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哄》周复生

2、清神

　　一节课很快过去。
　　铃响了以后，教室里学生三三两两地离开。程真一边翻看着自己带的一本《万历十五年》，一边心事重重地等路萌。
　　刚才课上老师的点名，让她十分挫败。
　　从小到大，她都是所在学校、班级的优等生，也凭借这份出挑，从市内第二梯队末流的一个初中升入燕南一中。
　　不是没有排名掉落的准备，可全班倒数第七的名次，还是让她在直面之后，难以平静接受。她甚至注意到，排在她后面的另外六名都是男生，也就是说，她是班上女生里倒数第一。
　　倒一……
　　这是一个她从未设想过，会和她扯上关系的名次。

　　“程真同学？”
　　旁边一道男声传来，打断她思绪。
　　程真偏头看过去，对上书从新郑重的脸色，愣了下神，“嗯？”

　　两个人之间仅隔了条过道，书从新上课时注意到她有些闷闷不乐，便以为是因了第三节课堂上那出插曲。此刻看向她，不太自然地笑了下，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就是想和你道个歉，上午跟陆奕鸣争执，我没有冲你的意思。主要当时有道题没做出来，听见他吵吵心里烦。”

　　“有题不会你问清神呀，跟他们较什么劲儿？”
　　他前排左侧，一个男生扭头过来，无语地接了一句。

　　程真记得，他叫林衍，是全班第二。
　　至于书从新，第六还是第七，反正也在前十名之中。
　　燕南一中每一年被Q大和B大录取的学生人数在六七十左右，平日里名列年级前一百都算名校苗子。面对这样两位出类拔萃的尖子生，程真莫名有一种局促感，摇头道：“没事。不用道歉，我没往心里去。”
　　话落，又补充一句，“上课吵闹本来也不应该。”
　　她这样好说话，书从新一时也不晓得继续说什么，只能挠挠眼皮，干巴巴点头，“那就好。”
　　程真笑了一下。

　　书从新里侧，宋蕴清在这时合上了手里厚厚的那本书，站起身来。
　　程真不敢将目光停在他身上，下意识转头，正巧瞧见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
　　“真真！”
　　路萌和她视线对上，兴奋地挥了挥手。

　　-
　　两个人离开教室。
　　路萌熟练地挽住程真手臂，又忍不住回头，看着三个男生朝另一侧楼梯走去的背影，语气里一股子克制不住的激动，“那个那个，就那个穿白色polo衫的男生，叫什么？妈呀，长得太好了，简直惊为天人！”
　　“他就是宋蕴清。”
　　“什么……”
　　路萌惊叫一声，又连忙压低声音，“他就是宋蕴清？那个考了713分的市状元？”

　　近几年云州市的中考总分一直是720，普遍来说考600多，就能读个不错的高中。第一梯队四大名校的分数线基本在660左右，对很多学生来说已是高不可攀。至于700以上，提升一分都难如登天。
　　宋蕴清是近三年，唯一一个上了710的市状元。

　　“713呀，这是人能考出来的分数吗？”
　　路萌啧啧两声，忍不住感慨，“我擦线进来当个全班倒一，都快把吃奶的劲儿给用上了。先前我妈感慨今年的市状元除了语文、道法和历史，其他全部满分，我还不耐烦反驳，说那也就成绩牛逼，人不定什么样了！这下真的、脸好痛，呜呜……”
　　程真：“……”
　　她不安地回头看了眼，发现三个男生个高腿长，已经走远，才不由地轻舒一口气，小声说，“听同学叫他清神。”

　　“可不应该嘛！”
　　路萌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成绩牛逼成那样！”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分享着进入新学校的感悟，并不知道——最开始路萌那句话和那声惊呼，被三个男生听了个正着。
　　下到一楼，林衍远远看了眼朝校门口走去的两个女生，习以为常地叹了声：“清神这迷妹大军妥妥地又多了一员。”
　　宋蕴清没搭腔。
　　书从新却瞥了他一眼，罕见地接话，“你说谁？”
　　林衍笑，“当然是外班那个妹子……”
　　话说到这，他突然顿住，饶有兴味地盯住书从新，“你以为谁？你右边那位程真同学么？”
　　这话说起来没什么毛病，可他意味深长的语气却不能不让人多想，书从新如临大敌，“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只觉得某人今天非常反常罢了！”
　　“难道不是陆奕鸣他们讨厌？课堂上那么聒噪，还在人女生面前一个劲儿显摆！”
　　“……”
　　这下别说林衍，宋蕴清都不由侧目，看了他一眼。

