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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乌啼屧廊(一) ...


  •   沈蔚生下女儿后不久便发起高烧,木炭一般被点燃,无所顾忌地向外倾泻热量。凉巾覆于额上,难唤神之清醒,温水喂入口中,不减唇之焦干。她的面色在淋漓的汗水下变得灰白,偶有一丝风来,即如炭屑般簌簌打起寒颤。江永将沈蔚紧紧揽在怀中,无助地看着苦药一碗碗灌进妻子口中,锋针一根根刺入妻子指尖。他的心脏随着那声声喘促的呼吸慌张地跳动着,大脑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哗啦——”
      “哇——”
      摔碎的瓷碗惊哭了刚刚出生的小女儿,也把江永从汗漫的忧惧中唤醒。“怎么毛手毛脚的……”他瞪眼看向惴惴不安的始作俑者,话一出口便察觉自己失态。他忍住心头燥意,努力放缓了语气道,“去看看炉上还有没有剩余的汤药,重新给娘亲端一碗过来!”
      颢儿将烫红的手指藏在身后,红着眼睛向外跑去。

      江永觉得自己仿佛被推下了绝壁,房中的哭声、低语声、脚步声,都像是急速下坠时萦绕耳畔的风啸与鸟鸣。直到郎中说那些猛火急煎的汤药总算起了作用,如今妻子大汗收敛、四肢回温,基本已经脱离了危险,他才感觉有绳索自山巅垂下,堪堪助他悬停于半空。他心下稍松,挪动疲软的四肢向上攀登,然而随后沈蔚的三次复烧、两回吐药又几乎将他的努力化为泡影。江永自幼受修齐治平之业,秉敬远鬼神之心,可那天他竟也在道末途穷处双手合十,祈求诸天神佛允他身代妻子之苦。好在上天终于垂怜,当沈蔚从昏迷中悠悠转醒,正与床边的江永四目相对。
      江永动情地抚上妻子的脸颊,小心翼翼地为她揩去热泪、捋顺发丝。他的唇角颤抖,喉咙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那双永远澄澈的眼睛泛起涟漪,鼓起波浪,卷起千堆雪,最后在一口如释重负的呼气中倒出泪水,洒在沈蔚湿润的颈间。

      江永太累了。他撑着最后一丝气力等妻子醒来,随即便倒在床上昏睡过去。因之,江府谢绝了除江流和煜阳一家外所有人的探访,同袍至交再想一睹江家千金的风采,也只能先呈贺礼以待时来。江颢的心里夹杂着获得妹妹的欣喜与险失母亲的余悸,恨不得无时无刻不守在娘亲和妹妹的床头。他心不在焉地坐在书房中,默默数着夕阳落到了第几条窗槅,忽听墙边的自鸣钟“当当当”响了十下,立刻坐直身体,一脸恳切地望向夫子。白老先生就住在江府偏院,自是了解府中之事,“今日的课便上到这里,早些回去看你娘亲吧,”他没有拖堂,也不忘叮嘱江颢,“晚上记得温书,明日再背错字句,为师非打你戒尺不可!”
      江颢连连称是,向夫子深鞠一躬就拉着江帆跑回后宅。然而时间太不凑巧,江颢来到父母卧房时,正看见娘亲将刚刚哄睡妹妹放进摇篮。娘亲朝他招招手,他才蹑手蹑脚地潜进房间,坐在娘亲身边小声问道,“娘亲,您今天身体好些了吗?”
      “娘亲已经好多了,”沈蔚靠坐在床头,亲昵地帮他理了理跑乱的襟袖,“颢儿这几日自己照顾自己,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
      “嗯,”江颢用力地点点头,转头盯了会妹妹,又引颈看向床榻内侧,“娘亲,爹爹还没醒来吗?”
      “爹爹太累了,让他踏踏实实睡一觉吧,”沈蔚将床头柜上的汤碗往儿子的方向一推,道,“今天你瑛儿姐姐送来一大碗鸡汤,娘亲喝不完,颢儿把剩下的喝了吧。”
      听说又有好吃的,江颢不由眼睛一亮。他看了眼汤里的鸡腿,想了想又问道,“娘亲,鸡汤也可以给新来的妹妹喝吗?”
      沈蔚以为他说的是方才睡下的小女儿,笑道,“妹妹刚出生,现在还不能喝鸡汤呢。”
      “不是这个妹妹,是蕙儿妹妹。”
      沈蔚有些惊讶,“蕙儿妹妹?徐叔叔家的蕙儿妹妹?”
      见颢儿点头,沈蔚当即从床头坐起,“蕙儿来了?那徐叔叔和婶娘也应该来了吧——我怎么没听家里的人说起?”
      “徐叔叔和婶娘都没有来,蕙儿妹妹是华伯伯带回来的,”经娘亲这样一问,江颢也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于是沈蔚吩咐江颢和江帆去华安处问清原委,随后又将华夫人请来,仔细询问蕙儿的情况。待她同蕙儿打了个照面,安排好照顾孩子们起居的人手,江颢和江帆也完成任务回来了。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把皇帝听信诬告、江永朝会受质、承业罹难诏狱等事件拼凑完整,沈蔚听出背后血雨腥风的搏杀,呼吸一时因江永身临险境而收紧,一时又随他处境的改善而松缓,如此交替数次,额上已是冷汗涔涔,“蕙儿妹妹的爹爹娘亲都不在了,你们要好好照顾妹妹,可不许欺负她,”沈蔚哽咽着嘱咐道,见两个孩子都懂事地点头,心下稍感安慰,“我让厨房重新炖一大碗鸡汤,你们端过去和华悦妹妹、蕙儿妹妹一道吃,好吗?”

