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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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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晋阳侧身闪避反手一劈,他征战沙场六年,上马提枪,挽弓射箭,斩杀敌军无数,所学武功为了杀戮早已精炼到了极致。
这一劈,力敌千钧,撼天动地,沈青顿感肩臂发麻,手中玉扇滑落,猛然倒退几步。
“你说过你最讨厌暗器。”李晋阳站在原地,月光落入他眼底,晦涩不明。
脑中晃过二人在武馆练武的光景,沈青一脸委屈,师父拿着竹鞭站在练功台上训斥,怕血学什么武,他反驳不喜欢血跟喜欢练武有什么关系?师娘在一旁绣花,一边笑话,青冥适合当个小和尚。
沈青捂着右臂,目光淡然,“人都是会变的。”
“你说得对,人都是会变的,停留在原地的人只会痛苦。”李晋阳冷冷道。“方玉到底是怎么死的?”
本来他不会这样想,可如今他发现,沈青在这里头参与太多了,如果他只是帮睿王掩饰那还好说,可他又暗中与清官何少谓密谋。
京城这种地方,没什么碰巧刚好,有的只是故意为之。那个小倌的死,绝对不简单。
“你见过他了?”沈青问。
李晋阳没有否认。
“难怪,那天夜里在街上遇到你时我就感觉你状态不对。”沈青轻笑一声,笑声轻巧婉转,细听又带了点淡淡的挑衅。
“他是不是很像我,比丽妃还像吧?”
“我怎么会把我自己送去给别人玩呢?”
“师兄,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你喜欢的我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李晋阳压抑着怒火。“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连我都不肯相信?”
“就像你说的,这天下是你李家的天下,你说我能不能信你呢?”沈青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哀切。
李晋阳沉默了。
“回去吧,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们早在六年前就结束了。”沈青说。
“我若是不回偃州。”
“那我们就会变成敌人。”
沈青看着李晋阳离开,夜风吹拂他的乌发与衣袂,犹如燕鸟,翩然欲飞。
他站了许久,直至风吹得彻骨冰冷,才弯腰左手捡起玉扇离开。
李晋阳立在高高的屋脊上,望着他沿街离开。
沈青回到府里,司晨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打架了?”
沈青摇摇头,瘫坐在靠着北墙的太师椅上。
司晨替他解开衣裳,露出受伤的右肩,只见原本瓷白的肩背,此刻已爬满了乌青。
原本不会这么严重,可因为沈青曾吃过皇帝给的药,那种药会导致皮肤变得敏感。
“还说没有!”司晨生气道。“是不是有人偷袭你?”
“被人跟踪了。”
“谁?”
“李晋阳。”
“他干什么总跟咱们过不去!不过是皇后身边的一条狗而已,需要这么卖力吗?”
“闭嘴,去拿药酒。”
“哦。”
司晨端来药酒,替沈青揉开。“公子,你们以前是不是有仇啊?”
沈青额头泌出细细汗珠,心想,要只是仇,那还好办些。
大理寺那边,老鸨果然一口咬定方玉就是被卖进南风倌的,且记不清赎身人的身份样貌。
案子一时陷入两难,睿王等人却是松了口气,又开始在后宅传杯递盏,浅斟低唱。
夜色深沉,沈青低头喝了口酒,神色似有些倦怠。
“欸,沈大人,怎么才喝几杯就像是醉了?”同席的一位官员笑着问道。
“青冥,你不胜酒力,少喝点吧。”睿王说。
沈青放下酒杯,“你们都喝,就我不喝,多没趣?”
“沈大人不善应酬,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的。”杨启说。
沈青闻言瞥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杨启竟觉得眼光流转,顾盼生辉。
“杨大人说沈某不善应酬,那沈某善于什么?”
“诪张为幻,蛊惑人心。”
“沈某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人人见之,人人躲之,杨大人所说的蛊惑人心,惑的是谁的心?”
