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龙者》闻晓白

81、第 81 章

　　罗伊知道，他用强势的手段压下了贵族反对的声音，但贵族军队对约翰没有这样的敬畏，他们未必心甘情愿地服从约翰的指挥，可能会消极应付，而在战场上，一点点的犹豫都可能是巨大隐患。他想过亲自去前线督战，但是费里曼坚决不同意。那是支去诱敌的军队，而且这支军队要反复冲锋，那是对体力的巨大考验，罗伊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更何况谁都不能保证贵族不会起异心。
　　这些理由，罗伊无法反驳，何况让费里曼找出这么多理由反驳本身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以他的行事风格，反对就是反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通常根本懒得给出任何理由。但真正让罗伊决定留下的不是这些。作为圣光城的君主，他首先要考虑的是这座城邦的安危。
　　虽然按照他们的判断恶龙不会因为头龙被杀而袭击圣光城，但没有人保证在骑士军团冲击的时候，不会有慌张的恶龙不辨方向逃向圣光城。罗伊和费里曼计算了一下，觉得重型武器太过沉重，要搬到撤离路线上很容易惊动恶龙。他们最终决定，将重型武器布置在圣光城外，万一有不辨方向的恶龙来袭，他们至少还有这一道防线。
　　大军出发后，圣光城便只有少量骑兵和几百个步兵。万一有恶龙来袭，圣光城必须凭借着这几百个人和城外的重型武器守卫住圣光城。这件事情，罗伊决定自己来做。
　　罗伊不能离开，却必须保证去屠龙的骑士拼尽全力。于是在出发前，罗伊将贵族军团召集起来，进行了一次居心叵测的誓师大会。
　　罗伊穿着一身赤红色的军装，骑在一匹纯黑的高头大马上，手握缰绳，看着骑士队伍。他的眼神冷冽，充满君主的威严。
　　“我知道诸位对我给外城人军权的决定有诸多不满。”罗伊的目光扫过骑士军团。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极为冷清，一身烈焰般的赤红显出几分压迫感来。他忽然目光一凝，道：“抱怨是弱者的行为。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到战场上去，证明给我看，用行动告诉我你们比平民强大。你们现在所享受的所有荣誉都是你们的祖先在战场上拼杀回来的，我要你们向我证明你们有能力守护住这份荣誉。否则，我将把这份荣誉赐予真正配得起它的人。”
　　罗伊这一番话说完，气氛凝固了，现场落针可闻。罗伊骑在马上，腰背笔挺，拿出了他作为君主的所有气势：“你们敢不敢？”
　　“敢！”骑士们发出了怒吼般的声音。
　　“好。”罗伊冷然道：“拿出你们贵族骑士的本事来，我期待你们的表现。”
　　贵族军团浩浩荡荡出发，罗伊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默默叹了口气。他这样说，只是因为他们需要骑士们在战场上拿出最英勇的姿态去厮杀。他是个言而有信的君主，他可以让骑士们守护他们的荣誉。但有些事情他没有告诉这些骑士。他不会再让这份荣誉成为他们的特权。而当一份荣誉人人可以获得，它就不再有以往的价值。
　　罗伊觉得他是最不配提及荣誉的人。在那些冠冕堂皇的纹饰下，他的手段往往残忍而肮脏。他明白，在恶土里播种的人不可能不沾上一身污秽，但那不是他原谅自己的借口。他希望命运对他做出公正的审判，那是他应该承担的。但在悬于他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下之前，他不会退却。

