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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九月末,晌午的太阳高高悬在头顶,毒辣得很。

      金阳村村长着急忙慌地跟在王氏身后,来来回回跑了两趟,年纪大了,身子着实有些吃不消,头上的汗也大颗大颗往下掉。

      此时,村长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膝盖,躬着身子气喘吁吁地道:“王大娘,你、你慢些,你家寄生跑不了,跑不了!”

      再这么跑下去,非得要了他老命不可,也不知道王大娘恁大岁数了,腿脚怎么还这么伶俐,一听到儿子得消息,魂儿都快飞过去了。

      王氏听着村长累得不行的喘息,这才勉为其难地停下来,斑驳的脸上满是嫌弃,却不难看出喜悦,兴奋,半点没有早间骂人那股子犀利劲儿。

      眼看着距离村口没多远距离了,她急冲冲地说:“你就别凑热闹了,就咱娘俩去接大郎,回头叫大郎上你屋里去!”

      说完,王氏紧紧拉着二女儿桑玉的手,朝村口跑去。步子迈得小,胜在速度快,利索得不像个五十出头的老太太。

      几年前打仗的时候朝廷要征兵,金阳村偏僻,寻遍满村都只找到桑寄生这么一个适龄的,原本村长抹了桑寄生的名字,想着这么一大家子就他一个顶梁柱,人走了那可不好办,哪知道那大块头自己报名去了,几年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回听到儿子回家的消息,王氏心里能不高兴吗?就等着儿子回来去隔壁寡妇家找场子去了。

      半月前,金阳村里来了个神棍,号称曾受仙人指点,无论是算命求财还是改命消灾都精通一二,在村里忽悠了好几户人家。

      桑寄生被征兵已经好几年了也没个消息,托人打听也始终没有回信,前年年末的时候,里长就派人来村里说仗已经打完了,参军的不出两月就可以回家。

      可这一晃眼一年多过去了,人还是没回来,消息不灵通,村里人都以为桑寄生人没了,隔壁周寡妇一天到头说风凉话,王氏真恨不得把她嘴给撕了。

      这时候神棍来了,王氏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非叫道长给桑寄生算一命。

      那神棍摇头晃脑半天,说桑寄生注定是客死异乡的命,不好解不好解,随即装模作样收拾招牌准备走人。

      那会儿可把王氏吓得不轻,一口气儿差点没喘上来。

      好在旁边还有个闺女提醒了一下还有的解,花了大半积蓄,那神棍说只需给桑寄生绑定一段姻缘,这人自然会平安回家。

      可是这金阳村的人看着热心肠,实际上个个都凉薄得很,谁愿意把闺女嫁进来守活寡,王氏没有办法,只能铤而走险去人贩子手里买了一个回来。

      这不,那姑娘刚买回来第三天,儿子就回来了!

      王氏心里高兴,花了大半积蓄也不觉得亏。

      村口,桑寄生背上背着简便的行李,直挺挺站在石墩旁边,像个木头桩子一样耸立着。

      他生的高大,比寻常男子要高出一个头,五官硬朗,剑眉虎目的,左边眉骨上有一道长疤,一直拉到眼角,要是再进一步,估计整个眼珠子都没了,可想而知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危险情况。

      就是这一道疤,平白给他添了几分凶相,加上桑寄生平时是个不爱笑的,此时面无表情的模样愣是给旁边陪站着的里长都吓得不轻。

      远远看见一老太太牵着个人急匆匆地朝他们这边赶,里长稍稍松了口气,“看样子是你家里人来接你了,去吧,可得告诉老太太人我可是完完整整地送回来了。”

      说完,里长拍拍桑寄生的胳膊,背着手走了。

      桑寄生点头致谢,看着着急忙慌的老太太,一直板着的脸才有了松动的迹象。

      人还没到跟前,王氏就先红了眼眶,沧桑的眼里含着泪,眼看着就要看不清路摔下去,好在桑寄生及时上前扶住了她。

      她顿时就在桑寄生怀里哭了起来,声音几度哽咽,“我的老天爷哟,盼天盼地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桑寄生喉头微哑,艰难地无声呢喃:“娘。”