杨启刚要回答,睿王就拽住了他,打哈哈道,“青冥长得好,当然是蛊惑京城大小姑娘们的心了。”
杨启仿佛鬼迷了心窍,他就是看不惯沈青这样一副清清冷冷高高在上的样子。
“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的沈恒贪墨案。”他突然说道。
沈青垂眸,手猛地蜷缩。
在坐的都是京城勋贵,即便是不了解,也都有耳闻,但不知杨启突然这时候提起是做什么。
“建文元年,朝廷下旨各地修堤固坝,监察御史沈恒勾结地方衙门贪墨了修堤公款,桃花汛来时,至使宝安江下游淹了九个县,祸及四个州府,酿成重大洪灾,死伤无数。”
“有我老家,那年乡里是真的饿殍遍野,十里不见一人。”一个官员说。“我记得沈恒是被判了满门抄斩吧?”
“便宜他了,就是判他诛九族也不解恨。”另一官员说。
“说得是,这种罪大恶极,罪孽深重的人,就是诛九族都不为过。”杨启看着沈青说。
沈青说:“建文元年我不过刚出生,知道地不多。”
“不过,我也有一个故事,不知众位愿不愿听。”
“愿愿愿。”睿王说。
沈青笑了下,说:“从前有两个非常要好的好朋友,其中一个人却喜欢上了另一个人的未婚妻,就私下里对那位小姐威逼利诱,可那位小姐早就对自己的未婚夫情根深种,非他不嫁。”
“这位小姐倒真是一位贞洁烈女,可这位朋友所行却绝不是朋友之举,朋友妻,不可欺啊。”一位官员说。
“于是,这位小姐还是嫁给了自己的未婚夫。”沈青继续道。“婚后果然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只是好景不长,几年后,那个人得了势,心里却始终还是放不下这位小姐,于是他养了一只狗。”
沈青看着杨启,笑着说:“这只狗通人性,懂人心,非常听他的话。于是他就派这只狗,趁自己朋友外出时偷袭他。”
沈青低头啜了口酒,夹了几口菜吃。
“然后呢?”睿王问。
“然后这只狗就真的把他朋友咬死了。”沈青说。“这个故事是不是有些无聊?”
“那位小姐呢?那位小姐最后怎么样了?”睿王又问。
“那位小姐因为错信他人,在她夫君未死时就追随她夫君而去了。”沈青说。
“啊?怎么说?”
“那个人的正妻知道这一切后,提前告诉那位小姐她的丈夫死了。”沈青说。
“就这样?我怎么感觉这故事像是没完?所有的话本小说里不都是好人战胜坏人吗?”睿王提着酒壶给沈青斟酒。“我猜他的朋友应该有后代子嗣之类的,帮他报仇吧?”
“是,这个故事的作者还没有写完。”沈青说。“所以结局我们还未得知。”
“嗐,没有写完的故事讲来做什么?”睿王说。“我来给大家讲一个吧,话说从前有一人……”
筵席结束,大家各回各家。
司晨候在马车旁,看见睿王送沈青出来,忙上前迎接。
“你家大人桌上喝了不少酒,路上注意点儿啊。”睿王嘱咐道。
“是,王爷。”司晨从他手中接过沈青。
一上马车,沈青的眼神就变得清明,司晨倒了杯热茶递给他,说:“公子,打探到了,潇潇确实被关在杨启府中。”
沈青靠在软垫中,喝了茶,“知道了。”
“还不救出来么?”
“救出来吧,他们也该高兴够了。”
几日后,一个少年走到大理寺门口,敲响了鸣冤鼓,正是消失已久的南风倌小倌潇潇,当他供出那两个名字时,举朝震惊,皇帝震怒,然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这案件导致的舆情。
此时,即便方玉真是被他父母卖进南风倌的,也只会被人认为是内有隐情。
大理寺衙门外,每日都有百姓在等候一个结果,这里头,不妨真有子女兄妹被人牙子拐卖的。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即便官府有意压制,睿王夜宿南风倌杀人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又有人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要求处死睿王,以平民愤。
翌日清晨,沈青受召进宫。
沈青进入御书房时,内阁首辅杨辞已经跪在那儿了。
“臣沈青,叩见陛下。”沈青在杨辞身旁跪下。
“起来吧。”建文帝穿着明黄色常服,背手站在窗前。
“是。”
“这几日,京城内外的舆情你都知道了吧?”建文帝问。
“回皇上的话,臣知道了。”沈青说。
“他们都要朕杀了睿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们说得也没错,睿王杀了人,是该偿命。”
“可他是朕的亲儿子,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朕要杀他,又有违常伦。”
“如今,朕已陷入两难境地,你说,朕该如何是好?”建文帝缓缓说道。
“回皇上的话,睿王心性单纯,虽贪好玩乐,却也不至于太过放纵。若他那日没有他人的引导,只在自己府中作乐,恐怕不至于导致如此后果。”沈青说。
“依臣之见,此事要怪,就该怪带他去南风倌那人。”
听闻此言,跪伏在地的杨辞浑身一颤。
“哦?你对他倒是挺了解,那你说说,此事应该怎么办才好?”建文帝转身问道。
“百姓愤怒,无非是要个冤有头债有主罢了,只要真正该死的那人,替睿王去死就行了。”沈青说。
头发花白的杨辞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皇,皇上……”
“闭嘴!”建文帝怒道。“朕许你说话了吗?”
