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阿拆

6、6

　　姜春和陶吉猛一回头，来者正是顾均，他脸色阴沉，满带怒火。

　　陶吉更是吓坏了，瑟缩的站在一旁，不敢言语。

　　顾均自然很生气，当初陶吉生了重病，吴氏买不起昂贵的药品，求到他这里来了，他见吴婶一直在府里帮工，又勤勤恳恳，为人本分，陶吉又是自小长在府里，便出钱救治，后来陶吉痊愈，吴婶带着他来请安，他看这个孩子生得乖巧聪明，便收做养子。

　　他供陶吉，读书上学，还打算待他启蒙之后为他请个德高望重的师傅，他痊愈之后留下了病根，常日里都吃些昂贵的药品，他自问对这个孩子仁至义尽，不求日后对他如何孝顺，只求将来功成身退尚能享享天伦之乐，为他顾家留条香火。

　　今日回府想着他还在念书，便打算过来瞧瞧功课，看看什么时候可以换师傅，可谁知一到门口就听见他说这样的话，没由来地叫人心寒！

　　顾均走进来到堂上坐下，陶吉连忙走到顾均面前，跪下认错道：“干爹，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为何瞧不起太监，”顾均打断他的话，“我亦是太监，你也瞧不起我吗！”

　　他自小因家贫入宫，这层身份，是当年亲人分离的绝望，更让他这么多年来受尽冷眼与歧视，哪怕他现在身居高位，统管一司，就算朝中重臣权臣，也对他无有不恭敬之处，但他也知道那些表面恭敬的人在背地里如何瞧不起他，他们面上尊称一声公公，可背地里，莫不是一口一个阉人，仿佛叫声名字都嫌晦气！

　　陶吉吓得不轻，一张小脸都白了，连连道：“干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随口胡说的……”

　　“住口！”顾均呵斥道，“我不是你干爹，我只是个太监，哪里配做你爹！”

　　陶吉吓得不敢说话，嘴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既如此瞧不上我们这种人，”顾均眯着眼睛，冷笑道，“不若我明日就送你去净身，也好叫我看看，你会不会也瞧不起自己。”

　　听顾均这么说，陶吉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他爬到顾均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饶道：“干爹，我错了，您饶了我吧！干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瞧不起您，没有，没有……”

　　姜春站立一旁，不敢言语，她知道这里没有他说话的地方，但眼见到了如此地步，她也实在不是很忍心，再者，吴婶一直待他很好，陶吉是吴婶的儿子，她也不能袖手旁观，更是枉顾吴婶情谊。

　　姜春上前劝道：“爷息怒，陶吉还小，脱口而出，不过是无心之言罢了。”

　　“住嘴！”顾均冷眼瞧她，面色冷峻，“何时有你说话的地方！不知深浅的东西！”

　　“再多说，丢出府去！”

　　姜春被他一凶，也吓白了脸，低着头不敢言语。

　　“干爹……”

　　顾均随手拿过桌上的茶杯，猛的一摔，那茶盏啪地一声，四分五裂，碎片四散了一地。

　　“混帐东西！”

　　陶吉吓得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连哭也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控制不住自己，眼泪鼻涕刷刷地往下流，还吹出了个老大的鼻涕泡

　　顾均气极了，又见着陶吉瑟缩在躺下，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更是心烦，不欲多言。

　　“双元！”顾均告声呼道，“把他带下去！”

　　双元立刻进屋拉着陶吉往外走，陶吉以为这就要送他去净身，吓坏了，死命挣扎着，嘴里还大声呼喊，眼泪和鼻涕挂了一脸。

　　“干爹！不要啊！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

　　顾均支着脑袋，按着太阳穴，闭着眼睛，面上尽是无奈与疲惫，陶吉不至于让他如此，姜春估计他是在为公事烦忧。

　　姜春从角落的桌子上拿了干净的茶具，为他倒了一杯茶奉上。

　　顾均睁眼，瞧了一眼姜春，伸手接过那杯茶，他拿着茶杯，并没有立即喝下去，而是瞧着茶汤出神，若有所思。

　　姜春心里有些发怵，拿不定他是个什么心思。

　　半晌，他才抽回思绪，他仍没有喝那杯茶，而是直接放到了桌上。

　　他看着下首的姜春，问道：“怎么下雪了还没走？”

　　“我在抄写今日先生讲的文章。”

　　“先生布置的课业？”

　　“不是，是我自己抄的，奴婢愚笨，先生讲的不是都能记住，所以只能用这种办法，多抄几遍，就记住了。”

　　顾均点点头，称赞道：“倒是勤勉。”他也听府里人提起过，说她学习用功，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倒是比好多国子监的监生勤勉多了。

