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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山堂会(上) ...

  •   小山堂会:三青岳

      京城萧老爷做寿,力邀了四方宾朋庆贺。小山堂作为当地有名的戏班子,也在助兴的之列,被请去给寿筵唱一出堂会贺寿。
      眼看十天后就事寿筵之期,小山堂的张老板却慌了神——萧老爷没有点戏单,吩咐着擅长的唱上几出,得彩的领赏。他小山堂当年唱红了京城的一出戏,是李祝荭李老板的一出《醉芳亭》。那时初来乍到,戏词上也没多揣摩。这几年武戏上也有几位好唱腔进了班,自然不比往日。萧家乃是京城大户,跟风请了小山堂唱堂会,寿筵上只求不同凡响。说是“不拘什么,唱几出好的”,实际上是瞧不上那些《醉芳亭》之流的昏俗段子,非叫改一出好折子,单为这寿筵而来。
      眼看着张老板愁眉不展,小山堂的上上下下可都留了心。班主的心不宁,全戏班演出也就使不上劲。平日常爱编戏、排戏的花旦贺晶如和大家伙儿合计着,背着张老板偷偷地演了几回,编出了新段子《三青岳》。由于打算自己担纲主演,小山堂大角李祝荭不同意,只得搁置下来,也不敢让张老板知道。
      十日后,萧家已然张灯结彩,派了车来取小山堂的锣镲弦鼓,名角们还有车夫相候。贺晶如换了身银灰嵌花的裙装,挽了挽发髻,正要登车。突闻后院闭门的老张头一声惊呼:“找老板不好了!”
      来不及拿手包,贺晶如忙忙跟着师兄王菱青和众人,向老板房里奔去。老张头瘫在地上,一双老眼里满是泪,手指着房门,只反复念叨着:“没了,早没了……”
      李祝荭手里拿着帽子,紫边长衫襟上沾了一大块泛黑的血迹。他一边用袖试着泪,一边不时看看张老板吐血身亡的遗体。贺晶如看到这一幕,不禁“哎呦”了一声,翻了翻眼晕倒在地上。李祝荭忙上前托住贺晶如,对众人道:“这可怎么好,戏还有两个时辰就开演了,小贺又这样,快,快拿洋醒烟来!”
      王菱青一拍脑门,推了推身边的众人,“瞧我糊涂的,这就去拿!”说罢折身去了门外车上。
      李祝荭将贺晶如扶住,对其余的小山堂班员道:“诸位,张老板此时过身,虽属大大之不幸;但是今日的堂会要是不去,咱们的性命可就不保了。萧家的势力,各位也都有所耳闻,宫里宫外都有人手。毁了我们小山堂,可谓是易如反掌。”
      王菱青说话间回来了,手里捧着壶,用银镊子挑了一块,手指碾碎了涂在贺晶如的人中,又叫学员刘沐缃给她拍抚前胸,顺气通腔,贺晶如才缓缓地醒过来,回头看了看正被更衣抬出的张老板,又不住地呜咽起来,眼也肿了,欲扑上去再哭这最后一程,却被刘沐缃和王菱青合手拉住,劝个不住:“节哀罢,老板去了,戏还得演,班不能散啊!”李祝荭此时正在指挥外面的人去给萧家捎个信,说马上就到;又请人去外头寿材铺买来一具薄棺,将张老板收殓了,抬进了正堂。
      “我唱不出来!”贺晶如眼也红了,没头脑来了这一句。全屋都静了,李祝荭攥着寿材店伙计找还的银钱,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众人兜着手散开了一圈,低眉顺眼地看着这位小山堂的台柱。“唱不出来就滚!张老板就事担心唱不出来,才急病发作,吐血身亡;你要是还唱不出来,张老板不是枉死了?”说着“啪”地将几块碎银子往地上一掼,惊得贺晶如跳了一下,抚着气息仰头道:“可要是唱《三青岳》?那可是我和王师兄的戏,没李爷的事。”一扭头,没好气地挑衅。
      李祝荭非但没有被她这句话呛着,还语不饶人:“张老板临走前说了什么,你知道么?”眉峰一挑,台上的几分神气,在台下也毫不逊色。转身对着大家,李祝荭不紧不慢:“张老板说了,不唱《三青岳》,戏是新戏,缺台面;得唱咱们的看家本子:《醉芳亭》。”此言一出,地下的诸位都傻了眼:明明都知道《醉芳亭》是早年进京时打旗号的昏俗段子,怎么今天旧事重提,又唱起这个来?
      贺晶如如何答应?“不过是想借老戏,再进宫一回!”脸虽不对着李祝荭,眼角一扫,贺晶如分明是说他呢!“我可听说,宫里也有了升平署了,文戏和野间的不相上下,只不过呀,唱的都是些公公!”退西两步,贺晶如扶住王菱青的肩:“可武戏就不同了,王师兄是真打真枪的功夫,他们可比不得。”四下里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谁也不知道这两个角儿,哪个才是正主。
      李祝荭冷笑一声,去正堂给张老板行了个跪拜礼:“老板,如今小山堂没了您,事事都欠个主张。您受累保佑我们这一众人,且过了这关,就自寻合计吧!”又叩了个头,李祝荭喊了一嗓子:“谁还是喘气儿的? 跟我上萧家!”
