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阿拆

2、2

　　张福扶着顾均上了车，关上车门，一切又归于寂静，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公，为何要救一个小孩儿，还带她入府？”莫不真是发了善心?张福不太信,眼前这人可不是个当活菩萨的主儿.

　　顾均闭目养神，淡淡回答道：“她的脸可不止值二两银子。”眉目清秀，五官标致，虽然脸色是蜡黄了些，不过看得出底子很好，是个美人胚子。

　　自年初开始，顾均便有意搜罗一些人为自己所用，这些情况张福是知道的，他年前在官场上失了利,心里大抵是气不过,也开始着意一些偏门,不过这小姑娘哪怕生的好，却到底年幼了些，不过十二三岁，哪里堪用。

　　顾均仿佛是看出了张福的疑惑，但也不着急解释，只道：“上月送去怀恩府上的那个伶人怎么样了？”

　　张福摇头道：“公公恕罪，下官不知。”

　　“他死了。”顾均语气淡然，谈论一条人命仿若谈论今天的雪这样的大，“冲撞了怀恩，被打断了脚扔出来的，不过好在死的快，没来得及胡乱攀扯上我。”

　　“张福，你要知道，光有美貌是不够的，还要有脑子，更重要的是，要忠心于我，我救她性命，若她懂得感恩，不论聪不聪明，就要比那些买来的伶人好上万千倍了。”

　　顾均睨了一眼张福，又道：“不忠心的人，留着反倒是个祸害，不如早早了断。”

　　张福不知道顾均是在说那个伶人还是在提点自己，心下有些发虚，不敢多言，只敢低头称是。

　　姜春同御马车夫坐在一处，一路之上大雪纷飞，清晨行人渐多，今日是除夕，街道两旁的商户纷纷挂红披彩以做装饰，路上行人来往之间也多是买菜选购，为除夕之夜做准备，皆是一派热闹喜气的景象。

　　除夕之夜合该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可姜春却没有半点喜气，仿佛这个节日与她无关，毕竟如今家中唯余她和母亲二人，又何来的阖家团圆？

　　不过好在自己碰上了好心人，自己有了生计，母亲的病也可以找大夫救治，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姜春安慰自己。

　　马车缓缓驶入一条姜春从未曾踏足的街区，这里多是大户人家的住宅，那些高门大户仅从大门都透出奢华，都是姜春未曾见过的，哪怕门口矗立的石狮子，都足以让她震撼。

　　终于马车缓缓停在了一户宅子面前，这宅门可真是大，姜春得仰头才能看到匾额，匾额上龙飞凤舞两个大字，黑底金字，肆意张扬，仿佛正在宣扬主人高贵的身份，就在这时，大门仿佛已经知道主人归来，缓缓打开，里头有两列侍从恭敬地守候一旁，姜春心想，那些王孙贵族的府邸也莫过于此了吧，不知道公子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

　　正看的出神，车夫已经下了车，顺带将姜春扶了下来，然后开门请车上人下车，姜春的脚仍然很痛，只得扶着马车站立。

　　她看着顾均下车，身边人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他们看也没看姜春一眼，径直向门口走去，仿佛姜春并不存在，她有些彷徨，不安地捏了捏衣角。

　　她望着二人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眼前，她心中越发不安，仿佛下一秒大门便会合上，而自己与这一切再无关系。

　　不过好在大门并未合上，很快便有侍从来搀扶姜春。侍从仿佛并不好奇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甚至身带血污的小女孩儿，只搀扶着她走入府门，并不说话，也并不回答姜春的话，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被关上落钥，听着身后传来的这声音，姜春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想，这个冬天，不至于被冻死了吧。

　　这个宅院真是大，侍从领着她七绕八拐，姜春是一点儿路也没记住，她的精神也不在路上，只瞧着一路上的奇珍异草，雕梁画栋心中连连感叹，觉得自己仿佛误入仙境。

　　仆从带她来到一处小院，这里相比一路所经之处倒是简陋许多，但于姜春而言，仍是从未曾踏足的好地方。

　　一个中年女人迎了上来，那侍从便将姜春交到了她的手里，道：“吴婶，这是老爷带回来的人，烦请先照看着。”

　　吴婶颔首，上下打量姜春一眼，见她脚踝都还渗着血，站立不稳，便伸手扶着她，对那仆从道：“我知道了。”

　　仆从走前，姜春冲他感激地道了一句：“谢谢。”

　　他没有理会姜春，径直走了，姜春有些彷徨。

　　吴婶见此微笑，出言宽慰道：“你不必道谢，他依吩咐做事罢了。”

　　姜春看着吴婶，说不出话来。

　　吴婶摸了摸姜春的胳膊，有些惊讶：“姑娘怎穿得这么单薄？”

　　姜春面上有些窘迫，家中已经没有别的衣衫了，吴婶也并不期望得到回答，又道：“来，先给你换一件暖和的衣裳，别冻感冒了。”

　　顾均想直接回到房间睡觉，可府中亲信双元前来却急匆匆赶来，邀他去书房。

　　“走吧。”顾均道，“你也来看看是什么要紧事。”

　　得了顾均授意，张福紧随其后。

　　一进书房，顾均便猜到一半，书房中赫然两个箱子摆在地上，一眼看去便不是他顾府产物。

　　顾均坐下来，右手时不时地按按太阳穴，道：“这是你的要紧事？”

　　双元将两个箱子移到顾均面前，箱子有些沉重，还是张福上前搭了把手这才搬动。

　　双元打开箱子，里面赫然装着满满的财宝，金玉首饰，不在少数，张福第一眼看了都有些惊叹。

　　顾均只扫了一眼，道：“谁送来的？”

