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顾海北

64、第六十四章

　　“不要。”白瑾瑶心里咯噔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原来紧张到极致是会失语的。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在黑雾中看到了一双双灰绿的眼睛，耳边又响起树林诡异的嚎叫声，她甚至感受到了那天晚上下坠的失重感。忽然，一阵惊呼声驱散了破碎的回忆。

　　不少闹事的梓人发现了塔顶的动静，转过头来就看到骇人的一幕。那黑衣郎君上一秒还在和女子温存，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扼住女子的咽喉，另一只手甚至还搭在对方的腰上！

　　那女子在他手上如同一根草，被拎起又被丢弃在截断的竹竿上。背后灰扑扑的塔身像是巨大的墓穴，她像一个了无生气的人偶，鲜红的血液顺着竹竿往下淌，染红了她的鞋。

　　这时一个身影突然从塔身的暗层飞跃而出，拎着大刀向黑衣男子的后脑袭去，正是一招霸王摘盔。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那僧人去而复返。

　　黑衣男子顺起一支修长竹竿，化棍为枪，撑地翻身，避其锋芒卸掉力道。僧人提刀左右横劈，黑衣男子却不退反进，一招平沙落雁直取对方腹部，逼得那僧人向后撤步。

　　打斗间黑衣男子忽然心有感应，往下看了一眼，看到几人围着她说着什么，她却没有抬头。

　　随后他加快动作，转守为攻，舞花过背回马一枪。僧人提刀在胸前格挡，强大的力道震得刀身发出嗡鸣声，双手被震得发麻。僧人在刀柄上微微曲张五指，猛然发力往前一推，挑刀砍向竹竿。“我就不信你敢硬碰硬！”

　　破竹声应声响起，黑衣男子却没有立即撒手，弓步借力侧身，双手一绞，那竹片韧如钢丝，将刀锋压得偏了方向，僧人欲再出招，黑衣男子却不给对方机会，拨棍转枪，刺向僧人，正是进不可当，速不可及。

　　“噗呲——”那是血肉被刺穿的闷响。

　　僧人嘴型翕动，却发不出声音。他低头向下看，胸口赫然是一个血淋淋的洞。

　　那男子握住一头沾了血的竹片转过身来，底下的人忽然噤了声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声，“是他！夏嘉年！”

　　人群如同热油炸了锅般响起窃窃私语，“真的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梓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夏嘉年身上，暂时停下了动作。驻守的御林军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些梓人暴发反抗，仅凭他们的人手是挡不住的，只要再拖延一点时间，援兵很快就到了！

　　夏嘉年几个起落，经过聚集的梓人时轻飘飘瞥了一眼，众人不动声色退了两步。

　　夏嘉年却没理他们，走到一个转角处，慢慢屈身拾起一个皂白色的帷帽，众人这才注意到原来那里还站着一位女郎。

　　只是，众人转头看向定格在塔上的人，这两位女郎的穿着打扮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就连身形都一般无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离得太远，众人只能依稀看到那位女郎煞白的下颌，是被吓的吗？

　　很快夏嘉年的身影将所有的视线隔绝。

　　果然，他为她戴好帷帽后又将手伸了进去！该不会他要......！一些人悄悄踮起脚尖偷看。

　　但是众人猜想的事情没有发生。夏嘉年的手很快又伸了出来，从动作的手型来看，似乎是捏了捏脸？抑或是摸了摸脸。“回马车上等我。”他看出她的脸色不对。

　　夏嘉年转过身来，众人慌忙将目光移开。

　　庭院内一片狼藉，熏炉和经幢倒翻在地，到处散落着被劈开的镣铐，几名御林军身上都有伤，仍强撑着守在门口。

　　“将军，将军受惊了。”邓简吓得脸都白了，匆匆跑来抱拳道，通天寺的梓人突然发生暴乱，慌乱中还有几人逃脱，他作为监工竟然没有实现发觉，实在是失职。

　　“去查一查，他们之中，是谁提议今日行事的？”夏嘉年提点道。

　　邓简明白过来，难道梓人闹事是幌子！

　　石阶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只颤巍巍的手率先出现在众人面前，“夏，夏将军，交给下官，交给下官即可！”

