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画》初禾二

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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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时被晒晕了头，那几片枯叶也不知不觉举到了头上，但是基本没用，他背对着艾潇坐，道路如同一条笔直枯燥的线，戈壁、黄土、刺向青空的柏杨在视野中退去，又好像还在原地。

　　这里太荒凉了，连飞鸟都没有一只，除了偶尔经过的小车，一切都是一成不变的。

　　渐渐地，画面似乎真的停滞了。

　　起初青时以为自己中暑了，才产生天地不变的幻觉，后来发现是车真的停下来了。

　　他用力甩了下头，清醒少许，转身一看，艾潇那件红黑球衣已经湿透，少年单薄的肩膀高高耸起，左脚支在地上，右脚还踩着踏板，正小幅度发抖。那颤意顺着板车，清晰地传达给青时。

　　青时彻底清醒，右手按住艾潇肩膀，“喂，你怎么了？”

　　艾潇只顾着喘气，抖得更激烈，整个人好似要从车上摔下去。
　　青时感受着掌心陌生的战栗，下意识就想松手，可刚一松，艾潇就晃了一下，他连忙再次将人按住，“你别动，我这就下来！”

　　青时小心地扶住艾潇，艰难地从板车与前方座椅连接的位置翻下去，艾潇一歪，倒在他肩膀上。

　　“喂，艾小画……”青时甫一出声，就卡住了。艾潇满身冷汗，嘴唇苍白，眼睛半睁半闭，直淌眼泪。青时吓一跳，“你是不是中暑了？我给你拿水！”

　　艾潇喉咙咕隆两声，又去抓青时衣服，但没劲，抓不住。青时听不清也听不懂，情急之下一个用力，把艾潇抱了起来。艾潇贴在他耳边哼哼，这回他听到了，艾潇说的是：“难受。”

　　这戈壁滩的中央，周围除了褐色的石子山，就是褐色的土，刚还有车经过，此刻却一个车轮都见不着。

　　青时只得先把艾潇挪板车上去，用自己的背包给他枕着头。
　　但马路上日头太烈，艾潇难受得翻身，把脸埋进书包里。青时看向马路牙子下的柏杨，他们之前在树下歇过气，现在也得去。

　　可艾潇走不了，青时试着骑了一段，没信心从牙子上顺利冲下去，下车扶着把手，缓缓往下挪。但车轮还是滑了下，整个板车朝青时撞来。青时要躲很容易，可他要躲了，车一翻，艾潇必然摔下来。

　　来不及多想，青时拼命顶住板车，好歹把下冲的势头止住了，可他手臂被擦出几道血印子，干净的衬衣裤子也蹭上土泥。

　　青时找了棵阴影最可观的树，停好车后才觉得手臂痛。他回到车上，艾潇更糊涂了，感觉到身边有人，就小动物似的凑过去，要靠着。

　　青时又累又渴，好在他们出发时准备充分，还有四五瓶矿泉水。青时拧开一瓶，正要喝，就听见艾潇又咕隆起来，“渴……”

　　“……”青时把水递给他，他握了两下，没握住。青时怕洒，把人扶起来靠着自己肩上，瓶口递到嘴边，“这样能喝吗？”

　　艾潇难受得神志不清，但还知道喝水，只是喝得慢，还呛了一下。青时自己都渴得不行，还是耐着性子喂到艾潇不喝了为止。

　　喝过水，艾潇喘得没那么厉害了，老实躺在青时腿上。青时把剩下的喝完，才有功夫想这下怎么办。

　　来往这条路的大多是游客，只要有车经过，他就可以去拦车，不管是回小垣县，还是去哪个乡镇，总之得先把艾潇送去诊所看看。

　　但这个时间很不凑巧，游客出发的早出发了，回来的得等到日落。

　　“青时。”艾潇虚弱地说：“谢谢。”

　　青时：“……”还知道道谢。

　　艾潇：“我可能要死了。”

　　青时额角跳，“你戏多吗？”

　　艾潇眼睛通红，“可是我好难受啊。”

　　虽然语气有些欠揍，但艾潇看着确实很可怜，生理性的眼泪止不住，还喘大气。青时没心情刺他了，“你家电话多少？”

　　艾潇：“你要告诉我妈，我要死了吗？哎，她会伤心的。”

　　“你闭嘴！”青时喝道：“给你家打电话，叫他们想办法来接！来不了就请认识的司机捎一程！”

　　艾潇这会儿反应慢，眨巴眼，直到看见青时拿出手机才说：“你有手机哦！”

　　青时：“闭嘴！”

　　几秒后，青时又喊：“号码呢？”

　　艾潇委屈，“你让我闭嘴的。”

　　青时快被气死，要不是这家伙变成这样有自己一份“功劳”，他简直想把手机当板砖当场往艾潇脑袋上一拍。

　　艾潇报了个号，又说：“这我爸的，他今天在研究所，不要告诉我妈了，我妈不经吓……”

　　青时懒得听他唠叨，已经拨出去了。

　　艾力军正在给一处墓葬壁画做原位保护，手机没带在身上，还是同组的蒋锋来喊他，说他手机响半天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艾力军小心将针管交给刚分来研究所的小徒弟，匆匆离开墓穴，听青时说完，刚毅的脸上立现担忧。

