔡琼墓上。
行至半路,狭窄的官道上行来一辆马车,张佳辰命车夫让其先行,对崔梦生说:“是太傅。”
崔梦生微微低头,眼上蒙着一截白布,“我对不住蔡家。”
蔡家唯一的孙辈被他送上了这条不归路。
对面马车在错身时停顿了一下,车夫问:“是张侍郎吗?”
张佳辰掀开帘子,“是我。”
车夫递上来一个物什:“老爷给您的。”
张佳辰一接过来就湿了眼,朝马车深深一揖:“多谢太傅。”
是那个装着琴弦和字条的荷包。
没有洗过,松鹤延年的布料上沾满了斑驳的血迹。
还没到坟前,崔梦生已经泣不成声。
后来,他一人一筑一节盲杖,走遍大盛三千里河山。看云海漫过群山,看海上生出明月,看寻常巷陌烟火满街,也看边关将士纵酒高歌……
他还听说,公子阜被册封为太子,朝廷也同意了狼族自治。
他将四海宾服国泰民安的《海宾曲》唱响在大盛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这盛世如你们所愿。
你没有看到的繁华太平,我替你吟唱出来了。
他站在桥上,望着空中一弯弦月,想起数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长途跋涉来到异国他乡,在街上遇见了那个提着花灯打马而过的小蔡爷……
小蔡爷眉如远山,眼盛星河。
隆兴二十五年腊月二十二夜,崔梦生于西湖抱筑投湖自尽。
去年今日,少年鲜衣怒马,不负韶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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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不归(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