　　最先到的是大理寺卿李墨，他在上山之前就遇到了范童，对山上发生的事情有了大致了解，但是当看到四处遍布的刺客尸|体，还是不禁打了个冷战。

　　李墨叫苦不迭，前脚商贾因猫眼琉璃牵扯到皇家密辛的事还没有摆平，后脚又听说梓人大闹通天寺，这牵扯到一个煞星夏嘉年，自从当上这大理寺卿，头发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夏将军，您受惊了！”李墨想上前，却被双喜挡了挡。“下官晚些时候派人和您了解情况。”

　　他多少听说过夏嘉年的手段，心想还是先将这煞星送走。

　　随即而来的是御史大夫戴晨，夏嘉年朝他微微颔首，前来增援的御林军分开两列，给夏嘉年让路。

　　这时，梓人们望向夏嘉年的眼神已经不是单纯的惊恐，还有敬畏。

　　白瑾瑶此时也是心绪万千，今天她见到的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夏嘉年——强悍、冷酷，甚至可以说是无情的。“很多人想要杀他。”这句话一出口白瑾瑶自己都吃了一惊，似乎自己很久就意识到这件事了。

　　范童早已带着白瑾瑶和琼华下山，在半山腰时，几人听到竹林深处有细碎的说话声。范童一下子警惕起来，而后踮脚张望，末了松了一口气。“我道是谁，没事没事，我们继续下山。”

　　白瑾瑶也看到竹林后那间木屋，小道上似乎有两人往这边张望。她看着其中一位比丘尼的脸，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回到马车上，她的心脏突突跳了几下，脑袋也闷闷的，她知道这是头疼发作的先兆，吞下一颗卞大夫给她的安神丸。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瑾瑶抬头一看，原来在自己愣神之际，夏嘉年已经回来了。

　　靠得近了，白瑾瑶嗅到一股血腥味，“你......”

　　夏嘉年动作忽然踉跄一下，恰如其分地让白瑾瑶扶住他的手。

　　“别担心，我自己处理就好。”夏嘉年在马车上脱下被血泅湿的上衣，白瑾瑶用手帕将伤口附近的血迹擦去，“这便是你总是穿黑色衣裳的原因吗？”

　　看着胸口血肉破绽的伤口，鲜血渗着夏嘉年的指缝往下滴，白瑾瑶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夏嘉年知道她害怕，默默测了侧身，竟有功夫笑了笑回答：“是。”

　　“别走啊。”白瑾瑶举着一瓶药，指点着夏嘉年仰面靠在车壁上，涂药后开始包扎，一层层地将绷带理平整。这时车身突然颠簸一下，夏嘉年伸出臂弯护住白瑾瑶的头。白瑾瑶气呼呼地从夏嘉年的颈窝起身，怎么驾的车！万一伤口又崩开了怎么办！

　　夏嘉年拉住她的手，叹了口气，“没事了。”下山之前他就发觉白瑾瑶情绪不对劲了。话音刚落，白瑾瑶肩头耸动，眼圈并鼻尖都红起来，“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嘉年捏了捏她的手，又顺势包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次春蒐，我捡了一只大雁。”他看了一眼白瑾瑶，带着笑意说下去，“我不忍伤了她，便放生了她。”

　　“我与那大雁有缘，后来便时常遇到她，一来二去便与她熟悉起来，无事时便逗弄她玩。”他话锋一转，“后来我才知道，那只大雁被一个猎人抓走，被折了翅膀。”

　　“那一定很痛。”

　　“是啊，那一定很痛。”他摸摸白瑾瑶的发顶，“我追悔莫及，找到那只大雁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

　　“我决定报复那个猎人，而你今天看到的就是他的回应。”

　　“那些刺客是他派过来的？”白瑾瑶问，“起因就是一个大雁？值得吗？”

　　许是路程过于漫长，又抑或是安神丸起了效，白瑾瑶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

　　“值得，虽然是只呆头雁——但是生得很可爱，你也会喜欢的。”

　　“那只大雁在哪儿呢？”

　　“总有一天，你会见到的。”

　　大雁，猎人，刺客，通天寺，梓人，悬崖上的追逐......白瑾瑶在夏嘉年的讲述声中睡去，但这些词语还在她的脑海中不断盘旋排列，她的思绪乱成一团麻，但是她还不知疲倦地将咀嚼着这些词语。有好几次，她觉得自己已经要窥见词语背后的场景，那究竟，是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