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日出》仙贝瑞拉

5、Sunrise

　　“导演，我要告状。”
　　从课桌上跳下来，管絮宛如小学生一样，举手告状，眉眼生动，“他刚刚抱我的时候没有把我放好，我半个屁股悬空，全靠我的核心力量和腹肌撑着。”

　　岑十一骤然失笑：“腹肌？”

　　“你没有吗？”
　　“……我有。”
　　“看，多常见的东西。你有，我也有。”
　　“……”

　　导演兴味盎然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像小学生一样，振振有词地打小报告，脸上的表情赤裸裸地呈现两个大字——看戏。

　　岑十一敲了敲她身后的桌子，笑说：“再拍一条？”
　　说着，看向导演，“行吗？导演。”

　　导演玩笑地接了他的话：“行啊。”

　　“不行！”管絮立马反手扶着腰，戏说来就来，“我腰疼。”

　　被他抱坐在课桌上，双手搭在他肩上，环住他的脖子，让他站在她的双腿之间，掌心落在她的腰身。暧昧缠绵到极致，她既有些习惯又头皮发麻。
　　她才不要再来一遍，便宜岑国庆了。

　　“还有！”
　　管絮再次托着手肘，端端正正地举手，“他刚刚拔掉我一根头发，疼死我了，还好我控制住了表情。”

　　导演：“……你俩要不打一架？”

　　不等他话音落下，岑十一抬手放在管絮的后脑勺，轻轻揉着，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声音含笑，“我说怎么感觉有头发丝缠在我手上。”

　　但那根头发丝早就已经在拍摄的过程中滑落在地上，消失不见。
　　管絮低头扫了一圈，故意轻叹，语气略带惋惜：“我的索菲亚。”

　　岑十一：“索菲亚？”

　　管絮随意撩起发尾，振振有词：“我的每一根头发都有名字，都很珍贵，是我的宝贝。”

　　“……”岑十一的脸上滑过一些荒唐的表情，“事情好像有点严重？”

　　管絮：“是吧。”
　　她语气平平，态度让人拿捏不清，像是玩笑，又像是在等他发出信号。

　　只是一根头发丝，却让岑十一觉得自己的仿佛翻了滔天大罪。
　　也算滔天大罪吧，怎么能把人家头发薅下来。

　　自我谴责一番，岑十一借着彼此间咫尺的距离，微微低头，凑近她，压低声音：“喝不喝奶茶？我请客。”

　　这么多天，他已经摸清了她的口味。
　　甜口，吃辣，绝不吃苦。

　　早起消肿不喝冰美式，用物理方法冰敷。咖啡要加双份奶，奶茶至少七分糖。喜欢吃香菜，但不吃葱，火锅碗料会放蚝油，不加麻酱。

　　还有，约她吃饭最好不要选日料，因为她不吃生的东西。

　　上次他们剧组聚餐，去了日料店，满桌子日式生腌海鲜和刺身，她几乎没有动筷子，大半夜被他撞见去酒店对面的便利店吃关东煮。

　　从进组到现在，将近三个月，管絮喝过的奶茶也就一两杯，还全都被岑十一撞见。
　　想起来，见鬼了，每次她偷吃东西都被他撞见。

　　越过岑十一的肩，管絮看了眼谭檀，她正和岑十一的助理聊得热火朝天，没有注意她这边。
　　管絮馋得慌，舔了舔唇，点头：“喝。”

　　“抓紧时间休息啊，等会儿转场去山上拍最后一场戏，估计要拍到凌晨，大家打起精神啊。”导演突然发话，教室里立马响起此起彼伏的哎哟声。

　　“啧，拍完最后这场戏，咱们就杀青了！杀青了朋友们！再坚持了一下。”

　　说到杀青，立马有人起哄导演，问明天是不是能吃杀青宴了。
　　导演说经费有限，杀青宴再说。

　　周围吵吵嚷嚷，管絮注意到自己的鞋带散了，弯腰去系，脑袋辞不及防撞在岑十一的胯骨。她弯着腰，停住，双手垂着：“岑国庆，你往旁边站点。”
　　留给她的空间也太少了。

　　岑十一低头看她，抬手把她后脑勺飘起来的一缕炸毛顺下去，侧开身，继续单手在手机上戳戳点点。

　　干脆利落地系好鞋带，管絮跺了跺脚，确认鞋带绑好了，顺着大部队朝教室外面走。

　　岑十一挨着她，并排走，把手机递给她：“自己挑。”

