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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指鹿为马(二) ...


  •   江永为煜阳礼聘的妻子是蓟辽督师周绪的长女周瑛。赵周共结秦、晋之好,既是联姻结盟,庶同安危休戚,两人郎才女貌,更盟白首之约——这般公私兼顾,家国两便,总是长辈们最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
      细论周绪此人,其于大节无所亏缺,然对内闱却负憾良多:他离乡梓、赴京洛,曾有十余年屡试不第。周绪生性风流,舍发妻于乡间侍奉舅姑,自己则终日沉醉欢场,虽不至弃妇嬖倡,却也不少置妾别院之举。可怜他的发妻奔劳家事以致形容枯槁,兼又频妊不育久无子嗣,在乡里受尽了亲邻的冷眼。咸嘉十年周父去世,周绪辞官丁忧,未几萨军入关,京城告急,又被夺情起复。他遭到杨嗣昌、高起潜的暗算,险些丧命沙场。随行军中的妻子不顾有孕躬亲照料,丈夫虽转危为安,自己却形销骨立,次年诞下女儿后更是难以起坐。而后周绪赴辽东就任督师,母女留在京师为质。杨光中主持朝务,命江永将二人送回周绪身边,望其能安心抵御外敌。然而辽东气候何其恶劣,周妻到后病情急转直下,很快便撒手人寰。消息传回浙东,江永捏着好友书信长久无言,他想起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庞,“她是被杀死的,”他喃喃道,“而我,也是刽子手之一。”
      周妻终究是死了,冷漠的丈夫、嫉妒的乡邻、私斗的官僚与倾危的局势联合绞杀了她。受尽苦难的魂灵终于摆脱世俗的枷锁飞往天际,然而拨开烟云下视,她当看到周府华灯再掌,盛筵重开,新嫁娘在侍婢的搀扶下走近自己曾经的床榻,而留在世上唯一的女儿转作无根之枯蓬,终日飘寄于生父府中。廊下花草年年相似,但人情世事终归不似旧时了。
      周绪来信向江永说起自己的苦恼。他膝下单薄,直到三年前继室才为他生下长子。周绪为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取名周琛,爱之果如掌中珍宝。然而周瑞年届天命,此前见鲸鲵翻波潜浪于东海,枭獍肆行冯陵于华北,叹膝下之久虚,感去日之无多,遂将侄儿周瑞带在身边,教其治军理政之法,成其宽弘得众之望,本欲在百年后托以蓟辽,不料忽又有了亲子。“疲牛虽老,难舍舐犊之情;鸣鹤在阴(注7),冀盼应父之声,”周绪在信中写道,“但恐枝主之义不明,周公速隐公之祸,曲沃夺桐叶之珪。父子兄弟之间,情至迫切,执中实难……”
      “广枝弱干,常有倾覆之忧,然芟枝则撼顿风烟,强干恐岁不相与。新建伯府百年萧墙之祸,吾兄不可不慎而察之,”自古疏不间亲,江永两不帮扶,只是劝好友谨慎,随即辞锋一转,“芝兰玉树,庭阶生辉,小径香花,亦堪惜怜,”他又写道,“煜阳与令爱鸳定亲既久,今西南初定,何不早合二姓之好?送亲路远,妆奁之事弟已置办停妥,无需另增途中忧劳。及来,则出阁、告庙、亲迎、拜堂等一应程仪,弟皆预为之备……”
      江永做事素来周全,周绪无得而称。他本想最后再乔张作致一把,不料回信中“怜女尚幼,不忍骤离”云云被周瑛窥见,不需同江永三辞三劝,自己的女儿已向他横眉冷对。她从亡母之辛劳悔恨喋喋至继母之仇怨猜嫌,自生父之负心寡义呶呶至幼弟之傲慢专横,出言不逊近乎卷骂,却偏偏句句得理,“但恨吾非须眉,外不能拒虏寇于中土,内不能除奸妇于阃闱。惟愿早离辽东,不见兄弟束甲相攻于尔尸侧也!”周绪又羞又恼,一气之下撕了回信,当即从她之愿。然而当送亲的车队浩浩荡荡驶出辕门,久经沙场的老将竟也红了双眼,“小女骄矜,恳望恒之多加含容。”