　　蒋锋问出啥事了，艾力军简单说了下情况，蒋锋连忙说：“这还等啥？孩子要紧，开单位的车去！”

　　艾潇已经蹬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艾力军所在的墓葬离壁画景点不远，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青时松口气，艾力军不住道谢，把青时谢得有点不好意思。

　　艾潇坐进车里舒坦多了，一舒坦就讨嫌起来，“爸，你不用谢他，我是带他旅游才这样的。”

　　青时：“……”

　　艾力军：“你还说？”

　　轿车载不了三轮板车，但又不能就这么扔着，艾力军用一根粗麻绳把三轮板车绑在轿车后面。

　　艾潇独自霸占后座，“爸，我们这样真拉风。”

　　艾力军不想在外人面前过多数落，“你不舒服就躺着。”

　　艾潇过一会儿又拍副驾的椅背，“青时青时，你想不想去板车坐着，敞篷车呢！”

　　艾力军：“你给我老实点！”

　　青时听着这父子俩拌嘴，看着前往仿若没有尽头的路，臆想中的怒火没有升起来，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我说三轮怎么不见了，原来是你这狗东西！”安林婕见父子俩回来，又气又心疼，骂完了赶紧用高压锅煮绿豆汤，加了冰糖，又可劲儿放冰块，准备给艾潇端去。

　　一转身，看见青时。安林婕对这孩子其实有点意见，艾潇皮是皮，但以前也没干出今天这种事。但她也不好怪青时，俩都是孩子，一个想玩，一个想赚钱，真要理论，那还是他们家艾潇提议蹬三轮的。

　　安林婕消了气，“青时，来，阿姨压了绿豆汤，你自己舀来喝。”

　　青时看着安林婕手中的一碗，“这是给艾潇的吗？”

　　“嗯，我给他端上去。”

　　青时说：“艾潇让我帮他拿。”

　　安林婕：“嗯？”

　　五分钟之前，艾潇穿着一条短裤衩，躺在竹席上，“青时青时，我妈肯定给我压绿豆汤了，你帮我端一下吧。”

　　青时正要拒绝，艾潇嘴甜道：“谢谢青时哥哥！”

　　青时推不了了，“你妈不给你端上来？”

　　“她要啊，就是她要，我才请你帮忙。”艾潇说：“我这不是图凉快没穿衣服吗？她是女士，我们要尊重女士的眼睛。”

　　青时：“……”
　　但青时还是照做了。

　　听说艾潇在楼上光着，安林婕叹气，跟青时道了谢，又舀起一碗，“冰的，喝了消暑。青时，今天没有空房，你和小画处得来，你看今晚和他住一屋行吗？他不爱睡我那屋的床。我让他把房费还给你。”

　　青时接过碗，“没事，我俩一起住。”

　　艾潇几小时前看着都快挂了，此刻窗边挂着晚霞，他一碗绿豆汤下肚，差不多就恢复了精神。

　　但好歹算个病号，青时不好赶艾潇去打地铺，好在床够大，两人各占一边，挨不着。

　　艾潇还故意客气，“青时，今晚咱俩都睡床？”

　　青时说：“你别碰着我就行。”

　　艾潇今天被禁足了，吃过药后有点打瞌睡，但又不想睡，就缠着青时聊天。他对青时很好奇，之前因为不熟不好意思问。现在一同在戈壁滩上吃了沙子儿，已经是“过命”的交情了。

　　“青时，你为啥一个人来旅游啊？”艾潇找安林婕要来碘伏和酒精，扯过青时的手臂上药。

　　青时不给他上，“我自己来。”

　　话音刚落，血道子上却传来一丝凉意。青时怔了下，看见艾潇上药非常认真，棉签沾一下，就连忙吹。

　　虽然没有流血，但皮是破了，酒精擦上去很痛，但艾潇吹得卖力，痒痒的，刺痛几乎被痒替代。

　　青时忽然不想自己来了。

　　他以前总觉得“吹吹就不痛了”是哄小孩，此时第一次相信，疼痛好像真的能被吹走。

　　艾潇抬起头，眼睛明亮得像宝石，“你还没回答我呢。”

　　从江岳市出发时，青时没想过告诉别人他这一趟的目的，他只是想在那对夫妻找过来时，亲眼看看他们的反应。但现在，他轻轻说：“我来找我妈。”

　　艾潇惊讶，“你妈妈也在我们县？那你……”
　　为什么住旅店呢？

　　“不是那个找。”青时说：“她失踪了，从这里寄过信回去。之后就再没消息。”

　　艾潇怔住半天，连药都忘了上。一时间，青时在他眼里成了小可怜——妈妈不见了，不远千里孤身一人来到这座遥远的小县城。

　　“那你妈妈叫什么名字？”艾潇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说：“我们家做旅游生意，我妈认识的人多，应该能帮你找找。”

　　青时却吃痛地嘶了一声。

　　艾潇低头一看，刚才他一个激动，居然把沾满酒精的面前按在青时手臂上了。

　　“不痛不痛！”他这下也顾不上帮青时找妈妈了，低头狂吹一气。

　　青时心头刚涌起来的沉郁似乎都被吹散了，挡住艾潇的脑袋，“你口水喷我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