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照雪明》山有灵犀

5、第五章

　　“为什么杀的？”李晋阳质问道。

　　沈青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年冬夜诏狱的一幕，狱卒用破草席拖着师娘死不瞑目的尸体，路过关押他和师父的牢房，草席摩擦地砖发出沉默的沙沙声。师父被绑在雪地里的木桩上，鲜血染红了满地的积雪。

　　就像院角那棵长得瘦骨嶙峋，却又开得肆无忌惮的梅树，冰天雪地里，它灰黑的枝丫上累累开满了猩红的花朵。

　　他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不知道。”

　　“不知道？”李晋阳伤极反笑，“你如今已高就锦衣卫的指挥使，所有秘案卷宗任你调阅，你说你不知道？”

　　沈青紧咬牙关，良久，“你回偃州吧。”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回偃州？”李晋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所有神态都拓入心底。
　　他微凉的手指划过沈青锁骨上的红痕，看着他轻轻颤抖，几乎是有些疯狂道，“如果你来京城为的就是这个，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小心翼翼护着不敢碰的人，结果却自己送进皇宫去给别人干。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可以？

　　李晋阳猛地捏住沈青下巴转过他的脸压了下去。

　　“放手！”沈青挣扎着，却被反剪住了双手。

　　李晋阳双目赤红，“六年过去，你还是毫无长进！”

　　“住手！李晋阳！”

　　沈青被反压在墙上，傲梅图因他激动气血上涌而若隐若现，整个浮现在李晋阳面前，他的手指自沈青耳后，划过他蝶翼般颤动的肩背，一路往下，热气喷涌在他耳边，“这梅图，谁给你纹的？他吗？”

　　“住手！”沈青的声音颤抖。

　　“既然他可以，我为什么不行？他那副年老的躯体满足得了你吗？”李晋阳狠声问道。

　　守在门口窗边的司晨阿泰察觉不对，喊着公子，大人，带着人冲了进来。

　　沈青下意识钻进李晋阳怀里，李晋阳一脚踹翻衣架，上头搭着的衣袍旋转着展开飞到了半空中，盖到了带头冲进来的几人头脸上，他紧紧护着不着寸缕的沈青转身，怒道：“出去！”

　　司晨和阿泰这才想起自家主子不喜欢别人看见他的身体，顿时都楞在了门口，一动不敢动，又听房里出现了别的声音，忙询问道：“公子？”

　　沈青推开李晋阳，说：“出去。”

　　“是。走走走，快点出去。”司晨低声应道，催促着其他人躬身退出去，随即，又躬身关上了房门。

　　沈青捡起地上的衣袍穿好，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司晨忙凑上前去，却发现房内还端站着一人，正是昨日刚回京城的偃王李晋阳。

　　二人脸色阴沉，各自离开，无人敢多问，亦无人敢阻拦，房内东西翻倒，一地凌乱，就像是打了一架。

　　方序已经在偃王府等了李晋阳一夜，正要派人去姜沐之府上询问时，李晋阳终于回来了。

　　“王爷！”方序高兴地迎上前。

　　李晋阳掠过他，径直往府里走去，“更衣，备马。”

　　坤宁宫，皇后头戴双凤翊龙冠，身穿深青色燕居服，端坐在凤榻上，翘着手指，捧着芙蓉白玉茶盏，浅啜了一口，方悠悠开了尊口：“今儿户部报账，去年的国库亏空还未结清，皇上在朝堂上对老三大发雷霆，你可知是为何？”

　　李晋阳身穿赤色盘领窄袖金织蟠龙服，头戴翼善冠，腰系金托素玉带板，坐在皇后的左下首，宫女刚为他奉上热茶，放在一旁的紫檀描金茶几上，热气袅袅，茶香怡然。

　　睿王李正阳深得皇帝喜爱，去年便在户部清理亏空，要账还钱，雷厉风行，填补了一半的国库。亏空太大，大家都知道，这个窟窿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填上的。李正阳这事儿办得还算漂亮，按理说，不至于挨骂。

　　况且，如今太子落马，睿王正春风得意，皇帝对他借机发挥，大发雷霆，定是另有原因。

　　即便李晋阳心知肚明，也只能答道：“儿臣不知，还望母后明示。”

　　皇后轻轻放下茶盏，杯盏碰撞，发出轻微的咯嚓声，“因为他昨夜又跟沈青在一起！”她的话语仿佛掷地有声，说着，缓缓抬起头来，冷厉的目光看向李晋阳。“听说，你昨晚也在天光楼，还在沈府外等了一夜？”

