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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索岭珠 ...


  •   索岭上住着的人,都是寡妇;索岭的男人,大多生前就去了长安,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嫁进索岭的女子,大多是北方土堡里的——性格豪爽,说话直率,没得挑拌。而她们的儿子,却继承了索岭男人的性格,一味地扭捏,爱挣小气,说话含枪带棒。虽说和索岭说书的学几句书中的口舌,却最是没有体架的。为此索岭守寡的女子大多愁绪满面,未老先衰。一辈子含辛茹苦,拉扯儿子长大,同时还得备上一盒聘礼,为将来儿子娶亲,成家立业做准备。
      那盒聘礼,就是名震四九城的索岭珠。
      索岭珠,是平常之物,却又不平常。生自索岭山,却又包含五湖四海的奇珍异宝之长。

      时言:“索岭珠,名天下;稀见颜,使劲夸;聘村姑,绝皇家;中元月,望新寡。”
      谁也没有在索岭以外的地方见过这传说中的索岭珠。索岭的规矩,聘得的新娘需带索岭珠进入索岭,嫁妆分文不取,但终身不得离开索岭。直到生子三年,丈夫出索岭往长安,才将索岭珠归还娘家,任意处置。
      虽然这规矩严得不合常理,但是鉴于索岭珠价值连城的名声,还是年年都有土堡的人家争先恐后地将自家女儿嫁进索岭,以求换得一颗连城的索岭珠。
      听见过的人说,这珠子通灵性,在中元鬼节,人心惶惶的时候,偏它正气凛然,放出不世之红光,镇邪驱秽,十分有效。
      然而一旦打开锦盒,使索岭珠见了气、露于人前,索岭珠就会化为糜粉,随风而散,只省空盒一只。即使嫁进索岭的女子,除非是学会了制珠的手艺,彻彻底底地成了索岭人,不然根本没有希望一睹索岭珠的样貌。
      这珠常常被权势所侵,每每毁于宫闱。因而民间俗称“又龙头”。

      “索岭珠实在可恶,总不叫哀家瞧见。真正气人。”太后时常抱怨。 “奴婢愿前去索岭,学得制珠手艺,开匣献宝。”阿袖上前宽慰。阿袖本名洪香袖,原是使节和仑图的烧水丫鬟。和仑图出使日尔曼,任期五年。一次和仑图迎驾于自己的府第,太后看中了阿袖的灵巧懂事,便带在身边调教。和仑图也不怠慢,便顺理成章地认了阿袖为义妹,以示对太后的顺从。
      “阿袖,你别说笑了,这索岭穷山恶水的,你去不得,还是跟着哀家,免得受苦。索岭珠的确是稀奇物件,哀家可还没到将你舍去送死的地……”太后及她这么一说,反倒不忍。
      “中元节将至,只怕那些反……贼……”阿袖支吾了。这话,本不该她说出口。要不是二哥去年因为参加义军出了事,于中元节夜袭主位,被判谋逆枭首,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将“反贼”二字套在自己家人的身上。
      “这……”太后迟疑了。能镇住邪祟的,只有索岭珠。 “请您让我去吧……”阿袖记得二哥临终前说过,索岭珠是义军头领的信物,有了月下珠子的光华,就可以号召天下,一举夺门逼宫,扫清长安。
      阿袖在颠簸的轿子里,耳边是卖唱的“索岭珠,明天下……”的曲调。她冒充是土堡林家的大女儿,嫁进索岭。等丈夫去长安,她生下儿子,才能托人辗转将自己带出来,将珠子献给太后。
      “不知道名来,不知道姓;为了索岭珠来,寡妇门家进……”卖唱的突然停了。阿袖掀帘一看,卖唱的横倒在路边,鸣锣的向他身上啐了几口:“索岭男人,都他妈熊了吧唧的,净在这里瞎唱唱……”
      阿袖心里抽了一下,将来注定要当寡妇,丈夫还就是这样死的,该有多惨。

