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顾海北

82、阿乔

　　白瑾瑶是被冷醒的。

　　冰冷的水拍打在她的脸上，她打了一个寒颤，咳了一声，慢慢睁开眼。

　　四处一片黑暗，只有她动作时搅动水波的声音。

　　“梁大，梁二？”她叫了一声，她侧耳细听，只有自己被放大的回音。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也看清自己所在的位置。

　　石砖后，是一道极高极陡的斜坡，斜坡之下就是这个水池，撞击水面的强大冲击力让她瞬间失去意识，她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是五个时辰，也有可能是一天。

　　洞内的岩石奇形怪状，顶端与岩壁相连，表面光滑，就像向下生长的树根，又像石化的瀑布，遍布了整个洞穴。

　　这里寒气逼人，白瑾瑶又饿又冷，撑在岸边的砂石上慢慢起身。这是她听到身后传来说话声——似乎是两个孩子，要找遮掩处已经来不及了，她迅速卧倒，佯装昏迷。

　　只是她现在一身白衣，脸朝下，伏在河岸边上，很容易会让人误会。

　　很快，水池边传来一声惊叫。然后白瑾瑶感觉到有人拿了根棍子戳了戳她的脖子。

　　别乱戳，刺挠！白瑾瑶快憋不住气了。她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然后如愿听到岸上有个小孩叫了一声。

　　很好很好，快把自己拉上岸。白瑾瑶心道。

　　然后又有人拿棍子戳了戳自己，结果她在水面飘得更远了。

　　白瑾瑶：真是好不上道的两个小孩......

　　白瑾瑶听到他们又吵了起来，他们说话的腔调很奇怪，但是里面有些词汇她能勉强听懂。

　　似乎这块地是不容许进入的，他们两个是偷偷跑进来的。

　　其中一个想把人捞起来，另一个却不同意。那根竹竿抵住她腰间的衣角，再一次将她推到岸边。蹚水声响起，就在一双迟疑的手即将靠近时，白瑾瑶倏然睁眼，扯过那只手，猛地将人往水下压！

　　而溶洞的另一侧传来了呜呜的奏鸣声。

　　呜呜声越来越大，间或传来有节奏的踏步声。

　　那似乎是某种古老的仪式，悠长呢喃的吟唱声在洞里不断回响，在狭小的空间内被不断放大。

　　白瑾瑶在一个石瀑后蹲下，透过缝隙朝外望去。平坦宽阔的褐色土地犹如一个舞台，舞台之上，一群衣着怪异的人围着一个火堆盘腿而坐，嘴上念念有词，另有几人举着长矛围绕火堆跳跃。

　　在昏暗的火光下，他们兽皮下裸露的皮肤白得近乎病态，表情如出一辙，严肃而呆板，虔诚地不断吟哦。

　　他们究竟是谁？看这样子，难道是在举行什么仪式？白瑾瑶将视线扫向火堆四周，忽然在一个角落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梁二！

　　只见他手脚被缚，双目紧闭，侧躺在地上。而他身边的一块石头上，被缠绕了几圈绳索，白瑾瑶只能看到石头后的半个身影——那必然是被缚的梁大！

　　白瑾瑶盘算着怎么样将梁二的绳索解开，这时吟哦声突然归于平静。

　　盘腿而坐的人群中走出一位高大的男人，他说了一句什么话后，全部人都起立，站在他的身后，齐齐望向火光的另一面。

　　白瑾瑶趁着这个机会，又向前潜行十几步。

　　紧接着，火光中走来两人，拉长的影子在地面缓缓移动。

　　白瑾瑶匆匆瞥了一眼，一男一女，男的头上带着一只虎皮毡帽，面容白皙。女的头戴鹿角毡帽，肩披长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透露出疲惫。

　　只是那个男的身影熟悉得紧——那不是白承允吗？

　　全部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对男女上，白瑾瑶猫着腰来到梁二身边。

　　梁大看到台上出现的新人时被吓了一跳，看到自己身后突然多了一双亮得像铜铃的眼眸时又被吓了一跳。他口不能言，只能给白瑾瑶打眼色，朝自己的靴子看了几眼。

　　“靴子！”

　　出门在外，肯定得考虑不备之需。白瑾瑶摸了摸梁大的靴子，却没摸到意料之中的刀片之类的东西。

　　“没有啊！”白瑾瑶朝他打了个嘴型。

　　梁大很不好意思，憋了半天做了个嘴型，“痒！”虽然吃了解毒丸，但是他身上还是不时会觉得奇痒无比。

　　白瑾瑶几乎要被他气得抓狂，忍了又忍脸都黑了几分。

　　台上的吟唱声又开始了，这时梁二的眼皮动了动。

　　白瑾瑶悄悄探起身子，伸手去摸石头后的结。但是那绳索又粗，绑得又紧，光靠自己肯定是行不通的。这时台上的白承允突然站立不稳，摔了一跤。就现在！白瑾瑶在梁二的发冠摸出一条手指宽的刀片，蹲下身子，用力割起绳子。

