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不言之

3、自卑

　　吴桂枝第二天才知道云希昨晚上生病发烧的事情。

　　病房门口，一早来上班的周慧跟她说起昨晚的情况，末了，她叹口气，略有深意的眼睛看着吴桂枝：“养孩子不容易的，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一些。”

　　吴桂枝忙点头说好。

　　周慧也不好多说什么：“孩子昨晚在我家里睡的，已经退烧了，我出门的时候还没醒，有阿姨看着，你不用担心，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再领走吧。”

　　吴桂枝感激不已，呐呐点头。

　　周慧还得去查房，不能耽搁，交代完就转身走了。

　　身后吴桂枝羡慕的看着周慧转身离去的挺拔背影。

　　周慧家可以说是整个小区里条件最好的一户了，爸爸有钱，丈夫是大学老师，有地位受人尊重，她自己也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家里还奢侈的请着保姆伺候，这样的人生是出生贫穷的吴桂枝想都不敢想的。

　　身后病房里，云志国醒来肚子饿，已经叫嚷开了，吴桂枝叹了口气，收回视线，认命的转身。

　　*

　　云希早上醒来睁眼看到的就是陌生的天花板，不是孤儿院里斑驳陈旧的模样，也不是新家里简易灯泡的样子，在他视线内是造型漂亮的水晶灯，他愣了愣，一下子从床上坐起。

　　客厅里，一直注意着房间动静的袁柚跑了进来：“你醒了，你妈妈还没来，你先吃饭吧，等会儿你妈妈就来接你了。”

　　云希这才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好像生病的事情，他抿起唇角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出了卧室。

　　阿姨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洗漱用品，先去卫生间洗漱，出来后客厅的餐桌上放着牛奶和面包还有鸡蛋香肠等食物。

　　他拘谨的坐在椅子上，一动都不敢动。

　　这房子大的吓人，有好几间屋子，客厅里还摆着电视机，这是云希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好的房子了。

　　“咕噜”一声响，云希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吃吧。”袁柚笑眯眯的把早餐盘一个个推过去。

　　云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小姑娘，直到确定她真的没有恶意，才小心翼翼的伸手拿起盘子里的面包吃了起来。

　　袁柚也不去看电视了，凑到云希身旁，看他吃东西。

　　小孩吃东西不太斯文，毕竟在孤儿院那种地方，慢条斯理的吃东西就意味着有可能饿肚子。

　　此时他狼吞虎咽的吃着面包，身边这小姑娘却凑过来看他，他羞恼的瞪了回去。

　　袁柚并不在意，而是忽然开口：“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呀？”

　　从昨天到今天，她没有听到他开口说一句话，袁柚以为他是个小哑巴。

　　云希咽下口中的面包，摇摇头，顿了一下，开口：“不是。”他发烧刚好，声音带着嘶哑。

　　袁柚乍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惊讶，本来以为他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呢，没想到竟然开口说话了。

　　吃完早餐，吴桂枝还没来，阿姨在打扫卫生，让袁柚带着云希去她的房间里面玩。

　　袁柚的房间同样很大，装修很卡通少女风，淡粉色的墙壁，中间是一张公主床，房间内有开辟出一块专门的活动区域，有堆了半面墙的玩具。

　　她坐在雪白的地毯上朝门口的小孩儿招手：“进来呀，这个给你玩。”她手里举着一个玩具。

　　云希站在门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他现在脚上穿着一双粉色小拖鞋，应该是袁柚的，这个颜色穿在屋里的小姑娘脚上是可爱的，但他的脚并不好看，而且昨天和周泽轩他们打架时还被石子划伤了一点，他没管，现在脚背上面还有一道口子，伤口沾过水，泛着一点令人恶心的白。

　　他蜷了蜷了丑陋的脚趾，摇了摇头。

　　袁柚还想说些什么时，云希突然转身打开大门跑了出去。

　　小姑娘呆住了，他这么讨厌自己的吗？

　　阿姨从卫生间出来：“柚柚，刚才谁跑出去啦？”