      打发走两个孩子,沈蔚又心疼地看向身边的丈夫。江永依然在沉沉睡着,眼窝与腮颊深陷下去,唇周生出密密的胡茬。她俯下身去想将他眉间拧出的“川”字抚平,不意竟将他从梦中惊醒,“易安,你怎么坐起来了?躺下再休息一会吧。”
      曾经沐汤蹈刃、百折不挠的勇者声音中带着未散的湿气,想来在梦里又行过了一道道雨幕。“我这几日躺得久了,坐起来会舒服一些,”沈蔚轻声道,“家中一切都好,你再睡一会吧。”
      江永没有拒绝。他揽过妻子的腰肢,重又阖上双眼,“你不要走。”
      “我不走。恒之,我绝对不走。”悠悠世路,乱离多阻。能给出这句承诺的,恐怕也只有沈蔚了。

      佛说一念三千,当神识抽离于现实而陷入梦境,便无法预知这一念会落入三千中的哪一个世界。不知是因为徐承业的死牵动血脉与理想传承的游丝,还是因为又做了一个幼弱却坚强的小生命的父亲,江永也在梦中与自己年轻的父亲相见。那是一个大雪的清晨,他们坐在阶上观竹。
      那场雪下得很大,缘甍冒栋,平墀塞阑,身侧的父亲尚未在诏狱中受尽捶楚鞭扑,仍旧意气风发、壮怀激烈。他像极了汉时的贾生,胸有文章千篇、兵家百万,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而进策治安,见贤圣逆曳、方正倒植则吊赋屈原。奈何宣室不问苍生,敲碎唾壶也难止中涓窃政,一朝命丧囹圄,喈喈鸡鸣终没于如晦风雨。身后的世界劫火洞烧,于他而言终不能顾矣。
      江永已经比去世时父亲的年纪还要大了,若要把前半生的经历编成年谱,也会比父亲的厚上许多。梦里的他没有想起父亲日后凄惨的结局,但覆满霜雪的心性却不再是少年了。父亲指着门前数竿被雪所压覆地的修竹,考校他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后面是什么?”
      江永继续往下背,“‘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注1)……’”
      这是他少时同父亲经常做的交谈,问过辞章文典,再论修身洁行。江永果然见父亲满意地点点头,又对他说道,“永哥儿,你看到这片竹丛了吗?遇大雪摧残却伏而不倒、困而不折,为造化强抑而身不肯屈、意不肯安。君子处厄,当如此竹啊!”
      他将手连同无限的期许拍向长子的肩膀,语中未曾带上一丝颓唐,“待云销雪化,太阳呈晖,此竹必能再振干宵凌云之气,重展高节挺特之姿。即使为父中道捐身,你也定能看到东风解冻,阳和启蛰的那一天!吾儿,勉之!”
      他不知短短四年之后,便有奸官残吏持镰斧而至,对这片竹林且戕且桴,不竭不止。他们没有等到春和景明,永远沉睡在寒冬的躯体被卑鄙的蝎蠹咬噬,剥出的森森白骨被垒作它们的丰碑。呜呼哀哉,天地何心!江永没有回应父亲的鼓励,只是长久地凝视那片竹丛,只觉那厚有尺余的积素也压上了他的双肩……

