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的戒律》戚珀

51、预言【大改】

　　51

　　哗啦——

　　窗户被打碎，寒风灌进塔中，无数从书中脱落的纸页吹向愣在门口的少年。
　　直到面颊、脖颈和手背被锋利的纸张边缘划得刺痛，隆洛的意识才勉强回笼。

　　“……薇拉？”

　　他凭借本能地想要走进房间，一只手却在这时伸出，按住了他的肩膀：“别过去。”

　　隆洛猛地回头，希曼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

　　“她已经死了。”
　　希曼雅的表情僵硬而冷酷，如同握住他肩膀的力道：“剩下的事情学院会处理，你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
　　“这里很危险。”

　　隆洛沉默，希曼雅却感觉到他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大。
　　她本就蹙着的眉不禁皱得更深，从她身后又赶来了几个学生，将少年强行拽出了房间。

　　然而隆洛的力气很大，他们刚伸出手便被他推开，只能再次扑上去——
　　隆洛有些失控，可他的身体反应远比他们有经验，一时间，这群学生竟然都拿他没有办法，甚至都开始手脚并用了！

　　直到赶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嘈杂的声音涌入耳中，少年的理智逐渐回归，动作也才渐渐平复。
　　那些人才得以将他牢牢制住，不敢松手。

　　“将他带走，让斯兰蒂过来一趟，顺便召集学院的老师到我的办公室内。”希曼雅从头到尾的语气都颇为镇定。

　　往下走时，隆洛忍不住回头，逐渐看不清的房间里的景象。

　　怎么会……这样？

　　……
　　……

　　隆洛不是第一次去希曼雅的办公室，可又与之前“截然不同”。
　　他仍然恍惚麻木，将他送到这里的人离开也不知道。

　　渐渐的，有听到消息的老师们赶了过来。
　　他们并未在意站在角落里的少年，很快讨论起来。

　　“薇拉？那个流浪者？她死了？”
　　“希曼雅说的，也就是说……这事情是真的……凶手是谁？”
　　“如果希曼雅知道，她就不会把斯兰蒂叫过去了——我那时还在和斯兰蒂说一座遗迹的事。”
　　“斯兰蒂？和黑法术有关？”

　　提到这个词时，几个老师都沉默了下来，像森林里的枯树。
　　又过了一会儿，希曼雅和斯兰蒂走了进来。

　　“从今天起，所有学生必须以年级为单位在一起行动，每一位老师也要参与到其中，保证他们的安全。”
　　那质地坚硬的袍子在地上划动，和声音一起的，还有她踩在地面的脚步声：“另外，我会临时成立一个在主要高塔巡逻的队伍，我希望能够获得这方面的帮助。”

　　有人问：“有这个必要吗？”
　　“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那个凯特人死于意外，在查清凶手，确认他是否会对学院产生威胁之前，”希曼雅说，“我希望大家能提起精神。”

　　又有人问：“……她是怎么死的？我听说她根本没有离开过那座高塔。”

　　“黑法术？”
　　“但黑法术师不是根本没有出现吗？那都是流浪者的阴谋……”
　　“可流浪者已经死了——”
　　“那这件事难道是真的？！”

　　“诸位。”
　　希曼雅望着他们：“斯兰蒂没有查出任何黑雾的痕迹。”

　　听到这句结论，众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神情各异。
　　不是黑法术……那她是怎么死的？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学校，”希曼雅继续道，“你们有别的意见吗？”

　　“……没有。”

　　老师们重新安静下来，有条不紊也回过神，讨论起希曼雅先前提到的安排。

　　角落的少年又低下了头，视线转向别的地方。
　　门半开着，袍子的一角一闪而过。

　　少年眸光一闪，走出门外。

　　门外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内没有任何陈设，空荡荡的，以至于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红发青年也变得有些突兀。
　　他……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安东尼？”
　　隆洛混沌的脑子闪过些许念头，不受控制地叫他：“你……”

　　安东尼转过头。
　　他看起来算得上平静，但这样的神情其实很少出现在他的脸上，以至于差点让人忽略了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眼底带着憔悴的青黑色。

　　“隆洛？”
　　隆洛一怔，他又变得和往常一样了，带着少年熟悉的笑：“你在这里啊，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但是，薇拉她……”
　　隆洛低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这种复杂又混沌的，他无法理解的一切里，似乎是面对熟悉的友人，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正被“恐惧”包围。

　　肩膀忽然落下一点重量。
　　安东尼走到了他面前。

　　希曼雅不久前也做过这样的动作，可给他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哪里不同呢？

　　“嘘。”
　　安东尼忽然比了一个“安静”的姿势，让他连思考都暂停了下来。
　　面前的青年陡然笑了一声。

　　“放心好了。”
　　隆洛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只要有你在，大家都会得救。”

　　“……”
　　什么意思？

　　然而安东尼却没有解释，他又笑了笑，朝他摆摆手，扭头离开了这里。
　　就好像一个不真实的幻影。

　　隆洛想追过去，但就在这时，希曼雅走出来，似乎并不在意他独自在这里，径直道：“隆洛，你之后和维克多住在一起。”

　　维克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了过来，他此刻沉默地站在人群里，那张和安东尼过分相似的脸上有着和他完全不同的安静，一时让刚刚目送安东尼离开的他更是恍惚。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应一声“好”。

　　“带他离开吧。”
　　“和我来。”

　　维克多看了隆洛一眼，说完扭头往外走去。
　　此刻，老师们也已经领走了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各自离开。

