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太阳》林初宜

3、第 3 章

　　杜司禹是一周前搬来这个小区的。

　　说起来比较夸张，虽然他和裴连翘同属一个小区，但距离却并不近。他所住的区域是开放商在老小区的基础上扩展了面积，在新买的地皮上，建了几座商业的复式小别墅，数量不多，但足够豪华，一般人确实住不起。绿化做的是前所未有的好，草丛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花坛里种着不知名的花，五颜六色，点缀着精致到毫无人气的空旷。

　　他能住进这里，还的感谢自己有一个有钱的老爹。

　　杜鸣是个纯商人，在本地也算有头有脸的企业家，去年他刚转学到临川中学，就给学校捐了一栋新的图书馆，从开始打地基到装修，仅仅只有用三个月，据说下个月正式投入使用，杜鸣送佛送到家，不仅捐了图书馆，还捐了一大批书籍，校长还邀请他在开幕那天去剪彩，可谓是给足了派头。

　　在这个拼爹的时代，他算是走在了起跑线的前端，可这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快乐。

　　他也是个俗人，有花不完的钱自然是好的，可让人遗憾的是，他的身份似乎并不是那么光彩，因为他是个私生子。

　　六岁那年，杜鸣用强硬的手腕将他的抚养权抢过来。

　　杜鸣有上流社会公子哥的毛病，大学时和一个贫困生漂亮女同学处对象，结果后来因为家族联姻，决定分手。漂亮女同学未婚先孕，不敢张扬，最后退学回了老家，努力拼命的想要逃离农村的前半生，都因为恋爱脑一时糊涂全部葬送了。

　　这个漂亮的女同学就是杜司禹的妈妈，叫贺春。贺春舍不得打掉孩子，养到六岁时，因为小杜司禹生病没钱去医院，不得已找到杜鸣。

　　然而，没想到的事，儿子得救了，也被抢走了。

　　杜司禹努力习惯着这里的生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没有旁人以为的那般开心。

　　门一开，金毛先一步跺着脚跑进屋内，肉垫在棕色的地板上踩出“哒哒”的声响。杜司禹拽了拽狗绳，声音淡淡：“等下，我帮你擦个脚。”

　　说着，他脱了鞋，踩着拖鞋，蹲下在鞋柜里拿了狗子专用的毛巾，动作轻柔地抬起金毛的脚，慢慢擦着。

　　杜鸣从卧室出来，大妈余媛跟在他的身后为他穿西服外套：“今晚的酒会就穿这套吧。”

　　杜鸣没意见，妻子余媛出身大家，既有商业背景，又是书香门第，是联姻不二选择。结婚这些年，两人相处的也是十分融洽，相敬如宾，只是欠缺了一些激情。

　　还有另一个遗憾，就是余媛不能生，结婚的头几年，想尽了办法都无所出，这也是杜鸣在贺春找上门后，不得不争取杜司禹抚养权的原因。

　　他知道自己对贺春的所作所为很过分，但形势所迫，他必须做出选择。

　　杜鸣穿好西装外套，看见正在给狗擦脚的杜司禹，主动问了句：“回来了？”

　　杜司禹没有回应。

　　这样的相处模式属实正常，杜司禹不爱亲近任何人，包括他这个亲生父亲，唯独只对眼前的这只狗的态度偶尔能热情点。

　　他没有反对杜司禹养金毛，因为心生愧疚，他可以纵容一切，但唯一不能妥协的是杜司禹离开这个家。

　　作为承担一个家族事业的人，他有着这种不能剔除掉的封建想法，他需要一个儿子，需要一个血脉。

　　“你们校长邀请我下个月去学校给图书馆的开幕剪彩。”杜鸣整理了一下袖口，声音沉稳，“听说那天也是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你到时得考一个好成绩出来，别让我丢脸啊。”

　　杜司禹依旧给金毛擦着脚，淡淡地“嗯”了声。

　　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寡淡对话。

　　杜司禹的成绩从来都是第一，他继承了杜鸣出众的容貌，延续了贺春的学习能力和天赋，不管做什么，他都能手到擒来，这样的人，不管站在何处，都是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光芒。

　　杜鸣还有话想说，他侧头示意余媛去帮自己换一条领带。余媛离开后，杜鸣走上前，距离杜司禹只有几步的地方，开口道：“我听说你妈妈前些日子生病了，我刚给打了一笔钱过去。过些日子，我陪你回去看看她。”

