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长庆

80、第 80 章

　　太后最忌讳宁炽，虽然他从未提及先帝的第一任皇后，从未提及过前尘往事，可她比谁都明白，这年轻气盛的宁将军是最记仇，如今也是个会伪装的小狐狸。

　　她唯一庆幸的是女儿如同先帝般软弱无能，处处听从她的话，绝不敢有半分反抗。

　　马超庸跟在太后身边火急火燎地赶，嘴上宽慰太后：“娘娘，看来陛下是极在意小皇子，往后的事，也因为小皇子才更好安排。”

　　太后扶额叹息，摇头道：“这即是好事，也是坏事。我看她对我舟家人并不上心，往后我让她与舟家结亲，恐怕她也不乐意，若是以后生出异心，不愿让我舟家血脉的孩子当皇帝才让我心寒。”

　　在她嘴中，裴婠俨然不是她的血肉亲人，而是血肉的容器，一个听话的容器能生出与她舟家血脉相连的皇子。

　　马超庸笑道：“娘娘，再怎么忧心，小皇子在您手中呢。”

　　明媚的阳光让她郁闷的心情驱散，她懒洋洋道：“幸亏当初太子让我来照看她，这小皇子不知是谁的种，恐怕连宁炽和裴凌君也难以弄清，只要在我手中，他们斗来斗去，总归要看看我手中的棋子。”

　　马超庸在一旁笑眯眯地点头，转而又唉声叹气，“宁将军对陛下更上心，对小皇子倒也没追问的紧，但裴大人……”

　　太后深情又紧张起来，背脊不由挺直，“他如今又在逼问你了？”

　　“是啊，咱身边有他安插的人，小皇子有事，他立马就知道了。”马超庸无奈地望着太后的侧脸,幽怨的深情似是在对裴凌君强势的控诉。

　　太后不禁握紧了拳头，冷声道：“虽然早知道他在宫中安插了不少人，但如此明目张胆，真是不把我舟家放在眼里！”她难以压制怒火，惹得一旁伺候的宫女吓得急忙跪下。

　　马超庸望着前方，“到了，娘娘。”

　　果然如马超庸所说，太后进门时就发现无人看守，进门就看到让自己差点断气的画面——

　　宁炽正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耐心地哄着哇哇大哭的孩子，他哄孩子时因为焦急而面上惹出一阵阵红晕，焦急地擦着孩子脸上的泪，又茫然地问手下的糙汉如何办，根本没注意到门口差点气晕的太后。

　　太后本觉得若是裴凌君在此，她只会震惊和恼怒，可没想到竟是仇人宁炽，吓得面色惨败，直接倒在门前，被人慌张地搀扶。

　　马超庸也惊呼怎么会是宁炽，慌张望着周围，一个守卫也没了。

　　动静也引得宁炽转头望去，看到那老妖妇竟失态至如此地步，不由畅快一笑。

　　“你怎么在这儿？”太后咬牙恼怒问他，眼睛死死低盯着他怀中抱着的稚童，踉踉跄跄走去，顾不得周围的奴仆惊呼，势必要抢回来。

　　宁炽笑容不减，躲过太后的争抢，“我来看看，怎么了？”

　　熙和那小孩看见亲近的人，就张开手想回到太后怀中。

　　宁炽见状扭身挡住了太后和熙和，把人死死地抱在怀中。

　　太后出声怒斥，甚至不顾危险威胁宁炽赶快放了小孩。

　　“太后怎么会如此紧张？这宫中突然出现个小孩，我查查怎么了？难道说，这小孩另有来头？”宁炽把哭闹的小孩交给手下的人，示意他们抱进偏殿中，笑盈盈地盯着面色惨白的太后。