      母子凉就这么抱着哭,实际上是不是安抚地拍着王氏的背,好一会儿,王氏才缓过神来破涕为笑,苍老泛黄的手整理着被她哭湿的衣襟,笑得鼻头泛酸:“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

      说完又伸手碰了碰他眉骨上的伤疤,好半晌才迈开头颤抖地抹眼泪,顺道指了指旁边,故作轻松道:“这是二丫,你妹妹,都长这么大了,模样倒是没怎么变。”

      桑玉站着,两手纠缠在身前不知所措,朝着桑寄生喊了一声:“大,大哥。”

      桑寄生点点头,牵起老太太的手往村里走,王氏心里高兴,一路上东拉西扯地讲个不停,也不嫌累。

      大多时候桑寄生自己听着,时不时点个头算是回应,王氏也不恼。

      这儿子打小就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寻常时候都是她问一句才会吱一声,这么些年过去了,样子变了不少,性子却没多大变化。

      老太太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才感觉口干舌燥,再加上家里离村口不算近的距离,这会子激动劲儿下去,这人就累了起来,汗珠子也一颗一颗往外冒,偏偏还停不下嘴。

      桑寄生兜里没水壶,只能悄悄放慢了步子,不声不响地把背上的小布包举在老太太头顶遮挡太阳。

      王氏心里高兴,颇为自得道:“这回你能平安回来,还得多亏你那个媳妇。”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桑寄生皱眉,脚上的步子也停了下来,不解地问:“哪来的媳妇?”

      他走时孑然一身,还没成亲,哪里来的媳妇。

      从前倒是说过一个未婚妻,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估计人家大姑娘早就嫁人了,总不可能是王氏非要把人娶进屋里来的。

      王氏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道:“还想着梅家姑娘呢,我可告诉你,那一家子都是白眼狼,你可别想了!”

      末了,她又补充道:“你这媳妇是花了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就冲着银子,你也得老老实实把事办了。”

      桑寄生一听,眉头顿时拧成一股绳,老太太不懂律法,年纪又大了,什么事只顾前不顾后,竟然干起了拐卖人口的勾当。

      到底是亲娘,桑寄生舍不得说重话,只能劝说道:“娘,这是犯法的。”

      “犯什么法!这是有的卖的我才买!”王氏很不高兴,语气也冲,恨了他一眼。

      这年头,谁还管山窝窝里的事。

      王氏一顺不顺地看着桑寄生,严肃道:“我可告诉你,这姑娘刚到家没几天你就回来了,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桑寄生不为所动,木着脸坚持道:“把人送回去。”

      “你这倔驴,我就和你说不通,反正我不同意!”说完,老太太将桑寄生推开,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桑寄生木着脸看了她半晌,然后闷着头往家里赶,脸上黑沉沉的,看着怪吓人。

      眼看着要追不上了,王氏这才着急起来,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把人送走出了意外谁给她老桑家传宗接代?

      王氏年纪大了,就爱信些迷信,她一直觉得那个神棍说的没错,就是意外这个买了的媳妇,桑寄生才能平安回来,要是把人送走,就相当于在人心窝窝上捅刀子。

      桑家院子

      院墙外响起“梆梆梆”的敲门声,时不时传来几声男人不耐烦的咒骂。

      “大嫂子,你在不在家?”

