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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婚(二) ...

  •   这是今天萧辞第一次开口。温言听着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声线像是一条被刻意拉直过一般,只在尾音处故意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带着一点冰冷的不屑和威胁。

      “温……温言不敢。”温言将头埋地更低,手举地更高,不管烫红的手指,好像是希望自己恭顺的态度能让萧辞满意。“请长公主用茶。”

      如果不是满屋喜庆的红色,这铁一般的沉默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三司会审。而那个叫温言的犯人,没有任何反抗,顺从地听凭命运安排。

      萧辞还是没说话,眼神留在温言被烫红的手指上。那手指很长,骨节匀称,线条流畅舒服,如果没被烫红,整只手都是珍珠般的莹白色,甚至比他手中那只冒着热气的白瓷杯更细腻。

      作为一个男人的手,确实是好看地有点过分了。

      这样一想,萧辞不自觉就伸出左手,接了温言的茶。

      茶已经放了一会,但是入口时她还是要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她瞪了一眼妙歌,抱怨茶水温度,而后者赶紧低头,只当不知。她若是不搞这一出,那太后派来的女官还不知道会玩出多少花样,还不如第一次就给他点苦头。

      只可惜这主仆间的一来一往,并没有落进低着头的温言眼中。他终于放松了酸痛的双臂,等着后面的训话。

      萧辞清了清嗓子。“今日过后,驸马便是这长公主府的新主子。这公主府里规矩没那么多。只要你不无事生非,老实本分,本宫自然留你一份体面。”

      妙歌几乎已经猜到她后面要说什么,忍不住咳嗽了几下,试图阻止萧辞。

      可惜萧辞脸黑心硬,没有半分理会她的意思。“但是你要记住一点。如果你敢学你那丞相父亲,处处兴风作浪,无事生非,惹本宫不快,本宫不保证你能活着走出去。可听明白了?”

      妙歌叹了口气。

      换成任何一个男人,怕是都受不了被如此当众威胁。甚至辱及生父,怕是当场就要跟萧辞吵上一架。可是温言只是一直低着头,甚至连背都有些佝偻。

      “温言明白,谢长公主训示。”他的声音同样平静,但是和萧辞平静中带着威严不同。温言的声音柔软,顺从,没有一丝火气。

      萧辞一拳打在棉花上。

      在今夜之前,他们只见了一面。

      收到陛下可能赐婚的消息后,萧辞便趁着夜色潜入温言居住的偏院。当时温言不在,萧辞就大剌剌地坐在他房间里。屋里陈设简单到几乎可以说是寒酸,外间只有一张方桌,几条长凳,勉强算能会客。萧辞瞟了一眼里间,不过床铺书案而已。

      她原本想给自己倒口茶,倒出来却发现只有放凉了的白水。不过好在她倒也不嫌弃,大步跨过长凳坐下,拿了粗瓷茶杯,边喝边等。

      温言原本出门打水,才推门进来,便看到有一个陌生女子坐在自己房中。她侧对房门而坐,长发高高束在脑后,一身黑衣,身材挺拔而姿态潇洒,一杯白水被她喝得如琼浆玉液。

      温言脚下徒然一顿,水在水盆里剧烈摇晃,哗啦一下洒了他半身。

      他有些狼狈地抱着个水盆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没有喊人,但却想逃。

      萧辞转过头来看他,打量了他一眼。粗布袍子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并不算合身,肤色很白,但却看不出几份健康。他死死抱着水盆挡在身前,好像这破盆能保护他一般。

      萧辞打量的眼神逼得温言后退了半步,撞到门板才停下来。他谨慎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却始终没有开口。

      喊人,或者质问,都在萧辞的预料之内,唯独这样的沉默,出乎萧辞的预料。

      “不喊人?也不问我是谁?”虽是外来者,萧辞却率先打破了沉默。

      对方依然沉默着。萧辞便主动交代了身份。“本宫知道,陛下赐婚的消息已经到了丞相府,所以本宫今夜私下前来,就是想问你的意思。对于入赘我长公主府,你可愿意?可有委屈?”