　　没有杜鸣的允许，杜司禹无法见到贺春。

　　监护权就像一道高高的墙，隔着他们母子，还得需要得到应允，他们才有见面的资格。

　　“她已经好了。”杜司禹摘下金毛脖子上的套绳，拍了拍金毛的屁股，示意它自己去玩，起身，抬眼，神色淡淡地与杜鸣对视。

　　就连在他面前谈起贺春，杜司禹都敏感地避开“妈妈”两个字，他知道杜鸣不喜欢，余媛也不喜欢，他们无数次地给他洗脑，他是属于这个家的，余媛才是他的母亲，而不是贺春。

　　“谢谢你的钱，不过她真的已经好了。”杜司禹的话十分生分，但他说的事实，贺春前些日子只是有些感冒，最近已经转好。

　　杜司禹明白，杜鸣只是想找个话题，拉近父子俩那不可跨越的距离。

　　“如果没什么事，我回房学习了。”杜司禹说。

　　杜鸣微微失落地点了点头：“去吧。”

　　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总是冷冰冰的，不管相处多少年，似乎都毫无进展。

　　裴连翘第二天又找了几家礼品店，还是一无所获。

　　没想到一个看着平平无奇的杯子，竟然找不到任何同款。

　　回家时，她特意绕了路去了公园，想着今天能不能碰见遛狗的杜司禹，虽然男生并没有对她的散步邀请做出什么回应，但她还是期盼着能见到他。

　　因为那只金毛实在是太可爱了。

　　裴连翘东张西望，没有看见熟悉的人影。

　　她并没有失落，她的性格天生乐观，时时刻刻都是勃发的，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打击到她，使得她产生消极情绪。

　　于童常说，她很喜欢和裴连翘待在一起，愿意和她做朋友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她像个小太阳一样的温暖，与之相处特别的开心。

　　人会本能地和容易影响自己心情变好的人相处。

　　这是裴连翘身上的独一无二的魔力。

　　公园不远处，有几棵樱花树已经开了，五月的暖风伴随着花开，有粉白的花瓣飘落在肩头。

　　此时此景，裴连翘想起《秒速五厘米》的场景。

　　她抬头欣赏着花，心情很好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时，和不知已经站在那多久的杜司禹碰上了视线。男生穿了件纯白的半截袖，黑色的运动裤贴着他的小腿，又细又直。

　　裴连翘先是愣了一下，立刻笑起来，语气熟稔：“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杜司禹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言下之意，她这是在等他？

　　意料之中，没有等到男生的回复，裴连翘也不在意，她蹲下身，摸了摸金毛的头，金毛似乎很喜欢她，在她的手掌下蹭了又蹭。

　　杜司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少女低着头，细白的脖子面对着她，瘦弱的肩膀没有撑起肥款的T恤，松懈地耷拉着。

　　“对了，杜司禹，它叫什么名字啊？”裴连翘问。

　　杜司禹依旧淡淡地回复，言简意赅只有几个字：“没有名字。”

　　“啊？”裴连翘抬头，眼睛亮亮的，“你连名字都没给它起啊？外婆说，每个人，每个东西都应该有名字的，这样才完整。”

　　杜司禹没说话，当初他养狗只是觉得太无聊了，从宠物店带回来时它还是一个只有七个月大的小狗，当时他忘记问店员它有没有名字，事后自己也忘了起。

　　他对这种事情不甚在意，就连和狗子相处起来，都很是简单，甚至不需要称呼名字。

　　“你要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裴连翘笑着说，“它的人生才算圆满啊。”

　　杜司禹瞄了一眼面前的女生，她怎么总是一副特别开心的样子，逗个狗都能这么开心？

　　她好像做什么事都很开心。

　　“嗯。”男生淡淡地应了声。

　　裴连翘和金毛玩了会儿，话题转移得飞快：“你看，樱花都开了呢。”

　　杜司禹从来没注意到樱花树已经开了，他很少注意事物，对什么都是漠不关心的态度。

　　“像不像动漫里的场景？”裴连翘指着樱花树，她站在少年的身前，脚下是金毛跃跃欲试想要跳起来的模样，阳光落在两个人的身上，粉色的花瓣零零碎碎地飘落。

　　杜司禹看了一眼盛开的樱花，缓慢地偏过头，视线落在少女的依旧充满笑意的侧脸上。

　　没来由的，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她的笑容好像真的有种不知名的感染力。杜司禹心想。

　　他很少有这么放松的一刻，这种感受就像一个把自己关闭在黑暗房间里，忽然某一个瞬间的抬头，目光所及碰触到一束温暖的光。

　　渐渐地，杜司禹走了神。

　　再次回神时，樱花依旧再开，女生依然在笑。

　　脚边的金毛安静地趴着，懒洋洋的，似乎也很享受。

　　这时的杜司禹还不知道，他会和眼前的女生看很多次樱花盛开，在很多年后的某一天的随机歌单里听到一首歌，十分贴合地映证了他的心情。

　　歌词是这样写的。

　　还记得樱花正开，还未懂得跟你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