      敲门的人是同村的李沛,昨天周芜荑摔晕了过去,王氏没有办法,只能找他帮忙把周芜荑背回来,不成想他看上了周芜荑的好样貌,这会子趁着周家人不在,忍不住生了歹念。

      门外的男人不怀好意,敲门也逐渐变成砸门声,伴随着“砰砰”的声响,周芜荑的心也跟着狂跳不止。

      好像时刻准备闯进屋来索命的恶鬼,她怕极了,无助地蜷缩在炕上,极力抱紧双膝,埋头在双臂里。

      屋里没有燃灯,墙壁不透光,大白天里昏暗暗的,像牢狱里一样阴冷。

      三天前,王氏把周芜荑买了回来,说是给她失踪多年的大儿子作媳妇,便抓来院里的一只大公鸡匆匆拜了堂。

      周芜荑哪里受过这委屈,一心只想着逃跑。

      这三天,她跑了不下十多次,每次都是跑到一半便被王氏逮了回来。

      别看王氏年纪比她还大,但王氏在山里生活了几十年,村里的路闭着眼睛都能走,而周芜荑原本是侯府嫡女,从小被娇养着长大,若不是意外发生,她也不会沦落到此。

      昨天是她最后一次逃跑,不成想从山上摔下去,磕了脑袋被王氏叫人扛了回来,半夜昏昏沉沉间做起了噩梦。

      梦里,她趁着王氏出门接桑寄生的时候踩着后院厨房的柴堆逃跑,然后被一个男人绑到山洞里羞辱折磨两个月,最后只剩下一口气被丢进山后面的河里,身体被鱼虾啃食殆尽。

      梦里面的男人声音好似恶魔,同此时门外敲门人的咒骂声如出一辙,一声一声敲在周芜荑心头,让她整个人忍不住浑身颤抖,冒出一身冷汗。

      那个梦境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周芜荑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她经历过的事情,或是有可能发生的现实。

      男人可怖嘴脸一直回荡在脑海里,所以今早醒来后周芜荑不敢妄动,果然如梦中所料,王氏在对她破口大骂时被村长叫走,说她儿子回来了。

      紧接着王氏走了没多久,她就听见了恶魔的敲门声。

      周芜荑憋回眼眶里恐惧的水雾,安慰自己那人进不了周家的大门,王氏出门前怕她逃跑,把门锁的死死的,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只要她不跑,梦里的一切的不会发生。

      许久,门外的人没了耐性,狠狠地踹了几脚门,大骂几句走了。

      周芜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恐惧过去,她忍不住想:当下最要紧的是保住性命,不能平白无故死了,只要她人还在,总会有回家的那一天。

      只可惜她现在不知道身处何方,也不知京城的方向,更何况她一介弱女子,身无分文,能走到哪里去?

      既然她是买来给桑家大郎当媳妇的,就算那老太太待她不好,想来应该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顶多生气了拿着木棍打她几下。

      这两日挨打多了,身上都能看见浮肿的红痕,即便是隔着衣物,周芜荑都心有余悸。

      长时间的蜷着身子,她有些受不了,脚踝处传来又麻又痒的刺痛,是摔下山时受的伤。

      没人会给她治伤,周芜荑心里难受,泪珠子开始不要钱似的往下流,无声发泄心里的委屈。

      一个月前,她还是侯府金贵长房嫡女,有疼爱她的祖母和兄长,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伤,但是,他的二叔为了继承侯府的爵位,收买了府里的仆人杀害她们兄妹二人。

      幸运的是,周芜荑的父亲在世时给过那个仆人恩惠,那仆人又想着她是个女子,没什么威胁,心怀愧疚饶了她一命,随便找了个地方将她卖给了人贩子。

      后来又被人贩子转手卖给王氏,期间周芜荑昏昏沉沉,也记不清具体辗转了哪些地方。

      现在,身体上的痛和心理上的疲惫让她忍不住想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外面隐约传来争吵声,周芜荑像惊弓之鸟一般一下子惊醒过来,不自觉抓紧了手心的衣衫。

      屋子外面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落到实处,不难想象出这步子的主人此刻含着怒气,所以连走路都带着令人恐惧的威胁。

      那人掀开黑布做的门帘,屋里顿时透亮起来,周芜荑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男人身长九尺有余,虎目圆睁,深邃的五官闪着凌厉的锋芒,眉间的疤痕更加瘆人,眉头紧紧皱起,他狠狠地注视着周芜荑,像一头狼看向猎物的神情,凶神恶煞的模样挑战着周芜荑的承受极限。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来自地狱索命的恶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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