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顾海北

63、第六十三章

　　清澈的泉水静谧无声，山涧的石头布满薄薄一层青绿色的苔藓，几只百灵在郁郁葱葱的树冠中跳跃高歌，时而在溪边歇脚，伏下身子钻进泉水中，继而慢条斯理地梳理起羽毛来。

　　漫山遍野的红与绿簇拥着一条向上的台阶，台阶足有一百零八级，善男信女若心怀慈悲、虔诚祷告，走过这一百零八级台阶，便可消烦恼、解忧愁、积功德。

　　几人沿着台阶而上，却听见山间隐约传来吆喝声。

　　风声裹挟着阵阵凉意，吹得帷帽的皂纱轻轻抚在白瑾瑶的脸上，她无端心慌起来，“那是什么声音？”

　　“山顶上有人在修建新塔，是梓人的吆喝声，”夏嘉年看见白瑾瑶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以为她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台阶虽多，却不难走，连身怀六甲的琼华走起来也不急不喘，白瑾瑶又怎么可能会累？

　　“没事，我还能走。”白瑾瑶笑笑，却不知为何一直被那阵阵吆喝声吸引了注意。

　　一百零八级台阶之后，一座高高的山门占据了几人的视线。

　　山门正中的红色的门楣上嵌着“通天寺”的金字题刻，山门两侧安放着两只栩栩如生的石雕骏马。黛瓦红墙下，三两僧人正在清扫落叶。

　　白瑾瑶回头看看底下的石阶，又看看山门后的层层叠叠的屋檐，心中升起似有若无的熟悉感。

　　“玉儿，来。”琼华兴致勃勃招手，携起白瑾瑶的手向大殿走去。

　　通天寺设有天王殿、大佛殿、大雄宝殿和法堂，寺庙两边还有接待四方之来者的客房。因着仲秋刚过，今日庙中香客并不多。

　　待得琼华在观音殿前的蒲团跪下祷告，脸上一片祥和幸福，在她身旁的白瑾瑶却不由簇起了眉头：喧闹声好像变大了许多。

　　“不好了，方丈，那些梓人与御林军打起来了！”有个和尚边跑边叫。随即三三两两的和尚从居室跑了出来，他们拿着锃亮的长木棍，脚下生风，朝一个方向涌去。

　　其中一位僧人身着红色袈裟，虽然脚步匆忙，但面色还算镇定，经过观音殿时觑见殿前的人，停下了脚步，“事态紧急，能否请二位大人出手相助？”

　　这里有好几百的梓人，镇守的御林军也有几十人，梓人虽多但手无寸铁，御林军人数虽少却能以一当百，真正对抗起来谁也落不着好。而皇宫距离甚远，远水救不了近火，眼前有一位品级不低的官员从中调停，是通天寺住持求之不得的。

　　“你们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嫂嫂的。”白瑾瑶说道。

　　“去吧，我与玉儿在客房等你们。”琼华从蒲团起身说道。

　　那住持领着夏嘉年两人往后山赶，琼华则与白瑾瑶一同前往殿侧供香客歇脚的客房。

　　客房虽小，却也五脏俱全。四张坐席端正放在案桌前，两两相对。案桌上放着几只茶盏，白瑾瑶伸手去摸了摸茶壶，发现水还温着。背后还有一张四折的山水屏风，屏风后似乎放着一张凭几和木榻。

　　琼华轻轻推开半开的窗，一个红色的物什砸下来，不又叫了一声。

　　“村暗桑枝合，林红柿子繁。”白瑾瑶看着落下去的小柿子道，“好‘柿’来了！”

　　琼华眉开眼笑，伸手去够靠近窗棂的树丫，那里挂着两只红彤彤的小柿子，取下一看，发现两只拳头大的柿子中间还藏着一只小的，“真是稀奇。”

　　“笃笃笃。”有敲门声传来。

　　“这么快就回来啦。”琼华转过身来，白瑾瑶也有些惊奇，应道：“来了！”

　　等她走近木门准备伸手的一瞬间，她的笑意凝结在嘴边，脸色变得煞白，只见她转过身来，用嘴型对琼华说道：“躲起来！”

　　琼华不明所以，但是看到白瑾瑶冷到极点的脸色，按住狂跳的心，蹑手蹑脚地往她指的屏风后走去。

　　光影闪动，门外一人侧身而立，但他不知道，他站立的姿势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那分明是握着兵器的样子！

　　白瑾瑶屏着呼吸往后退，门外之人觉察到不对劲，一脚踹开了门，白瑾瑶想也不想打开的窗户跑去。

　　破门而去的男子毫不留情，一刀劈了过去。白瑾瑶快了一步，那刀刃险之又险地砍在她的裙摆上，她被绊倒在地。

　　那歹徒不慌不忙，向着白瑾瑶疾步而去。他将环首刀高举过头，马上，他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忽然，他看见白瑾瑶眼眸闪了一下。

　　不对！他猛地回头，却没看到意想中的袭击。他有些被戏弄的愠怒，再回头时却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力道砸在脸上。