　　台上有人朝白承允骂了一句，要他站起来，他身旁的女伴眼神担忧，见状他安慰道：“阿乔姑娘，我没事。”

　　说着他们来到火堆前，一名巫师取来一碗清水，将一把匕首递给阿乔。阿乔拿起匕首，往自己手心划了一刀，鲜血滴落在清水中，随后她看向白承允。

　　白瑾瑶额间渗出细汗，她的食指和拇指一侧已经被刀片划出多道血痕，而台上的白承允已经接过了沾血的匕首，白瑾瑶咬牙加快了速度，心中叫喊道：“就差一点了，快！”

　　“咚——”几滴血落入碗中。几名巫师嘴角带了笑。阿乔将碗靠近自己的唇，率先喝了一口，而后又将碗递给对面的人。

　　空气中传来轻轻的“嗡”一声。离梁二最近的一名巫师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执起长矛冲了过来。白承允眸色一变，将阿乔推到身后，将手中的瓷碗往前一泼一砸，与跟前的两名巫师缠斗起来。

　　梁二虽是昏迷刚醒，但毕竟练家子的底子还在，三两下便将对方踹翻，夺了对方的长矛。

　　白瑾瑶趁乱解了梁大的绳子，对方虽然人多，但是用的都是没有章法的招式。一时间，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瑾瑶找了个机会与白承允会合。

　　“他们似乎是一个部落，在这溶洞下面生活很久了，那天我和几个侍卫中了圈套被他们抓住，就被带来了这里。”

　　难道这些人就是当年船队失踪的人？白瑾瑶细细打量起对面的巫师，为首那位身穿黑色兽皮的巫师应该就是他们首领，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其余几位巫师看上去都比较年轻，只有二十来岁。

　　“住手！”略微生硬的语调响起，那首领说道，“放下武器，否则我将他们杀了！”众人一看，正是那几名失踪的侍卫。

　　“我们没有恶意，你们是不是走失过一个小女孩？我们来这里就是打探她的身世。”白承允解释道。

　　“啊对对，她现在受了很重的伤，唯一的心愿就是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白瑾瑶帮腔道，眼神要多真诚有多真诚，果然看到有几个巫师的眼神卸下了戒备。

　　“住嘴！”那名巫师眼神凌厉，像野兽一般龇牙恐吓，“他们地面上的人花言巧语，说的话不能相信！子民们，拿起你们的武器！”

　　其余巫师果然照做。

　　梁大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这些人对他们的敌意太深了，如果再落到他们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该放下武器的，是你们！”白瑾瑶轻哼一声，举起火把，从大石后推出两名被缚手的孩童。“你也不想看到你们部落的孩子有意外吧？”

　　那两名孩童约莫五六岁，皆是顽皮好动的时候，所以偷偷尾随队伍来到溶洞。哪知在半路栽在白瑾瑶的手上。

　　“娘！娘！”两个孩子害怕得紧，朝着阿乔的方向哭了起来，想要冲过来，被梁二紧紧拎着了衣领。

　　原来这是阿乔的孩子！白瑾瑶几个都感到很惊讶，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阿乔和白承允成婚？

　　阿乔一看那两个孩童，急得眼泪汪汪，当即跪下和几名巫师说着什么，那两个小孩也跟着呜呜哭了起来。

　　几名巫师之间显然起了争执，阿乔苦苦拉住一名身穿黑色兽皮的巫师，后者掰开她的手指，把人推到一边。“身为巫女，应当将职责和顺从放在第一位。”那首领无情道，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决然将手中的长矛掷出。

　　白瑾瑶的瞳孔猛地放大，她一手扯住一个孩子的衣领，迅速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向后倒在地上。

　　她看着深深插入地面的长矛，一阵后怕，那里正是两个孩子站着的位置，不由得骂了一声：“真是混蛋！”

　　阿乔惊叫一声，差点昏厥过去,一旁有人上前扶住了她。

　　近年来，部落夭折的孩子越来越多，但阿乔所生的孩子都十分健康活泼，因为她被认为是神灵眷顾的巫女。她的生活衣食无忧，也不必在照顾孩子身上浪费时间，因为她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会被抱走，她要做的就是不停地会见各种健康的男子，为部落繁衍后代。而像她这样的巫女，部落里面还有还几个。

　　阿乔自记事起就在溶洞生活了，部落的生活能越来越好，全都是大首领的功劳。她敬重大首领，因此毫无怨言地接受自己任务，只是当那支长矛直冲自己的骨肉血亲时，她似乎听到心中有些东西破碎了。

　　“大首领，你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