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画》初禾二

5、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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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潇被迫在家休息了一天，青时也哪都没去，他俩本来睡一张床，但居然是艾潇先不适应——他自己就是一团火，旁边多了个青时，就老觉得青时也在散发热气，烘得慌。

　　于是半夜摸起来打地铺，这才舒坦。

　　安林婕记得青时要拼团去景点的事，找到一个差两人成团的司机，让艾潇去叫青时。

　　青时看了看车，那是辆商务小巴，能坐十多人，有人带四五岁的小孩，可想而知路上会多吵，青时没去。

　　艾潇倒是高兴。他也不想青时去。安林婕现在不让他出去野了，只有青时陪他玩儿。他想跟安林婕说青时妈妈的事，青时不让。

　　“那就不说。”艾潇在水池边洗了个大石榴，切成两半，一半分给青时。

　　午后的旅社最安静，石榴架下的长桌只坐了他们俩，蝉吱吱呜呜叫个不停，像远方喧嚣的海。

　　“你跟我说说呗。”艾潇盘腿挨着青时坐，拖鞋掉在地上，嗑瓜子似的吃石榴，“我上回见你户口上还有个名字，那就是你妈妈？”

　　青时点头，却说：“她的事，我知道的也很少。”

　　“啊？为啥？”

　　“我两岁多时，她就失踪了。”青时说：“我对她没什么印象。”
　　艾潇有点难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天道：“你有她的照片吗？我看看。”

　　青时从包里拿出一个数码相机，在相册里找到翻拍的老照片，放大，递给艾潇。

　　艾潇忍不住哇了一声，“青时，你妈妈好漂亮！”

　　青时没什么情绪地说：“漂亮不见得是好事。”

　　艾潇却完全没理解到，“怎么不是好事？你妈妈漂亮所以你才这么漂亮。”

　　青时：“……”

　　艾潇把相机还给他，一张灿烂的笑脸在他眼中放大，豪气地说：“我也会帮你找她的！”

　　青时嘴角动了动，别开眼，“谢谢。”

　　艾潇继续嗑石榴，“你妈妈这么漂亮，你爸怎么让你一个人来找她？他自己没来过？”

　　青时脸色顿时沉下来，几秒后说：“因为他有新老婆了。”

　　艾潇剥石榴的手一顿，然后默默剥出一把石榴，手肘怼怼青时。

　　青时侧身，“嗯？”

　　艾潇将剥好的石榴粒一把塞到青时嘴里。

　　青时瞬间睁大双眼。

　　艾潇说：“这不还有我吗？”

　　嘴里净是石榴的清甜，青时有些宕机，没理出前后两句话有什么关系，又听艾潇道：“一个肯给你剥一把石榴的男人，就肯给你做任何事。放心，我会陪你找的。”

　　青时咽下石榴汁，那甜和着西北小城独有的风沙热浪浸入肺腑。半晌，他将籽吐到垃圾袋里，“你在安慰我？”

　　艾潇机灵地冲他眨眼，“嘿嘿，还要吗？”

　　青时抬起相机，“别动。”

　　“哎呀要给我拍照啊？”艾潇有点惊讶，但还真没动，“我没准备好呢！”

　　快门声响，艾潇明亮又有些窘迫的笑容定格。

　　“给我看给我看！”艾潇抢过来，“诶，有点傻，青时你怎么不等我摆好造型，我本人更帅的，不过这也挺帅，毕竟底子好，但我还可以更帅的……”

　　身边聒噪的家伙一张照片就能点评老半天，复盘、反思、展望未来。青时听得一点都不觉得烦，唇角还勾起一丝笑意。

　　“不出城的话，安阿姨准你骑车吗？”青时用下巴指了指墙角下的三轮板车。

　　“那我得好好表现一下。”艾潇从长条凳上跳下地，没踩准拖鞋，蹭了一脚灰，“你又想雇我当司机啦？”

　　青时抬头，“你当不当？”

　　“肯定当，我还兼导游呢！”艾潇显摆起来，“我们小垣县的景点虽然大部分都在城外的荒漠戈壁上，但是城里也有很多好玩的，等我搞定安女士，我就带你去。”

　　过了会儿，艾潇又说：“以咱俩的交情，我就只收个友情价吧，一天十块，怎么样？”

　　青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艾潇默认成交了，跑去跟安林婕挣表现，一晚上帮忙换客房被单、洗菜涮锅，就没消停过。但安林婕听说他又要骑车出去，还是皱起眉。

　　“妈，我保证不出城，出城我是小狗，汪汪汪！”

　　安林婕：“……”

　　看在狗儿子卖力干活的份上，安林婕同意了，但又附加了一个条件：“明天我要检查你的暑假作业。”

　　艾潇心里咯噔一下，咬牙答应下来，“您放心，那点作业算什么！”

　　艾潇苦兮兮地回到房间，那点作业还是挺算什么的。他要么一个字没写，要么胡乱算了个答案填上去。

　　但翻开被遗忘许久的习题和草稿本，艾潇惊喜地发现，草稿本上有大片不属于他的字迹，他没算出来或者瞎算的，后面都跟着另外的答案。

　　这利落的笔锋，这整洁的公式，一看就是正确的！

　　“青时青时！你帮我改作业了？”