　　李晋阳知道她派了人监视自己，低头道：“什么都瞒不过母后。”

　　“他是皇上的人，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别玩火自焚！”皇后说。

　　“是。”李晋阳说。

　　“沈青最近和老三走得太近了，皇上吃醋，他不喜欢沈青跟任何人走近，所以昨儿个晚上，连夜把沈青召进了宫，折磨了一夜。”皇后仔细观察着李晋阳的神色，见他态度温顺，又道。“你是要留在京城的，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让你父皇讨厌你。”

　　“是。”李晋阳说。

　　“见过丽妃吗？”皇后问。

　　“没有。”李晋阳说。

　　“她是贵妃的人，跟那个人长得很像，皇上才那么喜欢她。”旁边小几上，白玉牵牛花枝熏香炉里的香烧过一段，香灰倒下，有一些撒在了外缘。

　　皇后一边说着，轻笑了一声，从小碟子里捏起一支金色细勺，轻轻拨弄了一下洒出来的香灰。“皇上对那个人啊，真是爱得发狂，爱得疯魔了。”

　　“您说的这人？”李晋阳问。

　　皇后放下细勺，声音冷得有些尖锐，道：“不该问不要多嘴，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的。”

　　离开坤宁宫的主殿，李晋阳跟着去了偏殿看望容嫔。

　　容嫔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她半躺在窗边的软锦榻上，身上盖着湖蓝色闪缎薄衾，手中拽着绢帕，止不住地咳嗽，瞧见儿子进来，想要起身。

　　“您快赶紧躺下，怎么比昨天还严重了？请了御医来看么？”李晋阳赶紧走到榻边坐下，握住她冰冷的手。

　　“看了，是我体质太弱，加之最近本来就心烦难安，夜里时常失眠，又逢此病，怕是难好了。”容嫔咳嗽着说。

　　鸳鸯端来茶水，放在榻旁的梨木茶几上，像是在提醒容嫔该说些什么了。

　　“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李晋阳看着她憔悴的脸。

　　“你如今也二十四了，在偃州，可有喜欢的姑娘？”容嫔问道。

　　苍白的天光自雕花窗格流泻进来，照在养了二尾锦鲤的青瓷鱼缸中，鱼儿摆尾甩出了一串晶莹水花，恍如白日梦。

　　武馆里，男孩子们练功时发出整齐的呵声，十一岁的青冥站在师父身边，手里捧了个重阳米锦糕吃，玉雪可爱，发束红绳，像观音座下的小菩萨，穿个灰色的棉布小袍子，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对师父刚收下李晋阳做徒弟感到不满。

　　“没有。”李晋阳说。

　　“皇后娘娘替你寻了几门好亲事，那几位姑娘的画像都送到我这儿来了，长得都是极好的，家世也清白，配得上你，一会儿我让人送去你府上，你挑挑看。”容嫔紧紧抓着李晋阳的手，宛如抓着救命的稻草，“殿下，你一定要好好听皇后娘娘的话。”

　　李晋阳的手措然一松，宛若被烫。

　　他心知生母的软弱，在他为废太子顶罪，年幼无助被父皇赶去偃州时也能毫无怨言，她性格如此，从不为自己争取，也从不为儿子争取，如今她已被皇后捏在掌心，还要送上自己儿子，以求安稳，却不知这龙椅之下无非你死我活，容不得旁人苟存。

　　可再开口时，他已无异样，“母后与娘娘情同姐妹，我自然以她为尊。既然娘娘身体不适，还是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探望。”

　　他说着，用力拽开容嫔的手，直起身，阔步往外走去。门外正值午时，天光大亮，数座金顶殿宇巍然而立，天威浩荡，正气凛然。

　　“晋阳！”容嫔趴在榻边，语气慌乱。

　　李晋阳停住，他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朱色门槛，决然跨了出去，任容嫔怎么呼唤，再也没回头。

　　路过御花园，前方正好一队宫装丽人列队走来，抬舆上坐着一位穿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青色掐花对襟外裳的美貌女子，怀中抱有襁褓，她目光盈盈，眉目含情，纤纤玉手中拿了个精巧的拨浪鼓，柔声逗着襁褓里的婴儿，引得婴儿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去抓，发出清脆娇憨的笑声。

　　如今宫中只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那就是丽妃所生的十二皇子。

　　二人擦肩而过，李晋阳不自觉驻足回头，这女子，面容与沈青至少有七成相似，不简单。

　　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