“此次案件若不是杨启带睿王去妓院能发生吗?身为朝廷命官却尸位素餐,沐猴而冠,整日花天酒地,寻花问柳!惹下如此祸事!你自己说!杨启该不该死!”
杨启颤声道:“皇上,杨启是犯下大错,可他也罪不至死啊皇上,还请皇上看在老臣多年辅佐……”
“住口!”建文帝愈加愤怒了。“若是睿王至死,杨启就该诛杀九族!”
杨启顿时趴在了原地,犹如判下了死刑。
沈青冷眼旁观,冷冷站着。
“沈青,这案子,就交由你们锦衣卫办理吧!”
“是。”
杨启是被人拖出御书房的,这个向来对建文帝忠心耿耿,唯命是从的老臣,怎么也想不到,到最后会接收到皇帝要求让自己儿子替他儿子顶罪的命令。
一夜之间,杨启的头发彻底白了,脸色晦败,眼神浑浊,再无首辅风度,完全变成了一个龙钟潦倒的老人。
至事发起,杨启就被关进了大理寺的监狱,此时,已有五六天了。
因牵扯睿王,这件案子盯着的人众多,一点后门都走不了,他这几天也是吃不好睡不好,身上的衣裳几天没换,头发也乱糟糟的,虽然他认为自己罪责不大,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监狱里阴冷潮湿,他坐在角落的稻草堆里,听着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感觉不对,狱卒的脚步声更轻快一些,这个,感觉是个老人的。
正想着,来人也走到眼前了,杨启戴着枷锁,哗啦一声站了起来,朝着栏杆扑了过去。
“爹!”杨启抓着栏杆激动道。“爹!你可算是来了!你终于来看我了!”
杨辞站在那儿,身旁还站了个提着食盒的仆从,狱卒打开门,他从那仆人手中接过食盒,朝他挥了挥手,那仆人就退下了。
杨辞提着食盒走进监房,那狱卒又锁上了监门才离开。
杨启期盼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杨辞看着儿子的样子,老泪顿时横流。
杨启愣住了,忙跪下,膝行至杨辞身边,喊道:“爹,爹,您怎么了?”
杨辞不说话,只是流泪。
“爹,您头发怎么全白了?”杨启问。“是儿子不孝,儿子让您担心了,爹,爹您放心,儿子以后再也不会给您惹事了。
杨启紧紧地抱住杨辞。“爹,您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了?是不是姜文昌那老贼又难为你了?爹,你说说话好不好?儿子从来没见您哭过。”
杨辞抚摸着杨启的头,“没事,启儿,爹就是太心疼你了,我的启儿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从来没吃过这等苦头。这要是你母亲,你祖母知道你现在的情形,多伤心啊。”
“她们现在还好吗?她们也一定很担心吧?”杨启说。
“是啊,她们从你小时候就那么惯着你,生怕你冷了饿了一丁点,爹那个时候都担心她们会把你惯坏了。”杨辞说。
“那你跟她们说我没事的,让她们别担心,我很快就能出去,杀人的又不是我,是睿王,我最多就是一个包庇藏匿之罪,这头上的乌纱帽掉了,脑袋还是掉不掉的。”杨启说。
“好,好,爹会跟她们说的。”杨辞放下食盒,坐了下来,抚了抚儿子凌乱的头发。“你一贯挑食,这几日在牢里饿坏了吧?爹带的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还好,这点苦,儿子能吃的。”杨启虽然这样说,可等到杨辞把食盒打开,放到他面前时,还是没忍住,狼吞虎咽了起来。
杨辞一边给他倒酒,一边给他夹菜,轻声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杨启咽下口中饭菜,嘿嘿一笑,“谢谢爹。”
杨辞看着他埋头吃着,再次泪湿眼眶,“我儿,爹有时候对你特别严厉,几次把你打得起不来床,你会记恨爹不?”