　　柔和的阳光落在他脸上，那笑容却让人毛骨悚然。

　　从前太后只当他是个做事冲动毫无城府的少年，容易拿捏，用不着她花费多少心思对付，可自从他外祖帮他起兵，一切都变了……

　　宁炽见太后不语，冷冷道：“还是说，太后品行不正，私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太后眼见他竟污蔑自己的清白和名声，毫不顾忌地怒斥他无礼，转而想到宁炽的确鲁莽，竟不知这孩子是裴婠的，怒极反笑，“宁将军真是糊涂！”

　　这阳光明媚的日子，他本不会出现在这小小不起眼的宫中，只会跑到裴婠所在的寝殿中围着她转，只是偏偏从裴凌君那儿得到了太后私藏幼童的把柄，他便马不停蹄赶来，眼见着昔日家族的仇人慌乱的丑态，他心中快意。

　　太后身边的马超庸最贴心，眼见这一幕可能无法收场，早早跑去裴婠所在的紫乾宫，把人火急火燎地接过来。

　　“陛下，您就快点吧，宁将军真是无法无天了！”

　　裴婠听着马超庸的话，步伐越来越快，可也不忘帮宁炽说话，“宁将军做事稳重，不会对太后不敬。”

　　贴心的马超庸很快把裴婠带来，才让嚣张的宁炽转了脸色。

　　“陛下怎么来了？”柔和的阳光落在宁炽灿烂的脸上。

　　裴婠倒也没看出任何的争锋相对，小心翼翼望向身后擦汗的马超庸。

　　太后眼睁睁地看着宁炽这小兔崽子马上变得乖巧无害，在裴婠面前喜笑颜开，刚才的大不敬仿佛是一场梦，刚才的无礼和嘲笑仿佛是她的幻觉。

　　“陛下，我瞧着那孩子哭闹许久，哄着他，可惜收效甚微，倒是听宫人说，你一来，他便不哭了，你也好教教臣，该如何哄孩子。”宁炽自然地走到裴婠身边，邀请她赶快进屋。

　　裴婠只觉得马超庸大惊小怪，随着宁炽一起进屋，听见熙和委屈的哭声，赶忙走去。

　　宁炽往后狠狠地看了一眼太后和马超庸，不知二人如何在裴婠面前诋毁自己……

　　裴婠抱着熙和哄，心中舒畅，毕竟往日熙和哭闹，自己不曾哄过，全由太后掌控，如今她终于真真切切地为他擦眼泪，而孩子的依赖让她莫名安心。

　　她很害怕自己在太后的掌控下，与自己的孩子不再亲近。她也猛然意识到宁炽就在身边，她梦寐以求的团圆以奇怪的形式出现，她顾及太后在场不敢放肆，却又望着一旁盯着自己的宁炽。

　　宁炽也愣怔地望着裴婠，裴婠身穿龙袍的模样一直让他觉得陌生怪异，只是当她温柔地抱着小孩时，抚平了心中的恨意，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抱抱小孩。

　　此刻，他才开始细细地端详这个圆脸娃娃，眉眼嘴巴都那么像裴婠。

　　只是很扫兴，没想到熙和看见宁炽，就转头不肯让他抱抱，反而又哭闹，小爪子死死地抓住裴婠的肩膀。

　　宁炽只能把手尴尬地收回，失望填满甜蜜的心，焦急地望向裴婠。

　　裴婠只能又抱着熙和走来走去。

　　宁炽垂眸难掩失望，说道：“没想到他长那么大了。”

　　太后见这温馨一幕，却只觉得恼怒，气得面色苍白，示意裴婠赶快把孩子抱给她。

　　宁炽冷冷地望向太后，挡在裴婠身前，“我都忘了太后您老人家还在门口，这孩子抱去门口作甚？”

　　裴婠仰头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鼻尖发酸，门外阳光明媚，他连发丝都闪着光。

　　他挡在裴婠身前，刺眼的阳光被他遮挡，她已经看不见太后的神色，只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抱着熙和更紧，眼眶微微红，可又必须控制住，只能深吸一口气，拼命地克制住……

