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顾海北

83、谎言

　　大首领的背影僵硬了一下，转身看着阿乔，贴着骨头的皮肤在火光下血管清晰可见，“阿乔，注意你说话的分寸。”按照部落的规矩，必须将接触过外人的子民处死。

　　扶住阿乔的人看出气氛不对，捏了捏阿乔的手，岔开话题，“大首领，当务之急是将这些外人处置掉。”

　　阿乔看着哭得眼睛通红的两个孩子，深吸了一口气，捏紧拳头继续说道：“我以部落巫女的身份命令你们放下武器。”大首领听完之后脸上呈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长久以来，巫女的权利都是有名无实的，真正的大权都掌握自己手中，但是现在，当着外人的面，她竟然直接挑战自己的权威。

　　几名巫师犹豫不决，按照部落的规定，他们有保护巫女的任务，巫女确实可以命令他们去做事情。

　　“此刻放下武器，有勾结外族的嫌疑，我可以将你处死。”大首领咬牙道。

　　“那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置之不理。”阿乔的声音在发抖，但是还是坚持将话说完，末了看了一眼扶住她的一名巫师。“阿那依，对吧？”

　　“阿那依，将阿乔带回去。”大首领吞下一口恶气，决定先将这个碍眼的女人送走。

　　“我不走！”阿乔崩溃地大叫起来，如果她走了，大首领绝不可能手下领情，她的两个孩子必然会没了命。

　　阿那依的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阿乔很轻松地挣脱了他的束缚，大首领见状亲自动手，推搡之间，阿乔与大首领双双摔倒在地。

　　“阿乔！”阿那依大叫一声，去看跌在地上的阿乔，不禁一阵心疼。忽有听得一阵惊叫，“大首领！”

　　众人一看，大首领捂住胸口，嘴巴急促吸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是怎么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要把他待会部落医治！”

　　“不！”阿乔颤抖着爬起来，“不，这是神灵的旨意，”她越说越坚定，“对，这就是神的旨意，他侵犯了巫女的权威，亵渎了神灵，这是神灵对他的处罚。”

　　几个巫医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在火堆前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大首领不断抽搐，脸上的神情十分痛苦，渐渐没了声息。

　　“将自己部落的子民性命视为草芥的人，不配做你们的首领。”白承允道。

　　“这是我们的事情，你们没有资格发表意见。”阿那依将长矛置于胸前，做防御状，其余巫师也默契地站在他的身后，排列成一个倒三角的队形。

　　梁大梁二见状也默默挪了挪脚尖的方向，暗中蓄力。

　　白承允耸了耸肩，“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即使你们现在把我们全部都杀了，也阻止不了我们援兵快来到的事实。如果你们真的那样做了，只会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娘！”两个孩子的呼唤由远及近，阿乔抬起了头，看到两个孩子正朝她飞奔过来，她张开了双手，看到白瑾瑶默默朝她点了点头。

　　阿那依显然也很惊讶，他没想到那些外族人这么轻易就放了两个孩子。他默默愣神，随即朝一个巫师点了点头，将几个侍卫松绑。

　　“你们必须马上离开。”阿那依道。

　　白瑾瑶等人也不愿意在此时硬碰硬，然而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他们听到身后有人问道：“外面是怎么样的？”

　　几名巫师脸色为之一变，要知道这个问题是部落的禁忌，大首领明确规定过禁止谈论关于“外面”的一切。

　　阿乔的声音轻柔但有力，“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对外面的了解都来自部落那几个人，万一他们说的......”她看到阿那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换了一种说法，指了指白瑾瑶等人，“我是说，或许我们可以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狡猾成性！傻子才会信他们说的话。”一名巫师反驳道。

　　“没错！不能信他们的话。”

　　“阿那依，外面是怎么样的呀？”两名孩童扯了扯阿那依的衣角，懵懂的眼眸里满是好奇，又有些许害怕——在部落老人的口中，外面的世界是要比野兽蛰伏的丛林还要危险的地方。

　　“我们这辈子活得不明不白，难道也让部落的孩子们也这样吗？”阿乔这句话像是再和阿那依说，也像是和所有人说。

　　阿那依能感觉到阿乔眸子里的悲伤。他不是不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他是在害怕，如果自己所相信的一切是一个泡沫，那该如何是好？

　　而这，也正是部落大多数人最隐秘的想法。

　　如果不让他们知道部落的行踪，只是和他们聊聊......好像也不是不行......阿那依开始动摇了。

　　阿乔亲眼看到白瑾瑶救了自己的孩子，她相信下意识会保护弱小的人心性定然是好的。她拉着两个孩子上前，“你能和我们说说，外面是怎么样的吗？”