      “恒之,恒之……”沈蔚的声音一点点拨开梦境的迷雾,像是有只手在江永耳边轻轻抓挠。江永醒了,看见妻子的眼中满含热泪。
      他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女儿生病了?”
      “女儿很好,她刚刚吃饱已经睡下了——是煜阳方才来过,”沈蔚见他急起,忙按着锦被防他着凉。待江永在床头坐定,才低声说道,“胡元秉昨日在武昌起兵造逆。恒之,你恐怕又不得安闲了。”

      “八方风来,漫天雨下,纵娴手掌舵亦难稳操千斤之船,何况满朝之糊涂尚书、荒唐宰相耶?弃黄淮而御胡军,殊不知元秉起兵以清君之侧,不敢与今上为难,若北虏南下,则宗社可虞!”钱文斌自公署回府,阖家老少已经在花厅恭候多时了。他充耳不闻晚辈的拜年道贺,只有萧瑟风声在耳廓回荡,充目不见满桌的珍馐美馔,两滴浊泪落进屠苏,浮荡起的是月前黄树涨红的脸颊。“不,”大发不满之后,彼时的黄树忽然停下了脚步,看向文斌的双目迸出火星,“非是辅臣蒙蔽若此,实乃卑鄙之尚书、奸宄之宰相不以天下苍生与泱泱华夏为念,窃国之公权行己之偏私。若北兵至,此辈犹可议款,然若元秉至,则必遭除戮——两相权衡,宰臣舍江北黎庶而‘自求多福’,哈哈哈,果真是朝之桢干,国之柱石!”
      北风穿牖,由“糊涂”而“卑鄙”的礼部尚书钱文斌不由额头冒汗。黄树年少气盛,见家国愈危,愈觉衮衮诸公昏聩无能,丝毫不为父执及夫子所讳——然而他说的确属实情。胡元秉交好东林、结怨薛冯已久,有因门户之见被排挤、驱逐、陷害的东林、复社分子拜入莲幕,却无足够粮饷、衣被、战马拨于朝廷。楚镇居于长江上游而不满下游之南京,本有处高临下之势,兼又士子居间煽动而乱军,部下四处就食而难制,武昌早已如候燎之积薪,待沸之汤鼎。可叹朝廷不知抚御人心,反而要厝火于积薪之下,彻底将楚镇逼向反叛的道路:半月之前,元秉上疏自请致仕,并荐其子代掌兵权。朝廷无视其背后的试探之意,竟允其前者,以荣官厚赐召胡帅入京,却另派将领接管武昌,不欲令彼父子相承而藩镇坐大。元秉本就是“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注2)”的人物,见试探落空,岂不知虎落平阳则性命危浅?彼时方值顺军压境,元秉急于避其锋芒,遂以为先帝太子鸣冤、清逐君侧恶人之名发兵南下。沿线守军闻风而降,令楚军几入无人之境。
      钱文斌刚从内廷归来,薛青玄力排众议尽撤江北防线之时他就在现场。众人坚称“淮扬最急,应亟防御”,在薛冯口中却成“此皆元秉死党,游说之言不可听”。二人平日阋墙于内,存亡关头却能外御其辱——可惜他们真正在意的却是个人之荣辱而非家国之兴废。林又汲非愚非痴,分得清轻重缓急,“胡元秉虽不该兴兵以逼南京,然看他本上意思原不曾反叛,如今还该守淮、扬,不可撤江防兵。”却未想薛青玄对他的话也置之度外,“不是这样讲,宁可失国于虏,不可失国于贼!”当朝元辅高声面斥道,“有异议者当斩!”薛冯手中有三镇兵马,林又汲再擅制衡权变之术,此刻也无力回天。他不再说话,默然看着内阁首辅将帝国这辆疲敝的马车驶向悬崖,只等在最后那声坼天裂地的响声中粉身碎骨。而包括钱文斌在内的满殿文武被薛氏的气势摄住心神,人人缄口咋舌,面面相觑时只看见对方眼中的悲怅与悲怅的自己。
      “贾似道弃淮、扬矣。”散会之后,工部尚书汤问棘这般叹道。钱文斌将此言咀嚼半晌,口中已满是崖山海水的苦咸,如今受弟子质问,他愈发想在落水将溺之际抓住一根浮枝,“宣景和约之墨未干,彼安能遽失大信于天下?”
