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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婚(一) ...

  •   “杀了萧辞!杀了长公主!”

      “杀了顾梁!他是博州军少帅!追,别让他们跑了!”

      “他们要上山了,快追!”

      喊杀声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冲进已经麻木的大脑。萧辞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只剩下杀戮一个念头。还没有看清对方的脸,手里的剑便先自动砍杀过去。年少时练了千百遍的剑招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要一动手,便直攻对方要害。

      杀!杀!杀!

      杀光这些人,就能活下去。

      但是敌人如潮水一般涌上来,萧辞觉得很累,手里的剑也越来越重。她长剑横扫,挥退了一波敌人,但对方也同样杀红了眼,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之机。

      山路崎岖,怪石嶙峋。顾梁开路,萧辞防守,二人且战且退,已经快要到了悬崖边。

      “你带的什么破路?”萧辞抹了一个北狄士兵的脖子,其他人便立刻缠上来。

      顾梁那边也同样被缠住。他砍翻了几个北狄士兵,在刀剑从中硬闯到她身边来。“凭你的轻功,跳下去有几成活路?”

      萧辞拉了一个北狄士兵在身前做了临时的肉盾。“要是没有你拖后腿,兴许能有一成。”

      “那要是有我拖后腿呢?”

      萧辞心一横,道:“三成。”

      顾梁满脸是血,笑得邪气。“那这就是活路!”

      两人且战且退,终于接近了悬崖。狂风从深不见底的深渊中涌上来。

      就在萧辞犹豫的那一瞬间,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战马嘶鸣声,紧接着一道愤怒的男声大吼道:“休逃!”

      长枪破空飞来,刺穿了萧辞的右肩,将她直直钉在崖边怪石上。

      也不知道到底最后跳了没有,萧辞只觉得天旋地转,灵魂越飘越远,血从身体里不断涌出来,但是疼痛却并不清晰。

      恍惚间萧辞看到顾梁冲过来挡在自己前面,但是她眼前的黑暗越来越重,耳朵里像是灌了水一样翁隆隆的。她自己心里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萧辞眼前一黑的时候,失重感突然叫醒了她。身后有人一把拉住她,勉强没让她一头栽倒在地上。她一下子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被拽了出来。耳朵里的喊杀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礼部官员半死不活的声音。

      “……连理交枝,瓜瓞延绵……海燕双栖,乾坤定奏……”。

      她抬头看了看房顶,还是大俞巍峨的太庙,眼前竖着的,是他们萧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憋在胸口的气一下子就呼了出来,她放松了紧绷的脊背和拳头,悄悄等着一身的冷汗消散。她定了定神,在心里告诉自己,眼前的红色是她大婚的喜绸,而不是没干掉的血。

      当她终于觉得自己完全正常了以后,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拉她的人。

      果然是妙歌。

      今天毕竟是萧辞大婚的日子,妙歌也做了些打扮,耳边别了一支绢花,显得娇丽无双。可是妙歌拉她不是为了让她看自己妆容的,而是让她打起精神来,千万别在自己的婚礼上出丑。

      这可真不能怪萧辞。她从天不亮便起床更衣,进宫见了皇帝和太后。当然太后的寒英殿果不其然大门紧闭。出了宫再到太庙来祭拜祖宗,几个时辰过去,这礼部老头还在这没完没了地絮叨,比小时候听落亭山上那老头讲课还无聊,换成谁都要打瞌睡。

      秒歌朝旁边撇了一眼。萧辞跟着她的眼神,看到自己那位驸马。

      当朝丞相温阙的公子——温言。

      他居然没有什么瞌睡的迹象,跟第一次见萧辞时一样,微微低头,半垂着眼睫,一脸地逆来顺受。

      不过萧辞到底没想明白,温阙这儿子到底怎么养来做什么的?别人金屋藏娇,温阙藏儿子。他自己两榜进士出身,书香门第,这儿子却不科考,不议亲。到了二十岁,一张圣旨送进了萧辞的长公主府里做了个便宜驸马,也不知道她和温阙之间到底谁亏了。

      这婚讯来得突然,婚礼也办得猝不及防。成婚的日子定在春末夏初,榴花初开之时。时间虽紧,但是天家婚礼,该有的礼节却一样不能少。

      好不容易听完了礼部又臭又长的祝文,萧辞和温言拜过祖宗天地,便携手登上马车,共同回到长公主府。

      红绸装饰的大门之下,长鞭划破空气,鞭梢响了九响,算是讨个吉利的好彩头。接着在数百禁军以及婢女的护卫下,萧辞和温言二人合乘一顶宽大的鎏金辇轿,摇摇晃晃地走上京城大街。那辇轿上覆盖着鎏金的云凤花朵,轿顶四角各坠了一只八角铜铃,在行进的热闹中发出清脆的清响。

      看热闹的人早就涌到了街头。透过轿子四面的藤花珠帘,隐约可以看到并肩而坐的新人的侧颜。华服下的男子气质温润,肤色如玉,在一片喜庆的红色中闪烁着珍珠般温润的光华。虽然他半低着头,神色看不清楚,但是那双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抓住喜服,泄露出他此时的焦躁不安。

      而长公主却侧影挺拔,礼服挺阔,发髻高耸,虽然因为手执却扇,将面目都藏在了阴影里,只露出精致的耳垂和一段异常凌厉的下颌线,但是她头上那只价值连城的珍珠金丝凤冠 ,和一身繁复华丽的金线刺绣,都昭示着她骄傲的资本。

      “这温相和长公主不是一直不合吗?怎么两家又谈婚论嫁起来了?”辇轿走过,聚集的人里难免有几个会凑在一起,闲聊些朝堂的是非。

      “我听说这婚事是陛下赐婚,温相同意,而这长公主,居然没有反对,结果你才怎么着?”答话的人一拍手。“哎!成了!”

