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太阳》林初宜

1、第 1 章

　　窗外的悬铃木绿意盎然，巴掌大的叶子层层叠叠的交错，挡住了照射进来的大片阳光，只留一条穿透缝隙的光痕。

　　裴连翘趴在桌子上愁眉苦脸，站在讲台上的英语老师正在讲完形填空，她有些走神地转头往后瞅了一眼。贴着后门墙壁坐着的男生低垂着眼，手指捏着书页上薄薄的一角，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身边设下了一层屏障，给人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感觉。

　　就在刚刚，她得罪了这个男生。

　　二十分钟前，是课间休息的时间，她和朋友于童上完厕所回来时在走廊里打闹，从后门进来时和其他打闹的同学撞了个正着，重心不稳，她下意识想抓住什么，于是伸手便去抓离自己最近的书桌，许是惯性太快，往后退了一步后并没有摔倒，却因为自己的下意识行为，将课桌上的书本弄掉了一地，包括桌子上那只黑色的水杯。

　　裴连翘当下心慌，正要蹲下身捡起，杯子的主人这时正好进了教室。

　　男生看着满地碎片和散落的书本，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是故意的，”被人撞见，裴连翘下意识解释，又说，“杯子我回头赔给你，我先帮你把书捡起来。”

　　说着，她便蹲下身去捡杯子的随便，动作慌张，她割破了手指，下意识缩回手。好朋友于童急忙说让她别用手拿，然后起身去前门的墙角拿了扫帚。

　　男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蹲下身，沉默地捡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书本。

　　裴连翘心虚地看向男生，许是气氛因为对方没有说话而过于沉重，在场的同学不免帮忙打圆场：“是啊，杜司禹，连翘不是故意的，说起来也是我刚刚撞到她才碰倒了你的书。”

　　帮忙说话的是刚刚同样打闹撞到她的男生，叫王野。

　　杜司禹叠好书，站起身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依旧没有说话。

　　于童拿了扫帚回来，处理了杯子的碎片，扔在了垃圾桶里。

　　“我先用纸帮你包一下吧。”于童看着裴连翘还在流血的手指说。

　　杜司禹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态度始终冷冷淡淡的，好像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上课铃声响起，裴连翘回座位之前，对着面前的男生说：“我一定会还你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的。”

　　英语课四十分钟很快便过去了，高一的课很松快，周五最后两节课一节是体育，一节是自习，体育课向来自由，除非有项目检测考试，不然平时都是跑完两圈就自由活动了。

　　跑完两圈后大家解散，裴连翘看着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身高挺拔，正在往逸夫楼走去的杜司禹。有人主动叫他玩球，他也只是短暂地驻足回头说了一句不了。

　　于童走过来，挽住裴连翘的胳膊，看着男生的背影说：“他可真是一个怪人。”

　　闻言，裴连翘转头，不解：“哪里怪？”

　　于童说：“王野和我说，杜司禹这个人特别不爱说话，他转学过来已经快半年了，和我们同班同学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每天就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放学也是一个人走，他好像没有朋友，也不想交朋友的样子。你说每天这样子在学校里，他就不觉得无聊吗，不觉得寂寞吗，校园生活就是要打打闹闹多做多彩的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啊，对，他活得像一个孤岛。”

　　说起来确实如此，裴连翘仔细回想了一下，她隐约记得杜司禹转学过来的那天引发了学校十分轰动的场面。听闻高一（三）班转过来一个大帅哥兼学霸，隔壁班的男生女生都趁着课间休息的十分钟时间，摸到三班的后门或者窗户上跑来观望。

　　杜司禹这人本来存在感其实是极强的，但因为他总是沉默，脸上也没任何表情，久而久之，裴连翘自然就忽略了自己班上还有一号风云人物。

　　只是大家对这号风云人物的平价高度一致——有点怪，还很独。

　　“对了。”裴连翘忽然想起什么，“你还记得刚刚我打碎的那个杯子长什么样子吗？”

　　于童说：“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是黑色的。”她明白裴连翘的意思，又说，“反正就是一个杯子而已，随便买一个还给他就好了。”

　　“不行，”裴连翘是个认死理的人，“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不对，我都答应了要还给人家一个一模一样的，怎么能随便买一个，算了，我一会儿去垃圾桶里捡回来就好了。哎呀……我去一趟超市，就不陪你去厕所了哈。”