　　手机界面是某个黄色外面软件，管絮点开搜索框，正要敲字，发现上端的历史记录里，有好几个她眼熟的牌子。
　　不知道她喜欢哪个牌子，所有全都搜了一遍。

　　挑好奶茶，管絮把手机还给他。

　　岑十一看了眼：“全糖？”

　　管絮理所当然：“奶茶不把糖加够有什么意思？”

　　岑十一问：“不腻吗？”

　　管絮摇头：“不会的，我太久没喝了，腻不了的。”

　　半小时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借口去卫生间，在山脚脱离剧组的人，宛如躲教导主任的早恋高中生，就为了一杯奶茶。

　　山脚侧面有一道高墙，巷道长坡偶尔有人经过，两个人在这儿偷喝奶茶。

　　自行车的轮子碾过落叶，小电驴的声音驰骋而过，有人成双成对。
　　晚风簌簌，街灯昏黄。

　　管絮叼着吸管，仰头看着侧面的台阶，生怕谭檀下来找她，抓她个正着。要是让文羽知道了，又要被叨叨。

　　人有时候不能念想，想着想着就变成了怕什么来什么。
　　本来喝得就比较急，谭檀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管絮差点被呛到。

　　岑十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搪塞一番，管絮睁着眼睛说瞎话，草草挂了电话。
　　憋不住了，咳嗽起来。

　　岑十一说：“用不着喝这么急，大不了算我的。”

　　管絮想了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的确是勾引我喝奶茶的罪魁祸首，对吧？”

　　岑十一点头：“对。”

　　很好，她心安理得了。
　　有种反正有人帮她兜着的安全感，剩下半杯奶茶她喝得慢悠悠的。刚刚喝得太急，她都没有尝出味儿。

　　-

　　《许你几颗星》的最后一场戏，并不是剧中的最后一幕，是故事情节的转折。天文馆表白，晨日山分手。情绪跌宕起伏，管絮这会儿心情太好，都怕自己等会儿哭不出来。

　　之前听剧组里的学生群演说，他们学校这座后山叫晨日山，是因为在这座山的山顶，能看到很漂亮的日出。
　　一眼望去，整个校园尽收眼底。

　　此前来山上拍的戏几乎都在半山腰的桥上，所以没有来过山顶，这是唯一一场山顶的戏。

　　“抱歉，导演，给我两分钟，我调整一下。”

　　也不知道这个脑子里怎么就跟放烟花一样，噼里啪啦兴奋得不行，管絮在撞上岑十一的双眸时，半点分手的台词都说不出口。
　　跟他待在一起，真的挺快乐的。

　　岑十一侧身靠着栈道栏杆，歪头看她：“这么开心？”

　　“是啊，偷喝奶茶还没被发现。”管絮说着朝谭檀的方向走，“我去拿手机，等我会儿。”

　　管絮有一个歌单，里面全是伤感的情歌，是她从不少所谓emo天花板的歌单里找出来符合她口味的。
　　找情绪的方法有很多，听歌是她常用的方法之一。

　　“要听吗？”
　　想着岑十一要和她有差不多的情绪，管絮顺手把另一只蓝牙耳机递出去。

　　岑十一垂眸，看了眼她手里的白色耳机。
　　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

　　蓝牙耳机的诞生是浪漫的消亡，有线耳机的有限距离能营造暧昧的氛围，尤其借着他们当下的暮色灯火，而蓝牙耳机不能。
　　耳机线的拉扯，好似某种无形的羁绊。

　　管絮点了一首歌，看着界面的歌词。
　　周围很安静，有风声，橙色的流光忽明忽暗，落在他们身上。

　　“这首歌在我的歌单里。”
　　一首歌放完，岑十一看她将歌词界面退到歌单，随意扫了一眼，“我们听歌的取向挺一致的。”

　　管絮：“是吗？”

　　转念一想，好像是这样。

　　不只听歌的取向，在剧组的这段时间，他们总能发现彼此有很多相似的取向。仿佛在这片喧嚣的尘世里，两个飘荡的灵魂偶然间相遇，而后灵魂共振。

　　比如，他们都喜欢芋泥蛋糕，喜欢山竹。
　　比如，他们都喜欢秋天，十几度的天气，不下雨，也不要太炽热的太阳。
　　比如，养了同一个品种的小狗，都是马尔济斯，不过岑十一的那只比她的大一岁。
　　再比如……

　　好多。
　　好多。

　　能在鼎沸的人群中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和需求，也能一眼看透对方的心眼然后成为共犯，是一拍即合的朋友，却也像是……

　　“有吉他吗？”岑十一问工作人员，“我会弹吉他。”