      温言当时便是这样的表情,胆怯、麻木、逆来顺受。

      面对萧辞的问题,他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一个字。

      萧辞也没搞明白,他到底是不愿意,还是不委屈。

      正如此刻,温言跪在地上,面对萧辞的刁难和威胁,顺从地回答所有问题,没有一丝不甘和愤怒。可是萧辞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他为何没有?

      下马威结束,外间伺候的女官便如流水般撤去,只剩下萧辞贴身婢女妙歌,以及温家跟着过来的叫做云松的小厮。

      宫中的女官原本还想留下,但是被那带剑的女子一拦。“哎?秀印姑姑,您今天也累了一天,我们府里专门给您备了酒水,让凌玉陪您喝一杯如何?”

      她手里拿着剑,半步不让。说是邀请,倒不如说是生拉硬拽着要她出去。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小孩子都懂。面对凌玉的强势,这个叫秀印的女官不管原本想做什么,都只能作罢。

      热闹的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了萧辞和温言两人。

      “行了,看戏的人都走了,还跪着干什么?”萧辞没有看跪在地上的人,而是自顾自起身走到梳妆台边,妙歌赶紧跟在旁边伺候。

      温言跪的有点久,起身的动作有些踉跄。

      “还不赶紧扶驸马起身。”萧辞对着镜子,把身后温言的狼狈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从温府跟来的小厮云松似乎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跟过来扶起温言。

      萧辞没有发话,温言便只能站在床边,由云松帮忙脱去外衣,余光看着妙歌帮萧辞拆下巨大的凤冠。

      主人家要歇息,云松作为男子不便再待下去。他行了个礼便出了房门,只留妙歌一个人在房中伺候。

      妙歌跟着萧辞多年,轻车熟路地给她换上居家的衣袍。萧辞不动一根手指,只伸了手臂,等着妙歌伺候。

      因是新婚,还是一身的大红,衬得萧辞眉目英挺。但她的气质和刚刚的凌玉又不同。凌玉的眼里还带着鲜活和灵动。而萧辞的眼神里,却是冷漠和寡淡,仿佛对一切都尽收眼底,但是又让她提不起兴趣。

      温言见她脸上还带着笑,但那笑也只是应景而已,那双眼睛里并没有真正的笑意。

      换好了衣服,萧辞重新做回了梳妆台前。妙歌则继续帮她拆下剩余的发钗。

      长发一缕缕散下来,烛光无声地在上面跳动,仿佛波光粼粼的水瀑。

      “如今,委屈吗?”同样的问题,萧辞对着镜子中的温言又问了一遍。

      温言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看着镜子中的萧辞愣神,赶紧移开眼睛低头道:“臣不敢。”

      “我朝不许驸马参政。温公子出身富贵,本是前途无限。但是成了驸马,便再无入仕一展抱负的可能。不委屈?”萧辞的眼睛偏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精明中带着嘲讽。

      “不委屈。”温言只答了三个字。

      “你父亲温阙如今可是百官之首,你却只能龟缩在这长公主府。无论是你,还是你父亲,只怕都少不了被人议论。即便如此,也丝毫没有怨言?”

      温言似乎是没有察觉到萧辞语气中的讥讽。他半转了身体面朝着大床,侧身对着萧辞,摇摇头算作回应。

      他睫毛长,这一侧脸低首,正把睫毛的阴影投在侧脸上。目光闪烁,眉眼低垂,竟然有几份诱人。

      萧辞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她转过身来,正对着萧辞。高昂的眉眼一沉,显出几份温柔。“你也看到了,刚刚太后的人在场,为的就是想看我对驸马的态度。但是现在她不在了,所以你若觉得委屈,想要什么补偿,尽管提出来便是。金银珠宝,田亩店铺,只要我长公主府有的,都可以给你。”