      索岭办喜事很静,非常静。没有锣鼓喧天,没有鞭炮齐鸣。黑漆漆的房里,只有梁上悬着一颗索岭珠,迎着月光显得十分暗哑。
      “你别看这珠子没有光,俺娘说,中元节老亮了。”阿袖的手被这个不知名的人握着,漆黑的房里不知何处着眼,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黑夜吞噬了。
      “俺娘说,”那声音咽了下口水,“等你给俺生了大胖小子,俺就去长安不回来了,俺娘教你做珠子。”
      交托好了孩子,阿袖走进了婆婆的房间。上一次见到她,还是三年前未分院成亲时,隔着盖头,影影绰绰地看见的。她低着头,心想,一切按照规矩来总没错。
      “你是阿袖?”婆婆似乎不认识她了。
      “我是……”阿袖顿时惊呆了,婆婆苍老的脸上,居然是两个黑漆漆的洞,却没有她想象的制珠人应有的一双明目!她踉跄地扶着门,有一种凉意从脑穴袭来。
      听见响动,婆婆却乐了:“吓着了不是?我当年也是这样,恨死了爹娘,也恨死了我自己。你今天是来学制珠的,我就是来教你的。”
      “可是……”阿袖本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怎么也想不起下半句。也许,她本就不该说?
      “索岭是什么地方?‘中元节,望新寡’,当我们不知道外头怎么传的。索岭珠若是容易得的,我们何必世世代代守寡?”婆婆说到这里,不禁气急了,大嗽起来。阿袖下意识地去拍,却半路停了手。那黑洞洞的两只眼窝,瘆人极了。
      婆婆喘了口气,突然笑了。“阿袖,你过来。”她招了招手,“跪下,跪到我跟前来。让我摸摸,看你长什么模样。”
      阿袖小心地跪下,附脸过去。婆婆的手上有一种很酸的味道,带些腥气。她微微闭上眼,皱眉忍过气味。 “
      把眼睁开,看着我!”婆婆命令。
      阿袖的泪扑簌簌地滴下,眼微微抬起,正看向婆婆的眼窝。
      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婆婆的手指,直突突地插向了阿袖的眼睛。看不见了,只有丈夫驴车的响声,他要去长安了,再也不会来了呵。
      “等等,等等……”阿袖挣扎着扑向门的方向,大喊着,求丈夫带她一起走。血热呼呼地流着,她感觉婆婆刚才将自己的双眼不但戳去,还将血肉带了出来。
      丈夫见她这样,骇得说不出话,一步一步地退着,赶驴飞也似地出了门。
      婆婆干枯地笑着,笑得阿袖心里发慌,眼里的痛让她几经昏厥。模糊地听见一声响,是个罐盖子的声音。
      婆婆将她扶起来,坐到床上,用水清洗了她的眼睛,蒙上一层布,道:“好了,你总算成了我们索岭的人,可以学制珠了。”
      阿袖紧紧攥着婆婆的手,“我怕,我……”
      婆婆拍着她的肩,“还记得你们新房梁上的那颗珠吗?那是我做的。可是不够明亮。你的工作,就是去做真正的索岭珠。”
      摸索着手边的粉剂和浆液,阿袖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婆婆叫她将那些材料涂抹在珠上,再用砂打磨表面。她只觉得,她的手上也渐渐沾上那种奇怪的酸味,带着腥气。只是她数不清日子,看不见晨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珠子才能做完,甚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索岭的女人,一个为自己儿子制珠的人。
      多年后的中元节,火光照耀了宫城。太后和皇帝仓皇逃窜,忙乱中,太后在西寓所发现了一只锦盒,散发着红色光芒。
      她打开盒子,红光耀目,让她睁不开眼,只模糊听得有人喊“太后在这里!”,顿时反应过来这就是索岭珠,正要仔细端详,却感觉心底一阵剧痛,一柄尖刀刺进了她的后背。她痛得惊呼了一声,索岭珠光却蓦地暗淡下来,化作一堆糜粉,随风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索岭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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