      “他们不斗了?”

      “那怎么可能?咱们这位长公主,哪是那种会安于家室的人。我听说,前几天她在朱雀街南风馆带了个人回去,还是头牌,你没听说?”

      “这种时候?去南风馆?就算她跟温相不和,也不能公开打陛下的脸啊。这陛下也不管管。”

      这话题果然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听到这里,都纷纷皱眉。

      “这你就不知道了。”说话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这长公主是陛下唯一的亲姐姐,当年那是牵着陛下的手一起上朝的,又有战胜北狄之功,食邑足有三千户。别的不说,之前只听过护国大将军,你们谁听过护国长公主的?”

      说话人颇为得意。“咱们这位长公主殿下啊,那尊荣可是独一份的。温相再怎么样了得,也只是个臣子,怎么能跟皇上的亲姐姐相比?何况咱们这位长公主,那当年可是当街砍了兵部尚书的脑袋。难道就不敢砍他温阙的?”

      周围人摇头,面上也是瑟瑟发抖,仿佛这个话题都成了禁忌。

      “既然两人不合,温相为什么要让儿子入赘长公主府呢?”终于有人问出了这门奇怪亲事的症结。

      这一下,原本还侃侃而谈的那人没料到有此一问,一下子被堵杂在了当场。

      “温相也是你们能胡乱议论的?”旁边有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终于听不下去,打断了他们。“温相是肱骨重臣,一贯品行端方,才学广博。这驸马,分明是自己才疏学浅,不堪大用,才不被相爷看重。”

      “倒是这长公主萧辞。当年肯为国拼杀,是太傅教导有功。如今没有了太傅的教导,便越发显露出她混账跋扈的本色。如今我大俞的太平,是温相多方斡旋退让所得。这萧辞牝鸡司晨,早晚要遗臭万年。”

      看热闹的都是些普通百姓,本不过是想要说点皇室的闲话,被这青年这样义正严辞的一闹,便觉得无趣,于是纷纷摇着头甩袖离开。

      送亲的队伍带着喜乐声渐行渐远,将一众流言留在了街头巷尾。

      等到回了长公主府,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萧辞的洞房无人敢闹,温言更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可邀请,于是整个洞房就只有新婚夫妇二人和几个贴身伺候的下人。

      洞房设在萧辞的卧房却云斋中,一入门便是一片金红交辉,房中所有喜幔上都用金线绣了层层叠叠的折枝莲瓣纹。再往里走,巨大的拔步床雕了双凤逐花和麒麟揽珠,两侧又有海棠花开,图案活泼轻快,雕工细腻生动,倒不知是谁的喜好。

      萧辞和温言身份最高,并排坐在床边。萧辞的两位贴身女官分立两侧,其中一个正式白天提醒萧辞的妙歌。另一个一身劲装,腰悬长剑,眉目间有精光,在一众女子中显得格外英气。

      再往下首先是宫中引导规矩的女官和驸马贴身小厮云松,再往后便是两列伺候的小宫女。

      这个女官是宫中太后身边的老人,不知道见过了多少大风大浪,此刻虽是喜事,但是女官的脸上依然是一片板正的神色。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很少笑,脸上的纹路全是向下的,似乎已经没有一块肌肉能提起来。

      相对的云松却不知之前是否真的伺候过温言。他的眼睛几乎没有一刻在温言身上停留过,反而时不时偷看妙歌。

      这大概是天下最安静的洞房,安静到全屋只有女官督促婚礼流程的声音。

      去了却扇,喝了合卺酒,却还差一道规矩才能算正式夫妻。

      “请驸马向公主行礼。”女官没有感情地扬声道。

      温言没有犹豫,如此前所练习过无数次的那样,顺从地跪在长公主面前,双手触地,恭敬下拜。“臣温言,见过长公主殿下。”

      温言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来什么感情。就好像石头掉到水里,又被水温柔地包裹住一般。

      他低着头,余光看到萧辞裙角用金线绣着层层叠叠的细碎花纹,和垂下来的两只凤凰尾翼纠缠在一起。温言只能看到凤凰尾巴,却看不到这两只凤凰自花瓣中冲天而出,一直延伸到肩头,将万千琉璃金色都汇聚在头顶的金色凤冠中。跃动的火光落在她狭长的凤眸里,轻轻一眨,便杳无痕迹。

      萧辞端坐在喜床上,并没有接话,只是眼神冷冷地打量着自己这位驸马。

      即便萧辞没有开口,也并不影响旁边的女官。“请驸马向长公主奉茶。”

      旁边的妙歌递上早就准备好的茶盘。

      温言直起身,却没有站起来,而是跪着双手拿起茶杯,稳稳向斜前方送过去。“请长公主殿下用茶。”

      萧辞依然没有答话。

      茶水很烫,薄到透明的瓷片根本无法隔绝灼人的温度。温言咬着牙忍受着手指的刺痛,逼着自己把杯子稳稳地举过头顶。

      可是坐着的人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温言的手臂渐渐发酸,手中的茶杯似乎有千斤重。

      屋中没有任何人出声,所有人看似低头不语,其实心思都在这一跪一坐的两人身上。

      这本来是大家族里刁难新媳妇的花招,温言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用到自己身上。

      明明是窘迫的,但是在外人看来,温言只是低着头,状若无事地把一切忍了下去。

      没事,忍忍就过去了。他心里这样说,却在心思浮动的一刻将手上的茶水洒了出来。

      “驸马对于给本宫奉茶,是不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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