      为了显得和善一点,萧辞甚至努力地调动脸部肌肉,认真得对着温言笑了一下。

      但是温言却被吓得离得她后退了半步,甚至几乎连摇头都省了。

      萧辞脸色一垮,重新转身面向镜子,审视自己的到底有没有这么吓人。

      妙歌手脚麻利,说话间已将大婚当日的首饰收纳妥当,转身送来早已备好的安神茶,打断了这段尴尬的问话。“行了我的殿下,累了一天了,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训。”

      萧辞左手接过来,吹散了表面的热气。“给驸马的呢?”

      妙歌眼神闪了一下,转身拿过放在旁边的另一杯,递给温言的同时屈膝行了一礼,笑意盈盈地说道:“妙歌见过驸马。我是公主身边贴身婢女,殿下院中大小事务皆由我打理。日后驸马若有吩咐,直接告诉妙歌即可。这是公主用惯了的安神茶,您这一日劳累,不妨饮一杯好好歇息。”

      安神茶盛在琥珀色琉璃盏里,盏口金色的烛光流淌,烘托着淡淡的香气。单这一只茶盏,便不知能抵寻常百姓家几年的开销。

      温言抖了下衣袖,露出被烫红的手指,强忍着接过,面色如常饮完安神茶,将茶盏还给妙歌。

      放下茶盏的瞬间,温言的眼神不自觉扫过妙歌,只觉得对方美目如波,声如莺雀,配上鬓边一只红色绢花,温柔中又带着娇俏,连屋内的空气也松弛了下来。

      但是被这双生花美目盯着,温言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刚一错开眼睛,便听妙歌继续道:“这宫中的人走了,驸马便不必这般拘束。在咱们长公主府里,公主就是天。只要公主高兴,天就塌不下来。”

      妙歌说得自随意,温言也好像难得地放松了几分,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我知道了,多谢妙歌姑娘。”

      “既然如此,这里没什么要我伺候的了,妙歌先行退下。”妙歌朝两人行了一礼,不待萧辞吩咐,便收拾好已经喝完的琉璃盏,离开了房间。

      妙歌这是长公主府中第一个对温言和颜悦色说话的人,温言不自觉扭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喜欢妙歌?”萧辞像是发现了什么。

      温言心里一惊,回头看向萧辞,发现对方已经重新转过身来。这一次萧辞丢掉了那一层伪善,眼神变得玩味而充满威胁。

      温言跪在地上,低头道:“臣不敢。”

      “妙歌是好。”萧辞如愿捕捉到眼前男人的慌乱,脸上便浮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来。“无论是人品、相貌还是性格,妙歌都没得挑。喜欢便是喜欢,说出来,其实也没什么。”

      她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温言面前。“她名义上是我身边的女官,但她自幼可是有太傅夫人亲自教导,后来跟在我身边。真论起气度修养,便是世家贵女都比不上。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嫁给某家的公子少爷,去做人家当家主母,只要有我长公主府在背后撑腰,那也是配得上的。”

      她半俯下身,左手勾起温言的下巴,强迫他把藏起来的慌乱全部暴露。

      那不是温言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将侵略感直截了当地写在脸上。萧辞的表情里没有犹豫,没有恐惧,也没有畏缩,那眉宇之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而自己,不过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猎物,只能任凭她戏耍搓磨,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温言想的至少对了三分,因为萧辞的确非常乐意见到温言此刻惊慌失措的样子。

      这惊慌意味着温言不再是铁板一块,而是变成了一个有欲望的人。只要他有了欲望,便有了被拿捏的可能。“只可惜啊,你没机会了。”

      “不……不是……”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温言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看穿了一切,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应对。

      萧辞的声音里有一种诱惑,那双狭长的凤目勾起,仿佛十分喜欢看到温言此刻的狼狈。“我这一生虽然不见得只有驸马这一个男人,但驸马此生都只能有我一个女人了。你可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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