      “鲲鹏图南,斥鴳犹问奚适,鸿鹄远志,燕雀安可尽知?”江永在纸上这般赞叹道,“莫道女子难养,生女应当如是。”

      此前江永在信中提到的“新建伯府百年萧墙之祸”,则又是一连串操戈入室、助仇为寇的波谲之事。新建伯即王文成公守仁,嘉隆年间以讨平叛藩之功追封并予世袭。先是时,守仁无子,育兄弟之子正宪为后。晚年生子正亿,二岁而孤。又两年,王正宪与正亿母子异爨,驱幼弟于余姚祖居,而后朝廷受谗,诏停世袭恤典,又因族中叔伯排挤侵牟,母子俩几无立足之地。王门弟子闻知先师之子有难,皆公心扶植孤寡。得众人匡助,王正亿总算不落于饥寒贫愚。隆庆时廷臣复颂守仁之功,皇帝下诏续封,正亿顺利袭爵,十年而卒,子承勋嗣。
      承勋有子三人,长子先进膝下无子,欲过继二弟先达之子业弘为嗣。先达之妻章氏与伯嫂不睦已久,以为先进无后,爵位自当先传其夫,再传其子,丸既不出于盘,又何继为?先进被她的话激怒,竟舍近求远,育守仁之弟守文的后代业洵为后。业洵的亲兄长业浩时任御史,他知弟弟并非阳明之后,依朝廷制度不可袭爵。二人以退为进,在先进死后放弃爵位的继承,一面诽谤先达为乞养,一面推承勋幼子先通为嗣。先达、先通兄弟争袭十年不休,而业浩、业洵则因与先通交善而多享伯府室宇资财田产之利。
      朝廷闻知此事,命宁波府推官李清下抚按勘。李清对乞养先达之事多所质疑,但先通咬定父亲曾具疏奏明此事,皇帝留中,遂无凭证。禁地森严,一字不漏,李清无法遍阅案牍,只得同先通与先达之子业弘(时先达已死)约定,若来日查到这封奏疏,则爵位归于先通,若查不到,则爵位归于业弘。数年之后,李清竟果真调入刑部任职,他搜捡承勋留中疏不得,进言皇帝请以业弘袭爵。然而此时先通已经承服,朝中诸公为其贿动,又虑及业浩位高权重,遂群倡去疑存信之说,仍以先通嗣。业弘气恼不过,竟持疏、携刀闯宫逼请圣裁,林又清大受惊骇,当即将他下狱拟罪。随后京城屡变,先有辛巳之变、光中废帝篡权,后有晋王起兵、博仁大举入关。先通督理京防,终为叛军擒杀,业弘深陷囹圄,反而趁乱脱免。
      王朝南渡,新建伯的爵位在王业浩的运作下又归于先通之子业泰。金陵歌舞之场、罗衣之地,诸公本就穷极无聊,出此有悖礼教之事,自然乐得大做文章。两广总督王业浩不胜其烦,念及与次辅有同乡之谊,遂派亲子赴京密会江永,恳请他在朝中为自己美言一二。
      虽称学士,伴食而已。江永未收谒礼也未置可否,只以一封书信相酬,“阳明先生毕生讲学,唯‘致良知’三字。良知者,未发之中,发之事父则为孝,发之事君则为忠,发之交友、治民则为信与仁……总督圣人之后,家学源远。班门弄斧,惭愧惭愧,”他这般回道,“江永但知无诚爱恻怛之心,亦无良知可致矣。知而不行,只是未知(注8)。”
      不过一二老生常谈,哪里能够效如桴鼓?曾不料承袭爵位的业泰最终给业弘分了半数家产,区区一封薄信成了背后利益冲突和交易的遮羞布。江永依稀听说宫中的某位大人物插手了此事,至于其间是何人牵线,有何人分赃,坊间言人人殊,各怀揣测。身为家翁的林又汲惯于装痴扮聋,王业浩却不敢在党争与宫斗中以卵击石。他忙私下里找到王业弘,秘密达成均分家产的协议,劝他莫要为他人作嫁衣,又花重金贿赂内宫,请宫婢在仁寿宫为他送尽好礼、说尽好话,这才保下自己的头顶乌纱帽和阖家性命。经此一事,他看透了世道的不公与努力的徒劳,认识到上位者的嘴脸与天下人的无奈——汲汲营营做到两广总督又如何,不过是一枚工具,一条贱命,一头畜生,一个家奴,从头到尾的一切都可以被随意予夺,而自己却不能反抗分毫!年逾不惑的王业浩开始潜心钻研心学,致仕之后,他于东南沿海设坛讲学,将“致良知”之教宣达四方。又过了三十余年,业浩口念“我心光明”而逝,卒时正满百岁。