　　袁柚回神，声音有点委屈：“是云希，他不想跟我一起玩。”

　　阿姨怕孩子跑丢了，连忙走到窗口往院子里瞧，发现小孩就乖乖的坐在门洞边的花池上，她才走进来安慰袁柚：“没事，云希就在院里坐着呢，不会跑丢的，你也别玩了，到点该练字了。”

　　袁柚只好丢下手里的玩具，乖乖坐在书桌前写字。

　　吴桂枝直到快中午时才回来，牵着小孩回到家里，吴桂枝蹲下身看着云希，抱歉的开口：“对不起，妈妈忽略了你。”

　　云希摇摇头，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他很乖，并且心里很清楚明白收养来的孩子和亲生的孩子是不同的，所以他从不对吴桂枝撒娇，听话懂事的让人心疼。

　　吴桂枝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将桌子上的变形小汽车塞进他怀里：“出去跟小伙伴们玩吧。”

　　此时正值暑假，孩子们每天精神力旺盛，一大早就在院子里打闹玩耍。

　　他们大致分为两个阵营，男生和女生分开，似乎谁也不待见谁，男生们更喜欢踢球，而女生则喜欢在院子里玩跳皮筋或者抓石子。

　　云希刚才已经在花园里坐了半天，此时其实并不是很想出去玩，但还是听从吴桂枝的话出门。

　　他再次坐到花池边上，两只胳膊杵在膝盖上，双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院子里的风景。

　　男生那边以周泽轩为主导，女生这边则是袁柚，她们正在玩丢沙包的游戏。

　　袁柚看到云希跑出来，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忽然对小伙伴道：“等我一下。”她跑到云希身边，鼓起勇气伸出手，“你想玩这个吗？”

　　和袁柚一起丢沙包的小姑娘们个个睁大了眼睛瞧过来，她们可一点都不想跟“小废品”玩，他妈妈是收废品的，他也是小废品，脏死了，小垃圾！

　　别答应，别答应，孩子们在心中默默祈祷。

　　云希看了看她身后一脸紧张的小伙伴们，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沙包，缓缓摇了摇头。

　　袁柚似乎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他会答应，所以也并不失望，而是忽然大声道：“那你就乖乖坐在这里噢，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替你揍死他们！”

　　旁边正在踢球的小男生们闻声望了过来。

　　袁柚走了，云希继续支着下巴发呆，其实他的思绪早就不在这里了，此时他正在心里复习以前在孤儿院里学过的知识，为即将到来的小学做准备。

　　*

　　云志国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在九月份要开学的时候出院回家。

　　今年院里升小学的孩子有好几个，袁柚就是其中之一，跟着妈妈去报名后，她被分到了一一班，走进教室，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云希。

　　她高兴的朝他招招手：“云希。”

　　云希闻声抬头，小姑娘第一天上学，穿着干净的棉白裙子，头发也被周慧细心扎成了小公主的样式，看起来非常乖巧可爱。

　　云希难得没有冷脸，对她点了点头。

　　见他身边的位置还空着，袁柚高兴的冲他走过去，她取下背上的小书包，好声好气的询问：“云希，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云希本来想拒绝来着，但他更不想和其他人坐同桌，所以就没有反对。

　　袁柚高兴的坐下，拿出妈妈给她准备的纸巾擦干净书桌。

　　教室后面，周泽轩的第一号小狗腿冯浩不满的看着前面说笑的两人，周泽轩比他们大一岁，今年刚升入二年级，虽然老大不在，但老大讨厌的人他也得跟着讨厌，这样才算是好兄弟！

　　开学第一节课，老师让大家自我介绍，相互认识。

　　小朋友们一个个站起来，说出自己的名字和年龄。

　　轮到云希时，他站起来还没开口，后排的冯浩忽然大声嚷道：“我知道他叫什么，他是小垃圾，因为他妈妈就是捡垃圾的！”