      小山堂的忙来到正堂,跟着给张老板叩头上香,然后齐齐向李祝荭作揖,道:“李老板,如若不嫌弃弟兄们,不妨带着咱们上萧家,将小山堂最后一出大戏唱好。”
      李祝荭默默地点头,一瞥间,只见贺晶如拽着王菱青的胳膊,死活不让他上前。“王老板,你可去不去?”李祝荭问道,心想这下贺晶如孤军奋战,只怕是拧不过,耍耍小女子脾气,也就过去了。
      王菱青皱眉欲语,却抽不开身,只好反过来劝慰贺晶如。“师妹,你这又是何必?小山堂眼看危在旦夕,李老板定不会拿张老板的毕生心血开玩笑,他也不是这样的人。”扶着贺晶如的肩,王菱青语重心长。
      贺晶如挣开去,推倒了梁柱边:“师兄,你以为我们如今跟着他,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吗?这么多年了,我们小山堂早就出了名;可是这个李祝荭,除了他自己改的旧戏,反反复复,我们说的,他哪一句肯听?”剑指平出,贺晶如声气愈急,“好不容易我熬出了头,虽然没有他京城里‘荭后生’的名号,倒大小也是个角。我的《三青岳》,虽是新戏,却并不是不登大雅之堂”说着望了李祝荭一眼。而那李祝荭,一面指挥班中众人准备启程前往萧府,一见面却也听着贺晶如的怒诉,见她突然停了,眉峰一挑,“不错,《三青岳》的确是武戏,王老板的身段也不是不可以,你贺晶如的唱腔也小有火候,这些我不敢忽视。小山堂这么多年,你们的进步,班里人有目共睹。”李祝荭回身几步,一掌合住贺晶如因愤怒而颤抖的剑指,向前一推,贺晶如“唉呦”一声,抱腕连连退后。王菱青一箭步上前,“李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师兄妹二人,承张老板的恩惠,出师演艺。想来除了师傅,张老板便是我们的再造恩人,可以对我们严加管教。你若是再出手伤我师妹,我一定不客气!”王菱青练过武生,手肘颇为有力,轻轻一挡开,李祝荭不敢靠前。
      见王菱青眼中显出不可遏制的警惕,李祝荭反而笑了。“好啊,你们果然同出师门,连出言威胁的语气神都如出一辙啊……也罢,你们随我去萧家走一趟,看看你们的《三青岳》,能讨好多少人!”
      贺晶如和王菱青对视一眼,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是会从一向专能独治的李祝荭口中来。他们紧握着手,《三青岳》,终于可以登台和世人相见。
      来到萧家,贺晶如在台后上妆换服,王菱青则上了长髯,压腿跳登,只为开场一个漂亮的亮相。转过一圈,王菱青来到镜前,端详着贺晶如珠围翠绕,果真像是落难荒野中的王室孤女,不由得看得住了,“师妹,我们的新戏今日终于开场,虽然要等到李老板的《醉芳亭》演过,却也不晚。这萧家贺寿,常常演通宵。”
      贺晶如本是一脸欣喜地望着自己,添眉减绣,一听这话,搁下眉笔就扭头不语。王菱青自知失言,想要劝慰几句,却无从开口,只好默默地望着她发间颤动的绿珠坠。半晌贺晶如才转过脸来,泪痕未干:“师兄,不是晶如总爱生事,实在是这世道,戏……戏子难当。”话一出口,晶如便再也承受不住,扑在王菱青怀中大哭起来。王菱青撩起长髯,卸下挂饰和罩肩,长衫沾着泪水和晶如眼圈的粉彩,糊成一片。他也不责怪,只是轻轻拍着晶如哭得起伏的背,像是五年前拍着那个小女孩……
      台后哭成一片,台前李祝荭扮上宠妃,正在月下醉饮。扭扭捏捏,万种风情,看得台下一片叫好。刘沐缃扮的内侍,在一旁斟酒侍候,十足奴下媚态。萧家宴请的宾客,在座下吃茶说笑,好不得兴。突然管家传报:“张……张公公到!”
      一声急报,众座皆惊。都知道张德乃是太后老佛爷座前红人,出身宫中升平署戏班。今日萧家大宴,宾客帖上并没有宴请他,此时不请自来,实在蹊跷。萧老爷见此,也不觉感到奇怪,便起身相迎:“张公公,您今日驾临敝府,正逢寿宴,真是鄙人的荣幸。”
      张德也不回几句客套,抬首就问:“这就是小山堂的戏?”自顾自往台下坐了,喝了几口茶,看台上李祝荭唱腔委婉,刘沐缃神态恭卑,本是戏道天成,最是难得。谁知这戏文触动了张德宫中往事,不由得拍案而起,喝道:“大胆,竟敢在此演这种淫词浪曲,成何体统!”左右内侍上前,便给吩咐道:“来啊,给我拿下这影射太后老佛爷的糟粕戏子,看监候审!”拉弦打镲的几位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被一拥而上的内侍兜头绑住。台下也嘈杂起来,渐渐传到后台。李祝荭也被上了绳索,扭脱不得,只得大喊:“《三青岳》!上啊,《三青岳》!”
      王菱青隐约听得外面嘈杂,心下早已生疑,又有《三青岳》戏装在身,就安顿好贺晶如,掀了帘子向外看,赫然是张德站在帘门口!
      “原来还有一出《三青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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