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荑》荼鱼

2、第 2 章

　　周芜荑听见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她紧张盯着桑寄生，一时间忘了反应。

　　男人很凶，站在面前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她看，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好在，男人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举动，周芜荑暂时松了一口气，暗自打量着男人，殊不知，男人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半晌，桑寄生皱起了眉，一直打量着他的周芜荑又紧张起来。

　　眼前的女人小小的一团，原本华丽的衣裙破了几个大洞，还沾着草屑，不足他巴掌大的脸上布满脏污，两条泪痕分外明显。

　　眼睛也是红肿的，唯独一双眸子好看得惊人，夹杂着水光的样子好像闪烁着星星。此刻，这双眼睛正恐惧地看着他，就像濒临绝境幼兽的眼神。

　　一时间，桑寄生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原本就不善言辞，心里有把小姑娘送走的想法，未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几转又咽了回去。看着姑娘可怜兮兮一身伤的模样，估计也走不了多远。

　　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一个警惕防备，一个心事凝重。

　　好在此时，王氏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她先是恶狠狠地瞪了周芜荑一眼，随后强硬地把桑寄生拽了出去。

　　没一会儿，门外面就响起王氏装模作样的哭喊声。

　　也不知道男人说了什么，王氏月末是气狠了，在外头哭天抢地的：“你是不是铁了心打算把人送走？我就你这么个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了要是再出什么意外，你让老娘我可怎么活？”

　　王氏一把鼻涕一把泪，桑寄生也于心不忍，他放行李的手一顿，说道：“我回来了，不走。”

　　然而任他怎么强调，王氏都听不进去。“什么走不走的，你都二十七八的人了还没成家，别人像你一样大的人孩子都会跑了，这个媳妇你说什么也得留着。”

　　桑寄生冷着脸，似乎不打算改注意。

　　“你诚心要我的命不成？”王氏反问道：“你要是真打算把人送走，老娘就死给你看！”她气得不轻，一边喘气一边抹眼泪，还不忘拿自己做威胁。

　　桑玉躲在一边看两人吵了半晌，这会儿看不得王氏哭，连忙走上来拍她的背，对着桑寄生道：“哥，你、你别惹娘生气。”

　　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默，只能听见王氏的抽噎声，桑寄生神色着急，偏偏嘴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半晌，他扭头进了里屋，王氏拿余光偷偷瞧着，心里七上八下的。

　　周芜荑正在炕上揉着红肿的脚踝，外头吵架声消失了一阵，周芜荑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那个男人是不赞同王氏的做法的，那她回家就还有希望。

　　没一会儿男人掀了帘子进来，皱着眉头问她：“你家在哪？”

　　周芜荑原想老实回答，临了又想起方才的谈话。显然这个男人应该是懂律法的，知道买卖人口是重罪，若他知道自己是侯府千金，会不会为了活命杀人灭口？

　　想到这儿，周芜荑眼神闪躲，小声回道：“......我忘了。”

　　看男人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她慌忙解释：“我昨天摔了脑袋，许多事情记不清了。”

　　说完，周芜荑不敢抬头看男人的表情，心里暗暗祈祷可以蒙混过关。

　　桑寄生皱着眉，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可能性，看着小姑娘幼崽似的防备神情，脑海里闪过王氏拿命威胁的话。让小姑娘受着伤离开也不现实，不若等她伤养好了，慢慢开导王氏，再把人送走。

　　打定主意，桑寄生严肃的表情才慢慢放缓，他看着周芜荑受伤的脚踝，接受给自己找了个麻烦的事实。

　　“不跑。”桑寄生生硬地说。

　　山里野兽多，路还不好走，娇娇柔柔的姑娘家不熟悉山路，一个人逃跑容易受伤，他也不想到处去找人，必须给这姑娘提个醒。

　　他的声音来得突然，有些警告的意味，周芜荑一阵瑟缩，半晌才反应过来男人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她的话。

　　这样也好，只要男人现在不把她送走，她养好伤后可以慢慢联系家人，万一她大哥还活着呢，总归会想办法找到她的。

　　周芜荑垂头想着事情，没注意男人什么时候靠近了，直到一股清冽的气味闯入鼻间，她才察觉自己与男人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

　　周芜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男人不打算把她送走了，可是她却放心不起来。

　　先前就注意到她受伤的地方，这会儿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桑寄生三两步走到床边，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周芜荑受伤的地方，估摸着伤势，抿着唇出去了。

　　突如其来的冒犯让周芜荑呆滞了许久，男人的背影消失，她才一脸震惊。

　　他怎么能碰自己的脚呢？好不知礼数的男人！

　　过了一会儿，桑寄生回来时，手里拿着一颗不知名的绿草，还有一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布条。

　　他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抬手来抓周芜荑的小腿。

　　腿上的力道不容小觑，周芜荑没有挣扎的余地，她微微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只能把心提到嗓子眼，满眼戒备。

　　害怕惹怒男人，即便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周芜荑也不敢出言责难，这种情况下，什么礼数都见鬼去了。

　　桑寄生小心握着她受伤的脚踝，尽量避开受伤的地方，摘下袜子，发现肿得厉害，白皙的足原本像玉，可是脚踝上青紫的颜色硬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看得桑寄生直皱眉。