“不会。”杨启头也没抬。“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么,这有什么好记恨的。”
杨辞含泪笑道:“我儿是个好的,是个懂事的。”
他看着杨启把饭菜都吃了个精光,又问道,“还有什么想吃的不?有,爹再叫人送来。”
杨启擦了擦嘴上的油,笑着说:“不用了爹,有想吃的,等我出去吃不就行了。”
杨辞收起食盒,离开监牢。
杨启趴在栏杆上喊:“爹,路上慢点啊,别担心我,我很快就能出去的。”
听见他这话的杨辞,身影顿时又矮了一截,走出监狱时,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杨府,杨夫人守在杨辞床前,拿着娟帕抹着眼泪,瞧见丈夫终于醒来,立即上前喊道:“老爷!您醒了!”
杨辞呆呆地看着床帐帷幕,口中喃喃道:“想我杨辞为官二十余载,为皇上办事从来尽心尽力,却换来这结果。”
“老爷,您说什么呢?”杨夫人凑上前去。“您看到启儿了吗?他怎么样啊?还好么?”
杨辞却闭上眼,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边,杨辞走后没多久,杨启就被狱卒从监牢里提出来了,他一路询问着要带他去哪儿,狱卒却一言不发,直到出了大理寺衙门大院,看见了停在路边的另一辆囚车,以及旁边骑着红鬃烈马,一身鲜衣的沈青。
“皇上把这案子交给你办了?太好了!”杨启高兴地喊道。
沈青冷若冰霜,一眼也没瞧他,“押上,带走。”
“是。”一旁的锦衣卫应道。
他们动作粗鲁地从狱卒手中拽走杨启,不顾他的挣扎叫喊,强硬地塞进了囚车。
“轻点!轻点!各位爷,你们轻点行不行啊!上次我还请你们喝过酒呢!”杨启喊道。
回答他的,是囚车门被大力关上的声音。
杨启一路试图跟沈青搭话,沈青都没理,这时心中也不免后悔曾经对他的轻视和侮辱。
看见北镇抚司那臭名昭著的召狱大院时,心中仍是胆寒无比,一遍遍地问沈青,我没事吧,皇上把这案子交给你了,我跟睿王应该就没事了吧?
沈青只是冷冷吩咐,把他的嘴堵上。
左右锦衣卫立即给他戴上了口枷,从囚车上,一路拖去了刑房,绑在了刑椅上。
刑房没有窗户,只有墙上燃着的油灯,光线昏暗,压抑阴森。
杨启惊恐地看着这一切,沈青走到桌案后,撩起袍摆,坐在太师椅上,微微抬颌,旁边的锦衣卫立即上前,摘下了杨启的口枷。
“沈青,你别太过分了!我现在是落到你手里了,可等我出去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杨启怒道。
沈青拿起惊堂木一拍,“罪臣杨启!你夜宿妓院,杀死良民,冤枉睿王,还不快快认罪!”
杨启眉头一皱,“我杀死良民?我冤枉睿王?沈青你想干什么?给我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把我冤死?”
“莫须有?”沈青说。
“南风倌那个叫潇潇的小倌说了,是你进了睿王的房间后,方玉才死了,他并没有看见睿王杀人,睿王说他没有杀人,既然他没有杀人,那不就是你杀的了?”
“胡说!我去的时候方玉已经死了!他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杨启大声道。
“跟你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要处理尸体?跟你没有关系为什么你要把潇潇关在你府里?”沈青问。
杨启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好你个沈青,想当初不是我爹救了你一命,你早就跟着章远道一起死了!哪轮得到你坐在这儿?你现在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吗?”
一直冷着脸的沈青突然笑了一下,在青灯之下,犹如鬼魅,“谁跟你说是你爹救了我的?你爹吗?”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