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太阳》林初宜

2、第 2 章

　　放学后，裴连翘和于童在十字路口分别。

　　临川中学走读生比住宿生多，刚升高中那会儿，裴连翘本想住校，减轻外公外婆的压力，不然两位老人年纪这么大了还要照顾她，比较劳心伤神。

　　裴连翘主动说了这事，遭到了外婆的强烈反对，老人一双粗粝的手紧紧地握着她，说什么都不同意让她去住校。外婆说，自己年纪大了，想和她多在一起生活，哪怕每天给她做一顿饭都很满足。

　　做老人的，最心疼的就是孩子。

　　裴连翘知道，外婆这是担心她在学校吃住方便有短缺，所以才不同意她住校。

　　在外婆的坚持下，裴连翘最后决定走读。走读生大多都是骑自行车上下学，但裴连翘不会骑车，每天只坐公交上下学。

　　回家之前，她去超市买了一瓶502胶水。

　　刚推开门，就闻到一阵浓郁的菜香味，这时一天之中，她最喜欢的一刻，家里有她爱的外公外婆在等她，木桌上摆放着她最爱吃的香芋排骨，厨房里传来外公外婆交谈的声音。

　　“这个要少放点，不然会太咸的。”外婆熟悉的唠叨声响起。

　　外公发出嘿嘿的笑声，即使不看表情，裴连翘也知道外公的笑容一定很灿烂。

　　她和外公长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笑眼，笑起来时，像月牙一样弯起来，露出一个明显的弧度。每当外公带她出门时碰见邻居的时候，都会被打趣一句“你们爷俩真的像极了。”

　　每当这时，裴连翘心情都会很好，弯起一双眼睛。

　　吃饭时，是一如既往的家常话题，外婆会关心她一些琐碎，外公会问她零花钱还够不够用。老两口都有退休金，外婆年轻时是化工厂的，外公是一名人民教师，虽然家里的经济条件没到什么小康级别，但裴连翘在吃穿用度方便丝毫不逊色其他同学。

　　“对了，外婆，下个月要期中考试，学校要开家长会。”裴连翘夹着排骨，说起今天班主任说的这件事。

　　外婆给她夹菜：“回头让你外公过去，来多吃点。”

　　裴连翘弯起眼睛，开心地点头。

　　饭后，裴连翘回房间做作业，她的生活其实比较普通，每天上学，晚上做作业，偶尔会被于童拉出去吃个麦当劳，逛个礼品店。期中考试后就要进行文理分班，裴连翘很少有烦恼，但她确实在犹豫自己要学什么，她的成绩算是很稳定，唯独物理偏科严重，每次综合考试，物理都在堪堪及格的分数线上。

　　可是，比起考验记忆力的文科，其实她更喜欢需要思维活跃的理科。

　　做完作业，天已经黑了，初夏的味道随风而来，带着一股闷热的潮气。

　　裴连翘抻了抻懒腰，忽然想起什么，拿过书包，将用纸包好的杯子碎片拿出来，她随意摆放，然后按照碎片的边口，用胶水慢慢的拼合在一起。

　　破碎的杯子渐渐恢复原状，黑色的杯身，金色的纹理通过拼接重新恢复轮廓。一个天蝎座的图案映入眼帘。

　　裴连翘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原来杜司禹用的是星座水杯。

　　想了想，她笑起来，这好办，明天去超市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就好了。

　　起初她捡到被子碎片时看到上面断裂的图案，还有点担心是什么不常见的图案呢。

　　这下好了，她知道是什么就知道怎么买了。

　　解决了一桩心事，裴连翘便去睡觉了。

　　第二天是周末，裴连翘的生物钟向来稳定，早起洗漱后陪着外婆逛了早市。外婆经常去熟悉的几家菜摊买菜，买菜的阿姨姓芦，裴连翘叫她芦阿姨。

　　芦阿姨很喜欢裴连翘，每次见到她都要夸她两句，说些“连翘又变漂亮了啊”“今儿个又来陪外婆买菜啊，连翘真孝顺”之类的话。听见自己家的孩子被夸，外婆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拍着挽着自己胳膊的小手，神情别提多骄傲了。

　　买完菜，裴连翘决定去一趟礼品店，她昨天大概观察了一下，杜司禹的杯子很是精致，普通的超市可能买不到，所以她想去礼品店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样的。

　　外婆听她说要出门，又给她多塞了一些零用钱。

　　裴连翘本以为很容易就能买到同样的杯子，可她连续找了礼品店都没找到一样的。杜司禹的杯子看着好像是普通的星座图案的杯子，实际上不管是做工还是图案的都和他找到的星座水杯不一样。

　　失望的情绪不可能没有，裴连翘撇了撇嘴，慢慢悠悠地往家走去，路过一个公园时，里面的喷泉正在调试，不间断地喷出水雾。

　　这个公园，外公常来锻炼身体。面积很大，广场的中央设置了一个圆形的喷泉，还是有彩灯的那种，每年到夏天就会开放，许多晚饭后出来散步的人都会来此观赏。

　　水雾扑在身上时，能赶走一点夏日的燥热。

　　裴连翘也很喜欢。

　　她被吸引了注意力，不自觉地往喷泉处走，喷泉还在调试中，不间断地喷水，这会儿正是水停的时候，隔挡视线的水雾蓦然落下，裴连翘督见一张熟悉的脸。

　　她愣住，眨了一下眼，确定自己没认错。

　　对方似乎并不想和她打招呼，作势要转身走。

　　裴连翘赶忙挥手，跑了过去：“杜司禹！”