　　只是迫于太后一声声地催促，裴婠无奈只能抱着孩子走向太后。

　　宁炽愤恨地望着老妖婆，当初害死他姑母，如今还要控制他的妻……

　　他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她。

　　太后心满意足地接过裴婠怀中的孩子，冷声道：“宁将军闯进宫中本就不合规矩，惊扰圣上，不怕传出个弑君的谣言吗？”

　　“弑君？”宁炽扑哧一笑，满眼讥讽，“我弑君的可能性比你这个亲娘小多了。”

　　这句话真正触动了太后的逆鳞，她阴狠地望着宁炽，“你今日突然闯进此处，难道不是别有心思吗？”

　　宁炽虽对太后厌恶至极，可每当望着太后身边的裴婠时，神色又柔和委屈，“我不过是半路得知消息，前来看望一番。太后是什么人，眼里自然都是什么人。”

　　眼见争执不下，马超庸和和气气走出来，想请宁炽赶快出宫，变得坏了自家的名声。

　　可宁炽早就不在乎，懒懒散散地说道：“臣的忠心，陛下是知道的。”

　　马超庸道：“陛下如今精疲力竭，宁将军也要好好考虑陛下啊……”

　　裴婠也点头示意宁炽赶快离开，他才不耐烦地点头，示意手下的人撤回，走前还不忘威胁太后，“臣对陛下是绝对的忠心，倒是太后您可万万不可让陛下失望！”

　　裴婠望着他的背影，难掩伤心之色。

　　太后看在眼中，除去宁炽的念头更加强烈，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她把怒火发泄在裴婠身上，看着她跪在地上柔弱的姿态，却越发的不满意。

　　她厌恶的神色刻在眉心中间，挥挥手让人把裴婠送出去。

　　傍晚裴婠才魂不守舍地被送回寝殿，不肯让人在一旁伺候，她总觉身边的人都是太后派来监视她，更怀念自己曾经住在山上，嬷嬷对她一心一意地好，师父虽然爱骂人，可也是真心实意对她好。

　　外面看守的侍从因惧怕裴凌君，也不得不前来敲门提醒裴婠，也赶快派人快马加鞭赶去请太后，免得这位权臣稍有不慎杀了人。

　　他手中拿着一幅画，走进去便看见意志消沉的裴婠。

　　“我特意画的，你喜欢吗？”

　　裴婠接过他手中的画，才知他用笔墨颜料把她抱着熙和的画面记录下来。

　　“我知你思念小孩，可太后却一直阻碍你。”裴凌君注视着颓靡坐在地上的裴婠，她看见这幅画时，眼泪婆娑。

　　“你想说什么？”

　　“今日太后被宁炽惊吓出心病，恐怕不会再让你和宁炽过多接触了。”他露出可惜的神色，可心中却暗自发笑。

　　裴婠不解道：“太后藏得很隐匿，宁炽怎么知道的？太后身边有他的人？”

　　裴凌君点点头，当然不会告诉裴婠，是他故意传信给宁炽，透露消息，才让太后今日如此失态不安。

　　裴婠神色忧愁，仰头望着裴凌君道：“太后本就不喜欢他，如今更不会偏向他。”

　　今日他来并不是嘲弄裴婠和宁炽的感情，不曾多言，只默默看着裴婠，她又仔细地看着画中的小人。

　　直至夜幕降临，裴婠才催促他离开。

　　裴凌君也不似从前那般阴沉霸道，“那臣便告退了。”

　　裴婠只当是外面有太后的人监视，他不好多言威胁她。

　　只是临走前，裴凌君又认真道：“太后真是聪明，我当初若是拼死能把熙和弄到手里，也用不着如此费劲，挑拨各方关系，也用不着与宁炽结盟杀敌。”他一副错过可惜的神色，随后又勾起唇角，“陛下想要的，只有臣能给。”

　　裴婠愣怔地望着他，本想说些什么安抚这个疯子，可看着他的笑容，她背后冒起冷汗，抿着唇瓣惊恐地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