      小儿不识婚礼背后的利益往来,在他的眼中,成亲真是一项顶热闹顶有趣的游戏。沈蔚吩咐颢儿要照顾姐姐,他果真在天还没亮时便严阵以待。他将世兄煜阳拦下讨要门包,又憋红了脸将周瑛姐姐背上花轿。他陪新娘穿过一重一重红幛,听过一章一章细乐。他站在礼生身后,观兄姐一拜天地、再拜高堂、夫妻交拜、被童子引入洞房,也跟着亲朋绕着新床自上、下、东、南、西、北方向抛撒花生甜枣,口中念念有词道,“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待新郎挑起新娘盖头,饮了合卺酒,便离开洞房,去往前厅逐席致谢劝酒。从安席开宴至宾客尽散,新郎需一直在厅中揖让周旋。江永顾念沈蔚的身体,菜刚上齐便起身告辞,煜阳忙将二人恭送至轿厅,又派最得力的手下一路护送回总督府。依照规矩,新郎待客之际,新娘应凤冠霞帔坐在床前交椅上,不可走动,不能吃喝,不得说笑。然而将门虎女岂会受制于这些没有道理的条条框框,她兀自将珠冠取了,霞披脱了,招呼颢儿一并坐在榻上,一面谈天说地一面吃起床上的花生甜枣来。
      “阿瑛姐姐,你的眼圈红红的,是不是在盖头里偷偷哭了?姐姐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了,有颢儿能帮到的吗?”
      “姐姐没有难过,那是哭嫁的规矩。”
      周瑛有万般委屈郁结于心,落泪实则发自肺腑。颢儿不能完全明白个中原委,只歪着脑袋把娘亲的话想了想,“这个规矩不好,姐姐一定要开开心心的。从今往后,爹爹娘亲还有颢儿就是姐姐的家人,我们都会经常来看姐姐的!”
      周瑛心下一暖,将剥好的花生粒送到弟弟嘴里,“颢儿的心真好,”她不无羡慕地说,“将来能嫁给颢儿的女子,得是有多大的福气啊!”
      江颢已非稚童,明白嫁娶的含义,“我会像爹爹待娘亲那样待她好的,”他没有将所有的感情混为一谈,“我也会待姐姐好的,就和我待将要出生的弟弟或妹妹一样好。”
      周瑛四岁丧母,在辽东受尽了寄人篱下的苦楚。生父冷待她,继母仇视她,幼弟欺辱她,便是府上的仆从也看人下菜碟,处处为难于她。唯一待她和善的是堂兄周瑞,却因被继母针对而同周府渐少往来。为了保护自己,她以尖酸刻薄为人,以睚眦必报处事,换来的不是旁人的敬畏,却是更加艰难的处境。最后的最后,她完全放弃了与父亲继母和平共处的奢求,只想早日离开辽东。她从一片伤心地转入另一片陌生地,未做任何不切实际的展望,不意却得到江永一家热忱相待——那不仅仅是丰厚的妆奁或充足的生资,更是情感上的交流与亲人间的抚慰。江永之劳碌不下于周绪,却能将她的喜恶放在心上,知她擅于剑术,特地将一柄先帝赏赐的宝剑转赠予她。沈蔚之负担不下于继母,却能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陪嫁的四铺四盖,全由沈蔚亲手缝制,四季衣服,她也为周瑛备下一套。那些应由母亲进行的教导,全是沈蔚向周瑛一一道明。她们畅谈持家之术,夫妻之道,母子之情,江永有时也在一旁倾听,偶尔插言,往往得到的赞许少而揶揄多。他也不恼,只向深情的目中再添一抹爱重,“夫人说的是,”江总督也爱开玩笑,“是江永天资愚笨,枉费了夫人的多番耳提面命,真该好好责罚!”