　　黑衣人刚在地上站稳，又感到一股劲道自身后袭来！这人的行动简直如同鬼魅一般不可捉摸！

　　“双喜好样的！”白瑾瑶喝了一声彩。双喜打斗间不忘以手虚挡白瑾瑶，说实在的这是第一次有人当面夸他武艺高强。

　　“一般般。”他抽空回了一句。黑衣人更加气恼，知道自己拼尽全力，未尝不可以与对方不分仲伯，但他们这样信步闲庭地聊天，太把人不当回事了！

　　一声怒吼传来，客房半掩的门被砸碎，“不要命了！敢把主意打到你爷爷身上！”

　　范童左右各握一把长刀，大喝一声朝黑衣人杀去。黑衣人暗骂一声，且战且退。

　　“夫君！”琼华又惊又惧，听闻范童的声音，狂跳的心方才落定，忍不住后怕地哭起来。

　　白瑾瑶握住琼华的手安抚，翘首以盼，却没看到想见的人出现。

　　原来夏嘉年与范童没走去多远后，夏嘉年忽然按住了带路僧人的肩膀，正当范童感到不解之时，那僧人忽然凶相毕露，十指化作鹰爪，朝夏嘉年面门袭来。另外那位方丈一下掀去身上的袈裟，兜头兜面掷向范童。

　　夏嘉年本是试探，那僧人心中有鬼，以为自己被识破了，舍命相博。

　　那僧人体魄强壮，下盘极稳，即使与夏范二位打斗，边打边退，一时间也没有落下风。夏嘉年似乎极不耐烦，拳拳到肉，招招致命，丝毫不恋战。范童也逐渐看出门道，这人，分明在拖延时间！

　　那“方丈”也十分狡猾，一直阻挠夏范两人的脱身。

　　铿锵两声，夏嘉年的长剑与僧人的齐眉棍碰撞在一起，僧人看着落在地上的剑，后撤一步，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直击夏嘉年前胸。夏嘉年不躲也不闪，一个勾腿卸掉齐眉棍的大部分力道，然后两手猛地抓住齐眉棍一头，只听得“呀”一声，那僧人犹如倒栽葱，连人带棒摔在地上。

　　那伪装成方丈的人一看同伴落了下风，以手作哨，霎时间树丛窸窣作响，数名僧人打扮的歹人将两人团团围住。

　　范童两手各握一根齐眉棍，“轰”地一声将面前两个僧人扫落在地，另两人赶上前来，却被夏嘉年挡住，范童因此得以脱身，匆匆往回赶。

　　而客房这头，在双喜和范童的轮番攻势下，黑衣人渐渐落了下风，转攻为守。几人缠斗间，外面又传来几声响亮的哨声，一短一长，重复了三次。黑衣人瞥了一眼窗外，白瑾瑶看得清清楚楚。

　　她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喃喃自语道：“我们中计了。”

　　几人听到这话动作都有一瞬的停滞，黑衣人被识破后哈哈笑了两声。

　　范童后知后觉，“糟！糟！”

　　这竟是计中计！他们的目标是夏嘉年！

　　范童陡然发怒，与双喜对视一眼，趁着黑衣人力不从心之际加快了攻势，在一阵剧烈的撞击声中，客房多了一阵血腥味，琼华在屏风后干呕起来。

　　“女郎莫怕，以将军的武艺来说，那几位歹人是近不了他的身的。”范童安慰的话语并没有起作用，他看到白瑾瑶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其余几人抬头朝窗外，都不由得心头一紧。

　　通天塔的框架已完成了一半，四周布满了高低的脚手架，脚手架外围有一圈编织的藤条，防止梓人工作时跌落。而此时有一片脚手架已然倒塌，另一半的脚手架似乎也遭受到重创，歪歪斜斜。

　　而脚手架的最顶端，赫然站着三个人。

　　一僧人打扮的男子钳制着一名女子步步后退，那名女子身穿梨花白襦裙，头戴皂白色帷帽，而在他们对面，另一名着烟墨色深衣的男子，正谨慎地和黑衣人说着什么。

　　白瑾瑶拼了命地往通天塔跑去，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她边跑边喊，希望夏嘉年可以往下看一看，这样他就会知道对面那个人不是她。

　　那僧人一手钳住女子的喉咙，将男子逼到架子一侧。那女子双脚悬空，离得近了，白瑾瑶似乎还可以听到塔上女子的啜泣声。

　　夏嘉年将手中的武器丢弃，向后退去，留出一条退路给僧人。那僧人将女子挡在身前，慢慢上前，忽然将女子推向夏嘉年，转身就跑。

　　白瑾瑶看到夏嘉年张开了臂膀，想将“自己”拥在怀中，两人相拥的瞬间女子的手攀上夏嘉年的脖子，而夏嘉年的动作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向下寻找女子的眼睛，远远看去，两人似在互诉衷肠。那女子没有错过夏嘉年的错愕，猛一发力抱着夏嘉年的腰，往架子外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