　　青时刚洗完澡，躲开艾潇。他发现艾潇好像只有AC米兰球衣这一套衣服，翻来覆去穿，每天晚上洗干净，睡觉时穿跨栏背心和短裤，第二天早晨球衣干了，又换上。

　　艾潇一身臭汗，执着地要献上感激的拥抱，青时躲过一次，没躲过第二次，还是被抱住了。

　　青时：“……”澡白洗了。

　　艾潇还蹭，“青时大聪明，帮我大忙了！快快，安女士明天要检查，再来帮我写几张！”

　　青时被按到座位上，“我有什么好处？”

　　艾潇：“助人为乐，你心理上就不会满足吗？”

　　青时气笑了，这人占起便宜来怎么这样坦荡？

　　艾潇想想，又说：“我免费给你当司机？”

　　青时拿起笔，“这还差不多。”

　　见青时开始算题，艾潇计划得逞地哼着歌，洗澡去了。青时听着从卫生间传来的不成调歌声，自言自语，“你是笨蛋吗？”

　　笨蛋的目标本来是当司机赚钱，为了赚钱才保证写作业。这下钱都没了，还唱歌呢。

　　青时忍不住笑。觉得自己也有点奇怪，十块钱他当然给得起，但欺负艾潇让他觉得好玩。换个人别说十块，一百块他也不会讨价还价。

　　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艾潇的话，他也不会坐个破板车旅游吧？

　　艾潇洗完澡，带着一身热气来看青时写几道题了，发现青时一题都没写，指指点点，“同学，做作业要认真啊。”

　　青时被滴了一脑袋水，呛道：“你这些题都不愿意自己做，还念不念高中？”

　　莫名被训了一顿，艾潇倒是不生气，但有点苦恼，“你怎么也说我？我爸妈就总说我。可我不爱学习啊。”

　　青时不算题了，把椅子转过来。这几天相处，他看得出艾潇聪明，这简单的卷子写不来，纯属因为懒、贪玩。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说：“怎么也得上个高中。你以后想干什么？”

　　艾潇往竹席上一倒，“我也不知道，我爸想让我干他那一行，老给我讲历史讲文物，但我不懂啊，他还老钻墓穴，因为壁画很多都在墓穴里，黑黢黢的，我害怕。”

　　艾潇有一句没一句地讲艾力军的工作，还有他们一家在小垣县定居的过程。青时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只是这时他并不知道这是羡慕。

　　羡慕艾潇有一对看似严厉，实则宽容慈爱的父母，羡慕艾潇在应当肆意快乐的年纪不用为一个目标去苦恼，轻盈无忧。

　　成年人或许觉得艾潇这样的孩子没出息，就知道玩，连将来要干什么都不知道。但十四岁的小小少年，为什么非要知道未来？

　　艾潇说着说着，突然一拍床沿坐起来，“我要是考不上高中，就继承这间旅社吧！反正我不想修壁画，太辛苦了。我可以当司机当导游，饿不死。”

　　青时：“也行。”

　　艾潇却说：“你不教育我了？我以为你还要像我爸妈那样说我呢。”

　　青时看他扔在地上的脏衣服，撵他去洗。他洗了回来晾，青时已经写完一张卷子了。

　　“你只有这一件衣服吗？”青时终于问了出来。

　　艾潇尴尬了，“也不是，但没你多嘛。”

　　青春期的男孩子，多少有些攀比心思，艾潇给青时看自己衣柜，除了球衣，还有校服和两件T恤。

　　“我们家去年刚重新装修旅社，花了好大一笔钱，我要给安女士减轻负担。”艾潇有点别扭地解释，“我老穿一件，说明我热爱，我长情。”

　　青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问，好像踩到艾潇的自尊心了。

　　之后两人都没怎么交流，青时做题，艾潇趴在竹席上研究地图，规划明天的路线。到了睡觉的时间，就各自睡了。

　　早晨，青时先起，艾潇起来时没见着人，下楼吃早饭，看见青时已经在石榴架下。

　　他第一反应是青时今天有点不一样，却没想起哪儿不一样。
　　前台的岚岚姐已经把早餐买回来了，还是包子油饼那一套。艾潇跨在三轮板车上按铃，“青时，我们今天去吃别的吧，我带你去我们学校门口吃豆腐脑。”

　　青时也不想吃包子，坐上板车。

　　清晨的小垣县老城正在苏醒，街上煤烟味混着清冽的晨风，竟是有些好闻。路两边的房子古朴庄重，裹挟着历史的风沙和回响。

　　在这样的街道穿行，铃声如驼铃，时光似乎都交错了，落下流光溢彩的投影。

　　艾潇把车停在小垣中学后门，“李姨，两碗豆腐脑，两碗海带凉皮！”

　　早餐铺热气腾腾，摆着十来个折叠小桌，凳子全是塑料的，和艾潇放在板车上的“豪座”一样。

　　青时坐在艾潇对面，艾潇目不转睛地看他。

　　青时：“？”

　　艾潇恍然大悟，“你今天没换衣服！”

　　他就说怎么觉得青时不一样，青时每天都穿不一样的衣服，今天这身却和昨天一样。

　　青时眼里掠过一丝浅光，好似秘密终于被发现了。“因为我热爱，我长情。”

　　艾潇大笑，“你学我！”

　　青时没理他，埋头吃豆腐脑。

　　豆腐脑和凉皮都比包子更合青时的口味，这顿早餐本来吃得挺舒心，但快吃完时，不远处却传来一声讥笑，“艾潇，又把你那破车骑出来丢人了？”

　　青时回头，看见四个穿着阿迪和耐克的男生，各自坐在噌亮的自行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