      “萨人若真如先生所愿,遵守和约、讲信修义,曾少卿怎会命丧北境,江公又何须三次议和?”黄树嗤笑一声,“更何况景军虽依照和约撤出徐州,却结营于归德窥视江左,一俟我朝北守稍疏,必将趁势南下、饮马长江。彼时我等欲求偏安江南,岂可得乎?”
      “昔年赤壁三万,淝水八千,一战而安江左。如今京城二十万驻军,三镇数百万兵马,北兵纵有投鞭问渡之心,也无平定擒吞之可能。”
      “京兵皆城狐社鼠之辈,三镇尽土鸡瓦犬之流,使其当胡马金戈之锐,无异以寸莛扣巨钟,徒增笑柄耳,”黄树不以为然,“江北可倚恃者唯程公一人,可叹程公至忠,难挽天倾,只能做楚之屈子、宋之天祥了!”
      钱文斌的面色更加灰败,“好在顺犹未灭,北兵尚存后虑,恒之在川,楚镇无敢恣肆……待川军顺流来援,定能剿跳梁之贼、解君父之危!”
      “若学生处江公之位,恐不会率兵驰援。”
      “什么?”
      栋宇将焚,燕雀仍巢堂中,仿佛以为江水沄沄,虽远必至,却不知祸之及已也。黄树随父出海多年,眼光早非文斌此类燕雀可比,“调动大军诸事繁难,贼逆可劫掠民间,官兵却需押运辎重,逆贼可随心杀戮,官兵却需谨慎待虏。何况北有李鼎,南有定洲,元秉又留兵下游,江公若领大军出山,川蜀何以御冲?‘狐裘蒙戎,匪车不东。叔兮伯兮,靡所与同(注3)’,还不如稳坐蜀山观虎斗,其后另举宗室也好,自立为帝也好,总胜过来趟南京这潭浑水。须知赵桓丧命五国、林儿葬身鱼腹,皆人主有意为之也。”
      韩林儿乃元末红巾军领袖韩山童之子,麾下众将据河南,荡山东,略关西,虽有暴戾纠纷之气象,实蔽遮江、淮十有余年。待宣太(河蟹)祖林元乾大败友谅、稳固江左,便以林儿位尊难以发付,暗令手下在迎其回应天途中将船凿沉。不久元乾称帝,肇启大宣百年基业,而此事亦因于太(河蟹)祖名声有损而不述于史册——本是讳莫如深之事,此刻却被黄树从容论及,钱文斌不由大瞠其目,唤他的表字道,“成森慎言!”
      黄树知夫子游宦半生只养得一副鼷鼠肝胆,若再句句紧逼,恐有欺师太甚之嫌,遂连忙俯身致歉,“是学生失言,千祈先生宽恕。”
      钱文斌这才神色稍霁,“君臣大义无所遁逃于天地。老夫素知恒之为人,他必会星夜兼程、火速赴援的。”
      谁知黄树没有忍住,当面又是一哂,“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心腹;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注4)。’今先生责江公以‘君忧臣劳,君辱臣死(注5)’,岂非倒置前后因果,曲解圣人之言?今上者昏昏,唯知敲剥天下以供己身之乐,更有猥鄙小人近侍御前,庸碌贪官专擅国柄,故兵有改换门庭之心,民有与日偕亡之愿。兵者,护国之器也,民者,载舟之水也,以此兵御敌,此民奉君,焉有不横遇倒戈、翻覆舟楫之理?”
      “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江公存爱民恤物之心,愿经危蹈险救苍生于水火——只怕仍是来不及,”黄树无视钱文斌愈发苍白的面色,继续说道,“若事至卒无可为,大宣末路当与《宋史》无异:溃散之兵大掠民间,狡狯之官欺上瞒下,庸懦之君落荒而逃……先生径直查阅便是。倒要看咱们这位皇上可有赵构之气运,能得神人点化、乘泥马渡江!”