　　“哈哈哈…”
　　小孩子们轰声大笑起来。

　　云希的小脸“腾”一下红了起来，放在裤腿边上的手也蜷缩起来。

　　冯浩还在大声跟后排的几个小男生说话：“而且他以前是住在孤儿院里的噢…”

　　小孩子们震惊的捂住嘴巴：“他好可怜噢…”

　　“他爸爸妈妈不要他了吗？”
　　“可是为什么不要他呀？”

　　小孩子们总是擅长用最天真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来，尽管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少恶意。

　　讲台上的老师尴尬的走下来，她走到冯浩身边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不可以这样说其他小朋友噢，你要向云同学道歉。”

　　不管多皮小孩儿，面对老师时心里总是害怕的，冯浩尽管不情愿，但还是站起身向云希说了声对不起。

　　全班同学都知道了云希曾经是个孤儿，现在的妈妈还是“捡垃圾”的，道歉又有什么用！

　　云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他的道歉。

　　尽管气的浑身发抖，他还是咬牙坐了下来。

　　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只小手，袁柚将兜里剩下的最后一颗大白兔奶糖推到云希的课桌上，小声道：“别生气，等放学后我帮你揍他！”

　　云希没动，眼睛盯着那颗奶糖，渐渐红了眼眶。

　　没给袁柚机会，一放学冯浩就不见了身影，连带着云希也不见了，她以为云希先走了，生气的鼓了下嘴巴。

　　一连跟了几天，终于在某天下午等到冯浩落单，云希趁其不备一下子从后面将冯浩踹到在地。

　　冯浩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就见云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冯浩咬牙：“你就不怕我大哥来揍你！”

　　云希面无表情：“怕，但你总有落单的时候！”他是人怎么会不怕挨打，但他挨了打总是要找补回来的。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和在温室里的花朵不一样，而冯浩显然没那么能豁的出去。

　　冯浩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就有些害怕胆寒，甚至都不敢跟他对视。

　　从这天开始，冯浩再没找过云希的茬，就算在教室里面对面的遇上，也是冯浩低下头快速离开。

　　袁柚看得惊奇，戳戳云希的胳膊：“冯浩怎么啦？”

　　云希摇摇头，被问的烦了，他开口：“就要期中考试了，你复习好了吗？”

　　袁柚瞬间蔫了，她在学前班的时候就最怕考试了，虽然她成绩还不错，但每次考试前她都很紧张。

　　这是他们上了一年级后的第一次考试，考试结束后，袁柚纵然有些紧张，但试卷发下来后成绩还算不错，不过最令她意外的则是云希。

　　听妈妈说他好像根本就没有上过学前班，幼儿园也是在孤儿院里随便上的，所以担心他会考不好，但没想到试卷发下来后，他的卷子上面是鲜红的一百分。

　　她惊喜的眨了眨眼睛，小声夸奖：“云希，你好棒啊！”

　　到底是小孩子，云希看着自己的成绩小脸上也露出些松快的表情来。

　　下午吴桂枝来接他放学，老师又是一顿夸奖，云希在班上可以说是最听话的小孩子了，从不找麻烦，也非常好学，脑袋又聪明，各科老师都很喜欢他。

　　吴桂枝笑着向老师道了谢，等老师走了以后才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小孩儿。

　　本来当初收养孩子的初衷是因为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她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方法真如周慧所说，一点都不灵验？！

　　云希小嘴紧抿，眼睛却透露出一点点期待，他也很想得到吴桂枝的夸奖。

　　可是吴桂枝心思复杂，没发现小孩儿期待的眼神，牵着小孩儿回了家。

　　小孩虽然心里有一点失落，但到底没表现出来，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考一百分的喜悦就压了下去，恢复了平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