      “瑛儿,你要记住,你不依附于任何人存在,”笑过、闹过之后,沈蔚郑重其事地向周瑛说道,“女儿、妻子、母亲,此皆身份耳,在此之上,你首先是你自己——若不能将自己照料安妥,如何推爱旁人?我的女儿,无论外界如何毁誉,只要守住自立自强之本心,便是再大的风浪也撼你不动。”
      这一席话让周瑛铭记终生。多年以后,当她最后一次昂首观天,眸中映下的,是一片浩瀚而璀璨的星空。
      眼前的这个弟弟比自己的亲弟要优秀百倍,此时的周瑛又在想,既像他的父亲通情达理,又像他的母亲温柔善良。他的眷恋诚挚而热烈,如同世间最璀璨的宝石。周瑛动情地将颢儿揽到自己的怀中,涓涓暖流从她的心头漫溢出来,一直涌向微红的眼角。 

      宾客散去,少年和孩童又来闹房了。颢儿使尽浑身解数保护姐姐不被冒犯,奈何出师未捷就先被家仆叫回府上。他匆匆赶到爹娘的房中,立刻察觉到气氛的异常:娘亲靠坐在榻上,苍白的脸上写满倦意,沉黯的眸中犹藏泪光。爹爹站在窗前背对他们,双肩微塌,神色莫辨。二人的对峙凝结了房中的空气,唯剩几案上的烛光还在偷摸摸地跳动。
      颢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江永面前,不满道,“娘亲怀着弟弟妹妹辛苦,爹爹不可以欺负娘亲!”
      “爹爹没有欺负娘亲,爹爹和娘亲闹着玩呢,”江永掩去眼中的一抹水色,弯腰拍拍小儿的肩膀,柔声道,“颢儿跑了一天,累坏了吧?快些回房休息吧。”
      颢儿又跑到娘亲身边,贴心帮娘亲焐着冰凉的双手,“娘亲,爹爹和您闹着玩呢,你莫要哭了!”
      江永心头一跳,忙转身去看妻子,却见沈蔚侧过了脸。他慢慢挪坐至榻前的方杌上,垂着头,并不言语。颢儿还在纳罕,又听娘亲吩咐道,“颢儿,你到院里打盆井水,给你爹浸两条凉帕子去。”
      颢儿看了眼爹爹红肿的脸颊,点头出去了。

      徐承业与林书桐是被秘密押往京城的,镇抚司严刑拷打了整整三月,终于把谋反的罪名追到了江永头上。薛青玄把相关消息封锁得极严,若非陈公明特地派人在雪窦寺与华安会面,恐怕锦衣卫找上门时江永仍被蒙在鼓中——然而锦衣卫终究没来,他们行至湖广被勒令折返,正因大宣与景朝的和议还需江永去谈。
      根据乙酉和议,宣、景两国在长江与黄河-淮河之间设立军事缓冲区域及官方榷场,分派兵马驻守南北。黄河穿徐州而过,令其成为摩擦频出之地。冯渊与薛青玄相争渐落下乘,竟在军功上打起了主意。他说动林又汲密诏吕严偷袭徐州,虽得一时之功,却很快被激怒的萨军强势翻盘。大股胡马南下,先吞徐州,再攻淮安,宣军招架不住,忙请议和。鸿胪寺派遣使臣至前线谈判,未料直接被萨帅斩首祭旗——“若要谈判,叫江永来。”
      惊魂摇曳的大宣君臣哪里还有勾心斗角的心思,江永在三日之中一连收到五道圣旨,从劝勉央求到威胁恫吓,从传旨太监到锦衣缇骑,朝廷用尽一切手段催他立刻起行。四方无路,在劫难逃,江永岂会不知这是景朝的捧杀之计?此事对方既占道理,又携胜势,我方纵不必割地,也要赔付巨款——议和书上签下一名,即要背负骂名一生。待事态宁息,百官百僚思华夏受辱至极,又如何放过他?当真是陷水可脱,陷文不活,更何况后面还有一口大瓮在等着他!