　　将她的脚放在膝盖上，桑寄生拿着那颗绿色的草放在手心，两手使劲揉搓几下，没一会儿就变成了草渣，还渗出些绿色的汁水。

　　就着汁水，他将手掌放在周芜荑脚踝处按揉。

　　手心的热度清晰地传到周芜荑脚上，伴随着火烧般的刺痛，让她克制不住地想缩回脚，尽管男人在给她上药。

　　脚上禁锢着的力量不容拒绝，周芜荑痛得直掉眼泪，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哭着。直到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到男人手背上，男人才抬起头来看她。

　　“不哭。”男人皱眉道：“明天就能好。”

　　周芜荑点点头，自己伸手抹了抹眼泪，便看见男人用那根布条包着药草渣，绕着她的脚踝缠了起来。

　　好像他也不是很可怕的样子，只是长相凶了些，心肠是好的，周芜荑逐渐放松警惕。

　　男女大防也被她扔在了一边。

　　这时，王氏突然掀开帘子，看了眼屋里的情形，不禁怒从中来，三两下就冲上来把桑寄生拽起身，“你把她当小姐伺候呢，她自己没手不成？”

　　又想着这是周芜荑自己逃跑时摔的，王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周芜荑大骂：“活该！老娘花了银子把你买回来，给你吃给你住，你要是再敢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蹄子！”

　　周芜荑被骂得一阵瑟缩，低着脑袋不敢说话，心里愈发委屈，原本红着的颜控更添一抹霞色。

　　“娘，别吵。”桑寄生拉住王氏的袖子，语气颇为不赞同。

　　王氏白了他一眼，戳着他的手臂：“人是我买回来伺候你的，不是叫你去伺候她！”

　　桑寄生抿唇不语，似乎不觉得给周芜荑上药有什么问题，他固执地抿着唇。

　　“你......”王氏不争气地看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没一会儿，抱来几床被子和垫絮扔给他，“自己把床铺好，不然今晚上睡院子。”

　　这屋子是桑寄生没走之前睡的屋子，后来人参军，屋子就一直搁置着，家里没有空房，想住就得把屋子收拾出来。

　　买周芜荑回来的时候，因为时间匆忙，王氏没来得及打扫，按着人拜堂之后就把她安置在了这间屋子。原本想好好收拾，可是周芜荑一来就想着逃跑，王氏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杂七杂八的，索性就把人关在屋里。

　　周芜荑腿不能动，就坐在小凳上，看着男人忙前忙后收拾屋子，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先前她坐着的床有些老旧，垫絮下面是黄色的小麦秆子，厚厚地铺了一层，有些已经发霉了，男人仔细地将发霉的麦杆子挑出来，将它们弄得松散些，才铺上王氏给的新垫絮。

　　薄薄的一层，周芜荑看得直皱眉头。这地方，还比不上府里下等仆从住的屋子。

　　屋子里刚刚收拾干净，桑玉凑了进来，口齿不太伶俐，“大哥，嫂，嫂子，吃饭了。”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周芜荑早就饿得难受，胃里一阵抽疼。

　　前两天一心想着逃跑，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王氏为了惩罚她不给饭吃，好在桑玉偷偷给她留了几个馒头。

　　周芜荑对桑玉是感激的，最开始的时候，她心里有气，对这一家人没什么好脸色，也嘲讽过桑玉说话结巴，好在桑玉并没有放在心上，一心把她当嫂子照顾。

　　饭桌上，几人吃饭安安静静，只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周芜荑顶着脑袋上火辣辣的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扒着碗里的粗粮饭，不敢去动旁边的炒青菜。

　　这是她这几天第一次上桌吃饭，也是生平第一次吃这么粗糙的食物，为了填饱肚子，只能忍着喉咙里的不适努力吞咽。

　　突然，碗里多出一抹绿色，青菜叶子安安静静躺在她碗里。

　　周芜荑低着头，眼泪又不知不觉砸在碗里。

　　王氏见了，骂道：“哭哭哭，一天就知道哭！我们大郎欠你的不成，吃个饭也哭！”

　　“娘，吃、吃饭。”桑玉忙制止王氏。

　　“吃什么吃，早就气饱了。”王氏三两下扒拉完自己碗里的饭，对着周芜荑说：“吃完饭赶紧把自己收拾了，活像个讨饭的。”

　　王氏一走，周芜荑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才松懈下来，总算吃了个半饱。

　　碗里的粮食还剩一小半，周芜荑忐忑地放下筷子，小声道：“我，我吃饱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好像只是为了通知男人一声。

　　桑玉一看，十分疑惑她为什么只吃这么一点而且，浪费粮食会被娘骂的，桑玉指着她的碗，结结巴巴地道：“还有，吃，吃完。”

　　周芜荑有些无措。

　　男人看了她一眼，十分自然地将她碗里的饭扒进自己碗里，然后起身过来示意周芜荑要送她回房。

　　她不明所以，只能一瘸一拐地跟着男人走。

　　回到先前的屋子，里面多了一个半身高的木桶，木桶里面装着热水，正冒着热气，旁边的小凳上摆放着一套新衣服，看模样应该是桑玉的。

　　周芜荑一愣，忍不住抬头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