　　“不是吧，你不去谁帮我把风。”于童说。

　　每当体育课或者课间上厕所的时候，于童都喜欢拉着裴连翘，不是真的非要姐妹拉手上厕所，而是于童抽烟，裴连翘是帮忙把风的，以免遇上学生会突击检查抓个现行。

　　“你找别人帮你把一下，我先走了哈。”说着，裴连翘跑得飞快，很快就没影了。

　　她跑去超市买了一瓶矿泉水。

　　她想，她打碎了杜司禹的水杯，他要是渴了，都没有办法喝到水。

　　付账前，裴连翘又在玻璃柜台上拿了两支苹果味的真知棒，揣在了校服兜里，然后回了教室。

　　这个时间不是活动课，就是自习课。

　　走廊里安静无声，一股带着凉意的风拂面而来，吹散了皮肤上沁透过热气。

　　不知为何，越往自己的班级走去，裴连翘反而有些紧张了，男生漠然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让她觉得和着走廊的风一样凉凉的。

　　班级里果然就只有杜司禹一个人，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像课上一样看着书，而是微微仰着头，双手交叉环在胸前，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裴连翘看了他一眼，把矿泉水轻轻地放在他的桌前，蹑手蹑脚地往前走，还好垃圾桶没有被清理过，她弯着身子，丝毫不嫌脏地在里面拨来拨去，终于在底部找到了杯子的碎片。

　　两只手都伸了出去，一片一片地捡起，放在自己的掌心，这次她的动作很轻，保证不会划伤自己的手。

　　她兴奋地直起身，还没等转身，身后便传来一道清朗的声线。

　　“你在干什么？”

　　裴连翘转头，对上男生深色悠远的眼眸，愣了一下，脑中快速闪过一些疑问。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又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她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她好像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唉，他的声音好好听，比起她认识的其他男生粗糙嘶哑的声线相比，眼前的男生说话的语调明明是低沉的，却透着一丝明朗。这让裴连翘忍不住想起，深秋的早晨，一道晨曦破开浓雾。

　　“我在捡杯子的碎片。”裴连翘摊开手掌，大大方方地让他看。

　　杜司禹的目光微垂，落在少女掌心的黑色碎片上，余光督见了白嫩皮肤上的纹理，透着红，像藏在水中的红宝石被微波粼粼的光包围着。

　　“做什么？”他言简意赅地问，他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女生半个身子扎进了垃圾桶里，这种奇怪的行为，实在让他不解，担心她整个人翻进去，这才起身过来询问一下。

　　裴连翘露出笑意，说：“我不是说要还给你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吗，我总得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吧。”

　　“不用了。”杜司禹说，他觉得眼前的女生的行为十分无聊，为了还给自己一个同样的杯子，竟然去翻垃圾桶。

　　裴连翘见他要走，下意识地拽住他的校服衣袖。

　　杜司禹身体僵了一下，侧过头，用淡漠的眼瞧着她。

　　“我外公常跟我说，弄坏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还给人家的。”裴连翘长了一双笑眼，笑起来时如同月牙一般，让人看着便忍不住心情变好，她依旧冲着杜司禹笑着，“所以我肯定是要还给你的，你放心好了。”

　　杜司禹不想和她继续讨论这件事，无奈地看着她：“所以你能松开我了吗？”

　　“啊？”裴连翘反应慢了半拍。

　　她和同学、朋友之间相处向来随意，不管是男生女生，勾肩搭背，挽手牵手都是常事。上次测量长跑，实在跑不动，还是她同桌许淮柏牵着她的手跑完的。

　　所以，此刻她没觉得拽一下对方的袖子是什么问题。

　　杜司禹无语地眨了一下眼睛，提醒道：“你刚翻完垃圾桶，还是先去洗个手吧。”

　　裴连翘终于会意，不好意思地松开，笑笑：“我忘了，我位置上有湿巾，你擦擦？”

　　杜司禹并不是真的嫌弃她用翻过垃圾桶的手拽自己，他只是不习惯被一个女生这样拽着。

　　“不用了。”又是同样的回答。

　　杜司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瞧着桌子上的矿泉水沉默，裴连翘意识到，立刻解释：“那个是我买的，你的杯子被我打碎了，喝水肯定会不方便的。”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边用纸巾包好那些杯子碎片，一边用湿巾擦手。

　　“不用了。”他一如既往地回复。

　　裴连翘一点也没有被再三拒绝的尴尬，声音反而充满笑意：“我特意给你买的，你不喝，我也给不了别人。”

　　闻言，杜司禹没有再出声。

　　他偏过头，目光偷偷地落在正在擦手的女孩身上。女生偏瘦，脸蛋和她的手掌一样，小小的，但却很白，有一种仿佛属于女孩子独特的柔软。

　　女孩依然弯着眼睛在笑，仿佛擦个手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杜司禹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她心情为什么可以这么好？

　　他转回头，视线再次落在面前清透的矿泉水瓶上。

　　想起刚刚她好像说，这是特意给他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