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照雪明》山有灵犀

16、第十六章

　　“不是我爹救了你，把你送到皇上面前，你能上得了龙床？你能站这儿审我？”杨启动作激烈地想要站起来，弄得锁链哗啦作响。“你个小贱人！”

　　他的话音刚落，一侧身着黑衣，隐在灯光阴影中的锦衣卫就上前抓住他衣领提起，铁爪般的大手，几个大耳刮子甩下去，再利落地往刑椅里一扔，杨启顿时就口吐鲜血，趴在挡板上，只剩进气了。

　　沈青斜靠在太师椅上，捧着茶盏，轻轻啜了口茶，“咆哮公堂，辱骂堂官，杨启，这里头的刑具可多着，你想试试吗？”

　　他头戴无翅黑纱帽，穿了大红斜领广袖云缎长袍，腰系蓝色宝石绶带，素白的面容一半藏在灯光后，表情模糊不清，偏偏薄唇红润，犹如艳鬼。

　　杨启的头脸都肿了，他费力地撑起身子，他知道这都是假象，这沈青看着羸弱，但如果你触及他的眼神，就会知道他其实比谁都狠。

　　他呸地一口吐出带血唾沫，却没敢再骂了，“我没杀人！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承认自己杀人！”

　　“是吗？”沈青懒得废话，抬抬下颌。“上刑。”

　　两个锦衣卫立即上前，解开杨启的锁链，钳住他胳膊，把他拖去了后头的房间。

　　“你们想干什么？沈青！你想干什么！你们这是强行逼供！沈青！”杨启大喊着，但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凄厉的惨叫，余音不绝耳。

　　大约一刻钟后，两个锦衣卫再次把他提出来，却不再往刑椅上绑，而是直接往地上一扔。

　　杨启趴在地上，双目紧闭，袍摆中的两条腿像棉花那样，软软地倒着。

　　一个锦衣卫提来一桶冰水，直接冲着杨启的头脸冲了过去，血水混着尿液迅速从脏污的衣裳下蔓延开去，杨启也呛咳着醒来。

　　“这里有一份供词，你签了吧。”沈青说。

　　那两个锦衣卫把杨启拖到干燥的地方，拿来一沓供词，笔墨印泥等物，摆放在他旁边。

　　杨启瞥了一眼，冷哼道：“你就是打死我也不签！”

　　沈青又笑了，就像猫逗耗子，好像耗子死了反而更没意思，“行，你不签就放在那儿吧，总有人能劝得了你签。”

　　杨启看到他的笑，不禁害怕，“你，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沈青站了起来，理了理袍摆，对左右吩咐，“把他带下起，喂点儿药，别让他死了。”

　　“是。”左右锦衣卫答道。

　　“死了，可就太便宜他们了。”沈青看着趴在地上的杨启意味深长地说。

　　杨启心中恶寒，大叫着，“你又想干什么？”

　　可沈青却已经飘飘然，走出了刑房。

　　御书房内，建文帝在批阅奏章，这几日他因为睿王被牵扯进去的事，被贵妃闹得头疼，此时正拿着奏章斜靠在明黄色的金龙坐榻上，让福海替他按头。

　　听见外头通报沈青来了，直接就让他进来了。

　　“微臣沈青，叩见陛下。”沈青提起袍摆在御案前跪下。

　　“起来吧。”建文帝看了他一眼，猜到了，“杨启不肯认罪？”

　　“回陛下，是的。”沈青站起身说。“杨启不但不肯认罪，反而污蔑睿王，想拉睿王垫底。”

　　建文帝面露不虞，合上奏章往御案上一扔，站了起来，背手走了两圈，停下后睨向沈青，“你有何法？”

　　沈青低着头，拱手道：“皇上，杨启不肯认罪，不过是让他认罪的人不对而已。”

　　“哦？”

　　“自古以来都是子从父道，让杨辞去，杨启就该认了。”沈青说。

　　福海在一旁听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诏狱的刑法繁多，剥皮抽骨，断脊穿脑等比比皆是，只要他们想审的犯人就没有不肯不认罪的。沈青却让杨辞亲自去劝自己儿子去死，真是杀人还要诛心！

　　“福海。”建文帝唤道。

　　“奴才在。”福海答道。

　　“下道密旨，特许杨辞去诏狱探监杨启。”