　　“把你抄写的拿来我看看。”

　　姜春心里疑惑，怎么，难道今日是来考察他功课的？

　　她忙走到自己的桌前，挑了一张抄写地最认真的，拿与顾均，她是有些不情愿的，她习字晚，字写得很难看，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来，但同时，她也不敢违背刚发了火的顾均。

　　果然，顾均一看她的字，便皱起了眉头。

　　“这字，还得多练练。”

　　姜春脸色微红，低头称是。

　　“在学论语？”

　　“是。”不会是又要考她功课吧，姜春心想。

　　“学了多久了？”

　　姜春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

　　“已有十日了。”

　　“大学讲过了吗？”

　　“没有，四书还只讲了论语。”姜春如实回答道。

　　顾均皱眉，怎么讲得这么慢，这个董先生怎么回事？

　　其实顾均哪里懂得董先生的苦衷，这几个学生启蒙都不早，已然错过了启蒙的最佳时间，光是启蒙都花了好些时间，更不要说开始教文章还得教断句，哪怕是像论语这样篇幅短小的文章，也得花许多时间解释，甚至还不一定能背得下来，进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顾均又问了两个问题，然后便离开了，姜春回书桌上收拾东西，她没心情继续温习了，她惦记着陶吉。

　　顾均到底没有真的送陶吉去净身，他让双全打了他二十个板子，又说让陶吉抄写孝经百遍，以做惩戒。

　　姜春赶到陶吉的院子时，吴婶正在照顾挨了板子的陶吉，虽然双元知道陶吉年幼体弱，手下仔细着轻重，但到底是二十板子，挨完已经疼晕了。

　　吴婶哭地眼睛都要红了，坐在陶吉床边，它刚为陶吉擦了伤口，换了衣物。

　　“吴婶，陶吉没事吧。”她见陶吉趴在床上，一张小脸通红，脸上还挂着眼泪。

　　吴婶抹了一把眼泪，摇摇头，道：“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但到底是二十个板子，那得多疼啊。”

　　她的语气里都带着哭腔，“陶吉才几岁呀，怎么能把他当犯人一样打，爷可真是狠心呀。”

　　涉及到顾均，姜春无话可说，况且他知道，顾均今日是真的气极了。

　　吴婶拉着姜春的手，问道：“你今日是在那儿的，这到底是怎么了？爷一向是很疼爱陶吉的，怎么会突然让人打他。”

　　姜春回道：“是陶吉不小心言语上冒犯了爷。”

　　吴婶急道：“怎么会冒犯呢？是怎么样冒犯？可是陶吉说了什么？”

　　姜春没有法子，只能复述一遍方才的经过。

　　“这……”吴婶不满道，“这怎么是陶吉的错呢？”

　　“陶吉并非是那个意思呀！”吴婶道，“爷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责罚他呢？”

　　姜春不好说话，她不愿说顾均的不是，也不好在吴婶这里火上浇油，干脆闭口不言。

　　吴婶勿自难过了一会儿，她也知道这是顾均的釜底，他们都是顾均的下人，也不好私下说主家的不是，便不再谈这事，只道：“罢了，就当给他个教训吧，让他记得，以后说话不能这样不过脑子！”

　　姜春安慰道：“放心吧吴婶，爷到底还是心疼陶吉的，不然这二十板子，屁股都是要打烂的。”

　　“但愿如此吧，”吴婶叹了口气，“本以为他被爷收做义子，是能享福气的，可谁料爷的脾气……”

　　姜春不忘帮顾均说话，“倒也不能这么说，爷是气极了才如此的，况且，就算是生身父亲，也少不得打儿子的呢，那可比这打得狠多了，再者说了，若陶吉并非是爷的义子，普通仆役冲撞主人，下场如何，只怕谁都难料呢？”

　　吴婶听了她的话，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你说的有理，竟是我钻了牛角尖。”

　　陶吉的伤不过是些皮肉伤，养了几日便好了，这一打倒是让调皮的陶吉性子收了不少，上课也都是规规矩矩的了，下课也不到处跑着疯玩，或者是缠着姜春，当然，他可能是因为得回屋抄写那百遍孝经。

　　孝经全篇数千余字，不在少数，更何况顾均要他抄写百遍之多，对于九岁的陶吉来说，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过由于这是要亲自给顾均看的，再加之那二十板子，他对顾均的恐惧一下翻了数倍，甚至不敢假手于人，只能每日苦坐桌前，奋力抄写。

　　不过姜春看着陶吉抄了几日下来，那一手字竟然漂亮了不少，便心下羡慕，自己每日也又便多花了些时间抄书，以求让自己的字也变漂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