　　他们剧组有个特点，偶发性很强，不管是导演还是两位主演，好几次脱离剧本即兴导演和表演。
　　所以道具组为这场重头戏准备了很多道具，有吉他。

　　岑十一拎了把椅子过来，调了下弦，拨弄几番，吉他声响起。
　　和她耳机里的节奏一模一样。

　　一只耳朵听到的是歌，另一只耳朵听到的是他的吉他。

　　她知道，他在帮她找情绪。
　　挺有效的。

　　至少模糊的光晕落在他身上，伴随着轻缓的声音，她的脑子里仿佛有琴声和鸣，整个人都不开心了。

　　这一刻，她好像是管絮，又好像是许柒柒。

　　混沌拉扯，宛如被风撕开的云，飘摇的万千情绪凝结成三个字——
　　舍不得。

　　-

　　山顶的戏是一口气拍完的，听到导演的最后一声“卡”，以及那句“杀青了”，管絮立刻从剧中的情绪抽离出来，忍了又忍的哈欠再也撑不住。

　　困死她了。
　　这还是她头一回拍戏熬通宵。

　　闭了闭眼，管絮抬手想揉眼睛，想起来没卸妆，又垂下了手。

　　日照的光影落在地面上缓缓往前推移，薄雾西山逐渐升温。

　　日照金山，和风拂过，太阳缓缓从天际冒出全身。
　　剧组的人纷纷停下了手头上的事，掏出手机拍日出。

　　“日出诶。”管絮惊喜，打到一半的哈欠被她咽了回去，“我们好像没有一起看过日出。”

　　岑十一应声：“嗯，是第一次。”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日出，是他们一起看的第一个日出。

　　“岑十一。”
　　良久，管絮轻声。

　　岑十一偏头看她：“嗯？”

　　管絮看着远处已经冒出半个头的太阳，心底卷着一阵风：“你有什么遗憾吗？”
　　在这八十七天。

　　刹那间，如鲠在喉。
　　岑十一没料到她会问他有没有遗憾。

　　是下雨那场戏发挥得不尽他意，还是反复调整情绪而错过了四点的彩虹。是拿着剧本在她房间门口徘徊最终作罢，还是想约她吃晚饭但她偏偏不在。
　　又或者，是一个月前的机场，他刚落地，她恰好出发。

　　日出的光晕映在她的眼底，他凝眸望着她，很久没有说话。

　　半晌。
　　他沉声：“……没有。”

　　“没有就好。”管絮松了一口气，笑道，“拍了半个月我才知道，这是你演员生涯的第一部戏，我希望你没有遗憾。”

　　岑十一：“嗯。”

　　太阳彻底露了出来，悬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管絮掏出手机，朝岑十一勾了勾手，他挑眉，靠了过去。

　　这么有意义的一天，当然要留照纪念。

　　“管絮。”

　　“啊？”
　　正低头看拍好的照片，猝不及防听到他喊她本名。低沉两声，仿佛在她的心谷回响。

　　除了开机和剧本围读，进组正式拍摄到现在，八十七天，他没有一次叫过她管絮，要么没有称呼，要么就是她剧中的名字。

　　奇怪，她明明没有什么介怀，却在他出口的这一刹那。这一声“管絮”，她仿佛等了八十七天。

　　“我们做个约定吧。”岑十一说。

　　“什么？”

　　“说出来有点俗，但，顶峰相见。”

　　少年有踏遍天地征服星辰的浩气，这是他人生的起点。而她恰好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说不定会是她的转折点。
　　他很庆幸，她也同样庆幸。

　　“好啊。”管絮扬声，陪他畅想，“顶峰相见了，然后呢？”

　　岑十一：“然后——”

　　“星阑，柒柒！过来拍照了！”
　　导演的声音打破氛围结界，剧组准备的杀青蛋糕和花到了，就差他们。

　　在一片欢闹声中，属于路星阑和许柒柒的故事拉上帷幕。管絮的鼻尖沾了蛋糕，被岑十一抬手抹掉。

　　昏黄的灯火熄灭，晴空万里，天明已然到来。

　　抱着花束，抬眼撞进他的眼眸，一时无言。
　　像在闹腾的空间里，只有他们，被按了暂停键。

　　他们都清楚，在这个变化万千的世界里，谁也无法笃定，下次见是什么时候，是一个月，还是一年。

　　八十七天，是路星阑和许柒柒，亦是岑十一和管絮。真实的发生过，却好似只是一场梦。
　　身后的萧萧落叶仿佛都在提醒他们，是分别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