　　“是。”

　　杨辞自那天从御书房出去后就一直告病在家，密旨是福海亲送的，虽说明面上说的恩准他可以前去探监，但在官场混迹已久的老狐狸，哪儿能不懂这其中的真意？

　　怕是杨启不肯认罪，圣上这才召他前去。父劝子死，圣上真是好狠的心啊！

　　收到密旨的杨辞顿时又是老泪纵横。

　　诏狱的锦衣卫早已接到命令，在杨辞到后，直接领着他去了关押杨启的监牢。

　　杨启靠在角落的稻草堆里，闭着眼睛。

　　杨辞脚步蹒跚，缓缓走近，待看清他被打烂的双腿后，不禁哀泣一声，伸出双手，颤声喊道：“启儿！”

　　杨启睁开迷蒙的眼睛，看到杨辞来了，一时突然有了力气，硬是拖着残废的双腿，哭嚎着，爬到了杨辞身边。“爹！爹！爹！”

　　父子二人拥抱痛哭着，站在他们身后走廊里的锦衣卫脸上面无表情，这种场景，他们见过得太多了。

　　“爹！你是来救我的么？你是来救我出去的么？一定是姑姑求了皇上让你来救我的对不对？姑姑那么疼我，肯定是她要救我出去了。”

　　“这里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那个沈青是不是跟我们有仇啊？他竟然想污蔑我，把所有的罪名都盖在我头上！等我出去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爹！你赶紧带我出去吧，不然我的腿真的要废了！”

　　“爹！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不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杨启的委屈找到了宣泄口，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期盼地望着杨辞的眼睛。

　　杨辞看着儿子凄惨的样子，不忍再与他对视，只能移开目光。

　　杨启脸上的期盼消失了，“爹，皇上到底是怎么说的？”

　　杨辞回想建文帝在御书房说的话，又怕身后的锦衣卫，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心一横，直接把扑到他身上的杨启推开了，声音也冷了许多。

　　“你认罪伏法吧！”

　　杨启不敢置信地倒在地上，“爹，您说什么呢？”

　　“都是你好玩任性不知轻重才惹下这般祸事！你想要因你一人连累全家吗？”杨辞厉声道。

　　“爹！我是冤枉的啊！”杨启大声辩解道。“我没有杀人！”

　　“你没有杀人人是怎么死的？难道是睿王杀的？”杨辞呵道。

　　“就是睿王杀的！”

　　杨启这话刚出口，杨辞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住口！你个逆子！睿王怎么会杀人？”

　　“就是他杀的！人是在他房间里死的！”杨启知道人可能也不是睿王杀的，可这个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解释。

　　“你还不明白吗？事到如今，你杀没杀人都已经不重要了！”杨辞忍着心痛，重重道。“你认罪吧。”

　　“可是人不是我杀的啊。”杨启抓住杨辞的衣袍哭着说。

　　杨辞狠了很心，甩开他的手，跪了下去，用力磕了三个头，“爹在这儿替全族的人谢过你了。”

　　杨启呆住了，愣愣地看着，“爹，您干什么呢？”

　　杨辞站起身，额头留下两行鲜血，目光却再也不敢触及杨启。

　　“爹，可你知道我是冤枉的。”杨启说。

　　杨辞看着走廊里的灯光，“启儿，爹以前教过你，凡事舍小取大，舍轻取重，不要叫爹失望！”

　　说完，就走了出去。

　　杨启扑上去，试图抓住他的一片衣角，可他如今一个残废，怎么走得过一个双腿健全的人呢。

　　“爹！可我是冤枉的。”

　　“爹！爹！爹！你别走！你别走！求你了，儿子求你了！”

　　杨启用力爬到走廊旁，双手抓住栏杆，崩溃喊道。　“爹！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

　　他的声音随着杨辞远走的身影响彻阴暗的走廊。直到杨辞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他颓然倒地，喃喃自语，“爹，我是冤枉的啊。”

　　杨辞走出监狱，看着外头暗淡的天光，再也忍不住，一口心头血吐了出来。

　　他抬手卷起袍袖擦了擦，重又整理了下衣袍，目光却瞥及站在院子东边角落梅树下,一身鲜衣的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