      被锦衣卫打烂的牙齿又疼了起来,钻心的痛楚在他的眉间拧出“川”字。江永忙又背过身去,等扣紧几沿的手指重新舒展,又不敢转回去看沈蔚了。他瞥见几上茶具,只兀自倒了一杯凉水,喝了一口,忽听身后的沈蔚闷哼一声,也顾不得又疼起来的牙齿,连忙放下茶杯坐上床榻,“怎么了,是不是……”
      “一到孩子快出生,朝廷总要有事——江恒之,你就该一辈子守身如玉,才保得天下太平呢!”沈蔚不再同他僵持,话越说越急,涟涟泪水打在二人交握的手间。她已经不年轻了,怀妊以来,胸闷恶阻、腰腹疼痛、手足水肿、胎动不安如潮涌般层叠打来,她从不向江永埋怨个中艰辛,心底却未妨没有对最不幸结果的恐悸。尤其是最近这些时日,她见他白日强忍牙痛,深夜小心反侧,虽装作如常神色,却难掩眸中焦灼——这一切都像是十年前的情景复现,沈蔚想起在上元夜被缇骑带走、在诏狱中被打得不成人形的丈夫,熟悉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盗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整个朝廷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注9)!冯渊拿几万条人命给自己的权势作赌,弄巧成拙后却要你来收拾残局。萨人想方设法要害你,朝廷一心苟全便甘心将你献祭。衮衮诸公终日醉醇醴而饫肥鲜,全是一群尸位素餐而不知耻的懦夫……”
      沈蔚一改往日温婉,言辞句句犀利,显然是动了很大的怒气。江永默默听着,小心安抚掌下躁动的孩儿。当他听妻子带着哭腔质问“拖到最后一刻才同我说明情况,你不觉得自己心虚?还说要半夜启程,明早出发就不行?”也跟着流下泪来。与萨人和谈应无性命之忧,但徐承业之事正是冲他而来。薛青玄定下谋逆的罪名,就是下定决心要将他赶尽杀绝。“镇抚司那边只缓了一个月。”陈公明托人告知华安。一个月过后,他的妻儿、亲友、属下、幕僚,又将何去何从?
      沈蔚发表完长篇大论,靠在床头休息。江永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完,又窘迫地背过身。
      沉默半晌,沈蔚轻叹一声,“哭什么?谈判桌前也要哭吗?”她伸手去拉丈夫的胳臂,江永见她起坐吃力,忙移至床头将妻子揽入怀中,自我安慰般地保证着,“我一定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回来。”
      “那不是你能做主的,”沈蔚摇了摇头,哽咽道,“还是那句话,我只求你回来。”

      颢儿和江帆本在井边打水,江泰却突然出现,不由分说便拉着他们去吃宵夜。等江颢胡乱将肚子塞饱、跑开,将帕子重新浸凉、拧干、捧回爹娘卧房时,爹爹和娘亲的神态已经恢复如常,重又坐在一处聊天了。
      “爹爹,你们的游戏玩好啦!”颢儿开心地贴到江永面前,将凉帕子敷上爹爹肿胀的面颊。
      “谢谢颢儿,”江永接过帕子,爱怜地轻抚小儿脑袋,“明早爹爹要出一趟远门,很快便会回来。在爹爹不在的这段时间,娘亲就拜托颢儿好好照顾了。”
      颢儿点点头,又问道,“爹爹是要去打鞑子吗?”“鞑子”是中原人对北方异族的蔑称,以不着华夏衣冠、不通王道之教之故也。然而就是这些食养牛羊、逐居水草的蛮夷,却趁中原大乱驱马南下,悍然窃据华北。当同胞之血染红了锋镝、流遍了原野,国人之躯辗转于马蹄之下、填死于沟壑之间,那一声“鞑子”又添上了多少痛恨与不甘?
      我泱泱华夏,究竟为何会沦落至此?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注10)!
      江永的眼神黯了黯,“颢儿怎么知道的?”
      “煜阳世兄都同我说了,鞑子打过黄河,吕严那个混账撇下百姓就自己逃跑了。鞑子每破一城,就把整座城池抢个精光——他们还会杀人呢,”颢儿抓着江永的手,眼里泛起泪光,“爹爹,你一定要去保护他们!”
      江永没有多作解释,只顺着孩子的话说道,“是啊,爹爹要去保护百姓、对付萨人。颢儿在家照顾自己和娘亲,不要让爹爹有后顾之忧,好吗?”
      “爹爹您放心!”颢儿挺起胸膛,信誓旦旦地说道,“爹爹在前方保家卫国,颢儿在家里保卫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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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指鹿为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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