　　被光明正大地叫了大名，男生再不想打招呼，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他手里拎着狗绳，身边的金毛被拽着往后退了两步。

　　裴连翘跑到他面前，像自来熟一样：“你刚刚怎么明明看见我了，怎么不和我说话？”

　　杜司禹淡淡地看她，却没说话，心想，我们好像还没那么熟。

　　裴连翘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没想到我们周末还能遇见唉，真的好巧。”

　　杜司禹垂眸示意了一下。

　　裴连翘低下头，后知后觉地看到老实待在男生身边的金毛。

　　金毛似乎有些兴奋，是男生看见漂亮女生的那种兴奋，一个劲往前蹭，直到蹭到了裴连翘的腿边，好像在撒娇。动物是容易让人起爱心的事物，裴连翘看着蹭着自己的金毛，心一下子就化了，完全忘记了请示主人是否会同意，蹲下身，摸了摸金毛的脑袋。

　　摸完了，她才反应过来，蓦地收回手，抬头：“我能……摸它吗？”

　　杜司禹真的搞不懂面前这个女生的脑回路，对她的一切行为都充满了不解——从她跑去垃圾桶里找杯子碎片开始。

　　“你觉得呢？”杜司禹反问道，你摸都摸了，现在才问我不觉得太晚了吗？

　　谁知，裴连翘以为他不高兴了，一脸愧疚地对着他，解释道：“我是看它太可爱了，所以……我就没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摸了还不行吗？”

　　杜司禹无语地看着她。

　　对方似乎会错了他的意，还十分认真地道歉。

　　两人一高一低僵持了两秒，杜司禹叹了口气：“随便吧。”

　　他说的随便是真的随便的意思，他没拉着金毛走，站在原地。

　　一听说随便，裴连翘立刻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声音甜甜的，像香草味道的冰淇淋：“杜司禹，你真好，谢谢你让我和它玩。”

　　她笑容灿烂，杜司禹晃了一下神，不自然地躲开眼，拽着狗绳的手指紧了紧。

　　裴连翘摸了好一会儿金毛，她向来喜欢小猫小狗之类的小动物，以前她就缠着外公给她养一个，但却因为外婆动物毛发过敏而作罢。

　　摸够了，裴连翘站起身，忽然想起什么，对着男生说：“你那个杯子，我要晚几天才能还给你哦，我今天出来就是想去礼品店买的，但却没找到一模一样的，所以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还你。”

　　裴连翘向来是说到做到，说了要还他一个一模一样的，她就肯定不会随便买一个糊弄他。

　　杜司禹偏过头，声音好听，但很淡：“不用了。”

　　他总是在重复这句话。

　　从裴连翘打碎了他的杯子后，他一直就在说。

　　“不行，”裴连翘认真道，“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错，我一定要还你一个一模一样的。”

　　杜司禹就没见过这么较真的人，他都说了不用了，怎么还这么执着？

　　喷泉的调试没有结束，水柱再次喷洒出来，有水雾拂面，产生一丝凉意。

　　身边的金毛似乎看到什么东西想要走，却被杜司禹抬手拽了一下狗绳给拽了回来，垂落的余光，督见了女生细细白白的手指上。

　　食指还贴着创可贴。

　　是昨天捡杯子碎片时划伤的。

　　他动了动唇，有点想要开口，却被身边的女生忽然转开的话题打断了。

　　“你经常来这里遛狗吗？”裴连翘说话的语调上扬，总是透着一丝积极的兴奋，“我经常陪外公来这里散步的，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杜司禹沉默了一下说：“最近搬过来的。”

　　“那我们以后可以一起散步啦。”裴连翘热情地转身，黑色的发丝蹭过男生的肩膀，是若有似无的触碰。

　　裴连翘热情地指着远处的小区：“我就住在那里。”女生眯着弯弯的眼睛看着他，“以后你可以来找我玩，当然，如果你不介意，能让我和你一起遛狗就更好了，我很喜欢小动物的，就是外婆对动物毛发会过敏，所以家里才不能养。”

　　很奇怪，杜司禹竟然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轻松。女生絮絮叨叨地和他说了一堆，他竟然一点没有觉得烦躁地听完了。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可能是很少有人会这么热情和他说话，本能地被对方笑意满满的状态感染到了。

　　杜司禹始终没有说话，裴连翘蓦地想起自己下午还要陪外婆去医院拿药。尽管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她也不觉得尴尬，还是冲着对方招了招手，说：“杜司禹，我下午还有事情，杯子的事情我会记着的，我先走了啊，拜拜。”

　　女生忽然出现在凉薄的水雾后，又匆匆离开，像一场短暂的梦。

　　少女的背影明亮又清晰，慢慢消失在杜司禹的眼底。

　　此刻是午时，是一天中阳光最灿烂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