　　费里曼已经先于骑士团出发，他们行军的速度没有骑士团快，需要在骑士团引起龙的注意之前在荒野里潜伏起来。在进入龙的领地之前，他让所有步兵在烂泥里浸泡，跟野兽相处，抹掉身上人的气味。这也是他不喜欢用贵族军团的原因，那些自视甚高的人是不会同意这样做的。他不需要那些无谓的坚持。
　　他花了几年时间摸清了头龙的活动规律和龙的领地划分，又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和罗伊筹划这次行动。他很少拿出这样的耐心对待一件事，但这件事不同。他和贵族作对是为了自由、为了权力，到后来，甚至是为了罗伊。但他从来没有把那些贵族当作对手，那只是他实现目的的途径，是他脚下的台阶。龙不同。他要战胜龙不为得到任何东西，他只是想赢得胜利。
　　按照他以往的作风，他会率领一支最剽悍的军队，酣畅淋漓地打这一仗，一往无前，不留任何退路。然而他妥协了，他接受了罗伊诱敌的骑士军团，甚至会考虑在必要时撤退。这些只是因为罗伊的一句话。
　　在他出发前，罗伊用令人沉沦的温柔目光望着他，对他说，他把他的性命交付在他手中。
　　这话罗伊在费里曼出兵平叛时也说过，当时费里曼的理解是他如果战败，就意味着叛军可能攻进王宫。然而这次，他从这句话中品出了些不同的意味。他从那一刻，就不再是一个孤注一掷的亡命徒。那个作为亡命徒的费里曼一无所有，也不在乎失去，他脑海中只有征服和攫取。而现在，他有了牵挂。他遇到了同样一无所有的罗伊，在抵死的纠缠中逐渐接受了这份羁绊。
　　费里曼伏在茂盛的野草中，听着四周的动静。他感受到地面轻微的震动，知道那支骑士军团快要到达附近。
　　地面的抖动越来越剧烈，细小的沙砾石子开始跳动。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来了！
　　近千名重甲骑士如狂风一般呼啸而来，在距离步兵几百米以外的地方横扫而过，径直冲向了恶龙的栖息地。
　　开阔的平原让重甲骑士的威力发挥到了顶峰，他们一手持盾，一手握着骑枪，以足以撼动山河的气势奔向恶龙，所过之处，惊起一片尖叫，让恶龙四散而逃。
　　恶龙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突袭，惊慌失措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开始向骑士们发动反攻。
　　战场上，兵刃撞击龙鳞的声音，战马的嘶鸣，骑士的怒吼交织在一起，不断有骑士被巨龙连人带马掀翻在地，在巨龙的利爪下脑浆迸溅。荒原顷刻间化作人间地狱，到处是流淌的鲜血，被巨龙撕碎的残躯，折断的兵器。但是没有人退缩。
　　费里曼虽然不喜欢这些贵族骑士，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勇敢的，他们把荣誉放在了生命之前。
　　贵族骑士们凭借着一次次冲锋，将栖息地的巨龙冲得七零八落，战场被约翰·坎布里奇带着，一点点向远处转移。腹地中，费里曼终于看到了那个他期待已久的身影。
　　头龙站在一块巨石上面，俯视着这场战争，它仰头嘶吼一声，远处乱作一团的巨龙忽然安静下来。伴随着一声尖利的龙鸣，数十只巨龙向贵族骑士们扑去。
　　就是现在。
　　费里曼从草丛中暴起，带着他的军队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向头龙。
　　站在高处的头龙立刻发现了这支军队，一声鸣叫，头龙周围的龙顿时警惕起来，进入战斗状态。
　　步兵的冲击力比不上骑兵，费里曼只能借着地形，以俯冲的姿态加强攻击态势。步兵冲进龙的栖息地，展开搏斗。他们的力气比不上巨龙，却毫不畏惧，前赴后继地往上扑。兵器折断了就用拳脚，拳脚没有力气了，哪怕用嘴撕咬也要缠住那些巨龙。这些外城兵在战场上化作了野兽，这样的气势，连那些巨龙也一时被镇住了。
　　费里曼在混战的掩护下，摸到了巨石脚下，他顺着巨石攀爬，转眼就爬到了与头龙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头龙忽然转过身，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费里曼，将冷厉的目光钉在了费里曼身上。
　　他被发现了。
　　费里曼迎着他的目光逼视回去。巨石之上，一人一龙僵持着，仿佛两只争夺地盘的野兽，都想用自己的绝对威势压倒对方，让对方臣服。
　　头龙目光一闪，费里曼比它动作更快，在它做出任何反应之前，飞扑上来，撞在头龙身上，直接把头龙从几米高的巨石上撞了下去。
　　一人一龙落在了草木茂盛的荒原上。即便有草木和松软的泥土做缓冲，费里曼还是摔得五脏六腑都纠集在一起，他喉头一热，差点呛出一口血来，被他压了回去。
　　费里曼翻身站起，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头龙。头龙显然被他这番举动激怒了，一双漆黑的眼睛露出危险的杀意，它张开嘴，喉间亮起一片火光。
　　费里曼在它吐火之前扑了上去。头龙比费里曼以往对付过的任何龙都要强大，并没有被他扑到，反倒将费里曼一下子掀翻出去。然而它还是因为这巨大的冲击力踉跄了一下。火球偏离轨道，撞在了巨石上面，轰然炸裂，碎石纷纷落下，砸得费里曼的铠甲不停作响。
　　天色忽然一暗，日光被浓重的乌云遮住，光明被掩在了阴霾之后，白昼一霎那变成了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