      黄树之言犹在耳畔,未曾想一月之内竟逐一成为事实。执政者长于保宠邀禄,却拙于秉公谋国,胡人将南下牧马,犹粉饰太平以欺瞒天下——薛青玄、冯渊与黄潜善、汪博彦何异?治兵者长于侵扰百姓,却拙于抵御外敌,北兵未至阵前,已先望风披靡——韩文谈、吕严之流岂非今日之杜充?还有弘光帝日闭宫门狂饮醇酒,夜召优伶寻欢作乐……君王无德至斯,又如何能“绍奕世之闳休,兴百年之丕绪”?钱文斌饮尽含泪的美酒,叹道,“这恐怕是大宣最后一个新年了。”
      柳氏在一旁问,“那我们呢?”
      钱文斌投箸四顾,茫然不知何言。

      弘光十一年十一月底,胡元秉起兵反自武昌,除在江西九江遭遇总督袁攸的阻击外,一路长驱直下,势如破竹。薛青玄惊慌失措,在腊月二十四日的朝会上一意孤行,尽撤江北守兵,强令各部西防,又顾虑扬州反对,更请弘光帝手召程言入援。程督师率兵离汛,抵燕子矶时听闻胡兵大败,又速领旨还防。彼时元秉暴毙军中,其子胡靖接任帅位。胡靖年少,无法压服众将,只能眼睁睁看着几十万乌合之众因势力之争瓜剖豆分。驻守庐、六的郑朗趁机来攻,与川军对胡靖形成夹击之势。胡靖势单力薄,难敌腹背强敌,在被围困于九江半月后率众投降,头颅被斩落于袁攸的灵前。
      然而元秉之乱虽被镇压,江左之防也因之溃散。程言分兵徐、泗,驰扼江宁之时,驻扎淮、扬及凤、寿的兵马犹有十余万人。总兵吕严、韩文泰听闻景军南下,即刻请兵入卫,未等朝廷回复便率军渡江。苟且无耻如朝廷,也觉此二人乃无耻之尤。南京本已下旨,“凡逃军南渡,用炮打回,不许过江一步。”却不知韩文泰使了什么通天手段,竟让薛青玄更改成命,调自己过江,却让吕严回防扬州。吕严闻此大怒,他在南窜之时便已大掠淮安,返回途中将乡野城镇再篦一次,席卷所有辎重投降了景朝。此前大宣已失徐州,孙守本旧部弃城南逃,迁入扬州犹不能止,又带着全城的牲畜舟楫希图渡江。驻守京口的总兵、黄树的叔父黄鹏驱兵掩杀,命丧大江者不下万人,余卒北走投降萨人,成为荷戈南向的前锋主力。而薛、冯竟以大捷奏闻,仍率百官上表称贺,恍未见此时江北唯剩扬州一座孤城,城中备御单弱,粮饷不继,只等敌戈挥断雉堞、胡马踏碎烽橹而已。
      程言频以血疏告急,皆不报。十二月二十日,景军环薄城下,至二十九日城陷,各镇援兵无一至者,唯兵部职方司主事何刚、提督总镇刘肇基各率百人赶到,几日后在城中力战而死。
      与此同时,大江对岸的金陵城仍是一片歌舞喧天。朝廷严密封锁了消息,仍令元元黎庶如鱼游于沸鼎,燕巢于飞幕,而他们却早已知晓情势之危急。弘光十二年正月初一,林又汲从朝夕燕乐中抽出身来,召六部九卿及武职勋臣入宫,商议迁都事宜。首都乃宗庙陵寝之所寄,阁部大臣无一人敢当弃守之责。故而满殿谔谔,皆言不可。林又汲冷面静坐良久,忽而叹道,“少不得大家要做一个大散场了!”
      于是他反身走回后宫,继续串戏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引自《诗经·卫风·淇奥》。
    注2:引自东晋将军苏峻的典故,东晋将军苏峻不听朝廷征召,疑庾亮欲害己,勒兵自守。朝廷遣使讽谕之。峻曰:“台下云我欲反,岂得活耶?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乃作乱。
    注3:引自《邶风·邶风·旄丘》,现代学者一般认为这是批评卫国君臣不救黎侯的诗,大致是写流亡到卫国的人,请求卫国的统治者来救助,但愿望没有能够实现而非常失望。此句意为:身穿狐裘毛茸茸,乘车出行不向东。卫国诸臣叔伯啊,你们不与我心同。
    注4:引自《孟子·离娄下》。
    注5:引自《国语·越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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