　　双元道：“回爷的话，是济州知府差人送来的。”

　　“济州知府？”顾均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张福提醒道：“便是前些年外任的那位，想必是任期快到，陛下还未想起他来，有些着急了。”

　　“呵，”顾均轻笑一声，“这种事应该去找司礼监的求去，我御马监可是爱莫能助。”

　　顾均的语气里带着些嘲讽，张福知道他是因为没能领司礼监秉笔而心有不快，因此也不敢多言。

　　双元又道：“他还分别给司礼监的怀恩和钟铭都送了礼。”

　　“那还送到我这儿做什么？”

　　“他说，这两箱财物，一箱求爷转赠给刘公公，一箱赠予爷，权当谢礼，正如张公公所言，他任期将至，望您能在刘公公面前美言几句，能调他回京任职。”

　　顾均随手抓起一串珍珠把玩，我那串珍珠颗颗饱满成色绝佳，一眼瞧上去都知晓价值不菲。

　　顾均感叹道：“果真是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呐，这些东西一送就是好几箱。”

　　“收进库房吧，”顾均将东西放回去，“既然怀恩和钟铭都且收了，也费不着咱们什么事儿了。”虽说如今执掌司礼监的刘同是他师傅，自小带他长大，情同父子，可他一直尽量避开二人之间权势上的交集，唯恐过犹不及，刘同执掌司礼监多年，年前竞升他却未能留任司礼监，反而领了御马监，明升暗贬，只怕已对他心有不满。

　　张福有些担忧：“怀恩和钟铭想必也知道他一求三家，他们不会在刘公公面前编排大人吧，虽说您和刘公公情同父子，却也架不住小人离间呐。”况且,怀恩和钟铭还是刘同义子,若论起来,该是他们三人关系更为亲厚.

　　“放心吧，”顾均倒是没有半分担忧，“他既然同时相求三人，便注定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

　　可怜的济州知府，本以为同时给京中三大有权有势的显宦送礼，办成事的几率便大大增加，可他似乎还没有搞清楚京中局势以及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

　　顾均准备回房补个好觉，刚站起来这才想起方才被带回府的小姜春，便道：“那个小姑娘腿是不是还伤着，先找个大夫治治腿，治好了让他同陶吉他们一同读书学习礼仪，再差人教授琴棋书画，年纪说大也不大，能学多少，且看他造诣吧。”

　　顾均想，她总归是有用的，不过就看她脑子灵不灵活，是大用还是小用罢了。

　　不过，顾均皱了皱眉，这才想起来她似乎伤得有些严重，他忆起白雪上的点点血梅，皱眉道：“若是治不好，不中用了，就丢出去吧。”

　　吴婶拿来的衣服是一件旧冬衣，洗的有些褪色了，袖口有些长，不过这也是姜春穿过最好的衣服了，里头是毛茸茸的，颜色也很漂亮，淡淡的粉色，像是春天里漫天开着的桃花，连袖口都有精美的刺绣，姜春摸着上头的绣花，好像在抚摸一件珍宝。

　　吴婶打水让她洗了脸，再重新梳了头发，头发是吴婶梳的，最为常见的双丫髻，与往常不同的是，发髻上多了几只珠花，这样下来，简直与刚入府时的小乞丐判若两人，连吴婶都满意地不住点头赞叹道：“可真是漂亮，跟外头的小姐也没有两样。”

　　姜春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也仿若隔世，自己穿着美丽的衣裳，梳着漂亮的头发，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床上有两床厚厚的被子，还有梳妆台，有一面比水还亮的镜子，这简直就像是做梦。

　　吴婶拉着她的手，有些遗憾地说：“可惜这手了，生了一手的冻疮，不过总归能养回来的。”

　　正说着，外头有人喊吴婶，说是大夫到了。

　　吴婶一边叫人进来，一边把姜春扶到床上，拿个凳子垫着脚方便大夫诊治。

　　“也好，是要大夫看过才放心。”吴婶为她解开方才简易的包扎，“这伤看着怪吓人的，别留下病根儿，那可可惜了。”

　　听她这么说，姜春也很担心，虽然自己没少磕磕碰碰的，也没看过大夫，可现在不一样了，若是他瘸了腿，还怎么在这府里做事。

　　不过还好，也许是她皮实，那么疼痛的伤竟然并无大碍，大夫为她正了骨，又开了外伤的膏药，只交代静养半月即可。

　　姜春放了心，她想起了母亲，不知道府里为她请的大夫能不能去给她娘也看看病，不过这是不是不太好，姜春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只犹豫片刻，她想起了母亲卧病在床的模样，她现在还未归家，母亲相比也正担心着她。

　　姜春有些瑟缩地开口道：“吴婶，我有件事想求求你。”

　　吴婶很爽快地道：“何事？说出来听听。”

　　“我娘卧病在床，不知道可不可以让这位大夫也去替我娘看一看。”姜春说完，一脸期待又彷徨地看着吴婶。

　　吴婶看着姜春的可怜模样心都要化了，又感念她的孝心，忙道：“自然可以，你且将地址说与大夫，让大夫去看一看便是了。”

　　姜春喜出望外，“多谢吴婶，多谢大夫。”说罢，她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那两银子，递给大夫，羞涩地道：“这是诊金，也不知道够不够。”

　　吴婶忙将她的手拉回来，笑道：“傻孩子，诊金府里会出的，用不着你的钱。”

　　姜春更加高兴，又央求大夫将钱转交给她的母亲，她想着靠自己怕是走不回去了，但家中早已无米下锅，娘亲收到钱还能去买些吃食，暂度几日，待她腿好些才能回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