　　燕南一中高中部大部分学生，都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他们三个初中同班，三年过去，对彼此都再了解不过。就说书从新，刻苦好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劲头在整个年级那是排上号的！像今天这种课堂争执、放学后主动和女生讲话的行为，在他身上着实破天荒头一遭。

　　书从新话音出口，自己也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索性冷下脸，闭口不言了。
　　林衍暗暗咂舌，给宋蕴清递了个眼神，好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我没那个意思！”
　　书从新瞪他。
　　林衍举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没有就没有嘛。是我，我见色起意，对程真同学一见钟情好吧？”
　　书从新：“……”
　　气到不想说话了。
　　论能言善辩，他一向不是林衍对手，被气成这样却也难得一见。
　　宋蕴清看了林衍一眼。
　　后者朝他耸耸肩，一脸无辜。

　　-
　　暑假里，确定被燕南一中录取后，程真和路萌结伴在校园里逛过一圈，对各处都有了大致了解。第一天这午饭后，两人便没有四下溜达，手挽手一起往宿舍走。

　　临近宿舍楼，路萌脚步慢下来，状若随意问：“你弟是昨天报了名吧，新学校怎么样？”

　　程真和路萌能成为好朋友，起先是因为家长熟识，程真的养母秦莹和路萌的妈妈林宛月是相交多年的闺蜜。所以对程真被抱养的身世，甚至程家各种事，路萌十分清楚。

　　程真心里也明白，她这句话并非是想问她弟弟程颐的新学校，而是想问他能不能适应新学校的生活，她妈妈秦莹状态如何？又或者，她怎么样，有没有被这些事影响？

　　脑海里浮现出昨天小少年回家后开心的样子，程真笑起来，“还可以吧。我妈回来也挺放松的。程颐戴助听器的事她和老师沟通了，老师似乎还劝她，说既不影响学习，不必过于关注这个事，让孩子觉得他和旁人不一样。”

　　“那就好。”
　　路萌点点头，看她一眼，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又顾忌着无法开口。

　　程真触及她目光，眼眶蓦地一热，又拼命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情绪，宽慰她，“没事儿，你别想太多了。高中生住宿不挺正常的么，就算学校离家近，一天来回也浪费一小时呢。再说了，不是还有你陪我一起？”

　　“嗯嗯！”
　　路萌连忙点头，“我还没住宿过呢。感觉还挺奇妙！哈哈！就是有点可惜，我们俩既不同班，也不同宿舍。”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提暑假里无意中听见的秦莹和林宛月的那番对话，将这一页揭了过去。

　　说话间，便到了宿舍楼五楼。
　　高一女生的宿舍分布在五楼和六楼，按班级和成绩，从一班开始排。
　　路萌在八班，609宿舍，楼道口分别后，便上了六楼。
　　程真在506。
　　燕南一中的住宿费包含在学费里一起缴纳，无论学生是否住宿，也会留有床位，供学生午休。一班男生29个，女生仅有21个，四人一个宿舍往下安排，她正好被分了出去，和二班三个女生同住。
　　站在外面踌躇了两秒，程真推开门。

　　距离下午上课还有近五十分钟，宿舍里三个女生却似乎已经午休结束，正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闲聊。
　　“你们好，我叫程真，是……”
　　“一班的嘛。哈哈，我们都知道。”
　　“正讨论你们班呢。”
　　“你们班这学期可真是集齐了咱们年级的风云人物！”
　　三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见她站在那儿有些懵，个子最高的那个扑哧笑起来，“我是邓竹影。这位孙皎皎，还有……”
　　“米嘉！”最后一位短发女孩笑着抢话。
　　看起来都是很好相处的人，程真轻松不少，走到了自己桌边。

　　四人间的宿舍，上床下桌，一人一套。程真的位置在左手里侧，靠近暖气片。

　　昨天是养父程学敏过来开家长会，他是报社编辑，性子温和沉敛，对她一贯也挺好。
　　可到底没有血缘关系，随着她这几年长大，两个人相处起来越发客套，就连她的房间，程学敏也很少踏入。

　　被褥和行李箱都保留着从家里拿走时的样子，一件放在桌上，一件靠在桌边，没有被打开的痕迹。
　　程真打开装被褥的浅色编织袋，默默地开始收拾。

　　看着她忙碌，对床的米嘉艳羡到叹气，“我也好想分到一班啊，那样就可以天天看着我男神。我有预感，天天看着他，我考试能多考二十分！”

　　“得了吧，你多考二十？那不得越过神，你也敢想？”
　　邓竹影嬉笑着揶揄。

　　无须她们点明，程真也知道，对话里那个“神”，特指宋蕴清。

　　她收拾东西的动作放缓，思绪卡顿了一下，听见米嘉问她：“程真，你不是我们初中部升上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