　　白瑾瑶松了一口气，笑道：“在我们那里，习惯坐下来说话。”

　　阿那依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发顶，放下了手中的长矛，身后几个人见了也分散开来。

　　火光照亮了众人的脸庞，白瑾瑶也得以近距离观察起这些生活在溶洞中的人。

　　他们大都穿着简单样式的麻衣或者兽皮做的外衣，有些人脖子上挂着一些石头贝类串成的项链，大约是因为长期没有接触阳光，他们的皮肤十分白皙，连细小的青紫色血管也清晰可见。

　　白瑾瑶拿出地图，给阿乔等人指了指九曲河附近的区域，讲述了他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我们的部落确实走失过一个孩子。”阿那依点点头，认真想了想，岁数和特征都对应得上，语气带了不解，“她和母亲外出时遇到了野兽的袭击，她的母亲幸免于难，她却没有再回来。”

　　“孩子的母亲回来之后又哭又笑，没多久就去世了。”阿乔回忆道。阿乔曾去看望过那位母亲，发现她身上有一些淤青，当时也没留心，只安慰了几句。如今想到另一种可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如果她就是走失的小孩，当年她才三岁，又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到地面上去！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梁二有些着急，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生活的？还有，是谁将你们带来的？”

　　部落中孩子们零碎的记忆告诉他们，他们原本应该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但是部落的长辈们坚称那是不真实的。久而久之，许多人也渐渐产生怀疑，觉得那些模糊的场景就是来源于梦境。

　　阿乔皱眉，“你们为什么这样问？我们自小就生活在这里了。”

　　阿那依答道，“长辈们都说，外面的世界是吃人的世界，这里是我们的藏身之处，如果让外人知道我们的存在，他们就会将部落的人全杀掉。”

　　白瑾瑶与白承允对视一眼，揭开真相就像将表面完好的旧痂重新撕开，让丑陋可怖的伤口直面人世，对于他们这些外人来说，这不过是几句话的事，但是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却可能会有颠覆人生。

　　“凭借一个三岁小孩的能力是不可能一个人到达地面的，她们是逃出去的。”白承允道。

　　“约莫十七年前，几艘大船奉先帝之命从长安出发，分别前往湘西、蓬莱、河内等地，船上的人与宝物一并消失在荆楚一带，”白承允一一指着地图上的地点，“你们，就是当年在船队的孩子。”

　　“你们是被遗弃在这里的。”

　　房间内寂静无声，只有偶尔水滴落下的叮咚声，更让他的话听上去冰冷无情，“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带你们来的人再也联系不上外界的人，又或者是他们决定与外界脱离关系，便编造了一套谎言，成立了这个部落。”

　　“我们是......被遗弃的？”阿那依的声音听上去很不解，眼神是深深的茫然和悲凉。

　　“我相信，你们的家人一定在等着你们回去。”白瑾瑶看出阿乔的惶然，轻轻握住她的手。

　　几个巫师同样处于茫然与震惊中，他们虽然激动但还能抑制住情绪，有人提出质疑，“这只是你说的，我，我不相信！”

　　“在找你们的，还有如今的皇帝，还有韩松......”当年这批孩子恐怕不知道船队的事情，但是皇帝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白瑾瑶不禁为他们的安危担忧。

　　“跟我回去，我可以为你们提供庇护之处。”白承允介绍了自己身份，“你们在这里，会惹来杀身之祸，荆国有能力保护你们。”

　　白瑾瑶从熄灭的火堆中拾起一块黑色的木炭，在地图上补齐了最后一个地点。梁大梁二凑过来，看着白瑾瑶的手指从左到右绘制了一条直线。地图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万字符，而万字符的正中间对应的地点正是......洛阳！

　　她看了一眼白承允，后者喃喃道：“我记得，先帝时期似乎有人提出过迁都洛阳的想法。”难道这两件事是有关联的？洛阳，会是揭开谜底的地方吗？

　　“如果能见一见你们部落的长辈，我们一问便知。”白瑾瑶道。

　　阿乔等人还未从震惊中恢复平静，阿那依最先回道：“我们要回去与部落的子民商量......”

　　这是冲天的火光忽然照亮了溶洞，只听到有人大喊道：“叛徒！叛徒！烧死他们！”

　　怒吼声此起彼伏，白瑾瑶等人回头一看，黑压压的人群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