　　……
　　……

　　隆洛要先回宿舍拿自己的东西，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很快走进一年级的宿舍。
　　这个时候宿舍里基本没什么人。

　　少年开始收拾，维克多便站在原地，并没打算帮忙。
　　只是某个时候，他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她是你什么人？”

　　维克多忽然发问，隆洛迟钝地眨了眨眼，一会之后才回过神：“她……薇拉？”

　　“对。”
　　“……我不知道。”

　　这个“不知道”在维克多看来似乎有些不愿意告知对方实情的意味。

　　“他们都觉得那个凯特人是个罪人……或多或少，只有你认为她是无辜的，”但他也不恼怒，只是说，“这显然有什么理由。”

　　有什么理由？
　　需要什么理由呢？

　　隆洛想不明白，却在恍惚间觉得维克多此刻的态度有些“不太一样”。

　　维克多则是在等了片刻，发现隆洛什么也不会说的时候，又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嗯。”
　　这次少年点头了：“她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从那个小院子开始，或者是比那更早之前。
　　总之，在他的“时间”之中，薇拉确实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人。

　　“第一个人……你的亲人呢？你来自哪里？”
　　“……我不知道。”

　　这一次，维克多感觉到这个“不知道”所表达的是一种纯粹的茫然。

　　“她让我看到了很多……”
　　少年说完这句话，陷入了某些回忆，不禁低声轻喃：“我们围着篝火聚会，我听到一首古老的歌，还有赛提人的城市……还有峡谷，我从来没见过这些。”

　　他陡然间意识到，他其实没有什么“亲人”和“家乡”，或者任何与之有关的东西。
　　像是“凭空出现”的，毫无来由的东西。
　　无论如何，在所有人眼里，他或许和别人看待薇拉一样，都是一种“异类”，甚至可能如阿斯诺所说——是“怪物”。

　　他不由得看向维克多。
　　维克多似乎陷入了沉默……或许也产生了相似的想法。

　　然而在短暂的思考后，青年淡声道：“也就是说，那个凯特人对你而言就像家一样。”

　　“家？”

　　“家乡、故土、寄托着某种愿望，让人在痛苦中，也能够为之活下去的东西。”
　　维克多忽然道：“我很小的时候也参加过祭典。”

　　“学院也有祭典吗？”
　　“不，是丰收祭。”

　　隆洛有些意外。
　　丰收祭是属于王国的祭典，维克多……以前是王国的居民？

　　“我很小的时候跟着父母第一次去巴兹利亚，也是最后一次。”
　　维克多轻描淡写：“他们因为使用法术被追捕，我在混乱中逃走了，随后被丽塔顿收留——法师禁令毁了我们的一切。”

　　“……原来是这样。”

　　“大部分人曾经都是王国的居民，但因为禁令失去一切。”
　　维克多说：“我们无处可去，这也是我们最后的‘家’。”

　　“……”
　　维克多说这些时或许理应有些归属感，可他此刻听上去却觉得对方过分冷漠……甚至有些讽刺——

　　“只要在这里，我们是曾经辉煌的法师，王国只是迟早要倾塌的尘埃……他们是愚蠢的，而我们所追寻的是他们永远无法触碰的‘真理’。”

　　隆洛忍不住说：“你好像并不为此自豪。”
　　“你听出来了，”维克多淡淡，“因为将我们聚集起来的不是什么法师的荣耀，而是对王国的恐惧和仇恨。”

　　隆洛愣住。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无论你们说什么，做什么，大家都不会改变对那个凯特人的敌意，因为如果相信她，就意味着要帮助王国。”
　　维克多说：“但是王国是‘凶手’的王国，我们恨它，也恐惧着帮助王国会让我们失去仅剩的家，仅此而已。”

　　少年忍不住蹙起眉：“原来是这样……但珀尔娅也是……她……”

　　“她从小在学院长大，本该比我们更在意‘丽塔顿’。”
　　维克多本来直截了当，可又因为什么犹豫了一下，才道：“但却和我们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
　　“不知道，很难以想象，她的心里没有仇恨和恐惧，会帮助所有她认为正确的人，哪怕那些是王国的统治者。”

　　“……很奇怪的说法。”
　　许久，有些单薄的少年才缓缓道：“比起觉得她的想法不可思议，你似乎更厌弃自己。”

　　他一直对学院的态度感到困惑，却从未想过告诉他“真相”的人是维克多。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维克多仍旧是那副态度：“我们挤在这古老破败的高塔中，依靠仇恨和残余的自尊试图忘记恐惧，度过苍白的每一天……随后死于过去，很快会成为这所学院的一抹微不足道的残魂。”

　　隆洛一怔，对上他的视线。
　　他似乎褪去了一些严厉……不，少年后来偶尔想起，会逐渐意识到那只是一个近乎麻木的眼神。

　　“你似乎对此不满……却没有想过改变它吗？”

　　维克多的回答很平静，如往常一样。

　　“改变？”
　　“弱者是逃不出命运的。”
　　“我已经习惯了，只是偶尔会想，那些不被裹挟的人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
　　……

　　“我找到了它。”

　　某座高塔图书馆内。
　　丽塔顿有数量庞大的藏书，如果有必要，人们总能找到需要的。

　　珀尔娅走到这个似乎有几十年没人来过的角落，这里摆着的并不是书架，而是一块被陈旧的布所覆盖的东西。
　　阿斯诺站在不远处，不动声色。

　　她走过去，将那块布扯下。

　　像是一块石子投入溪流中，溅起浓郁的灰尘的味道。
　　一座残缺的石碑很快出现在两人面前。

　　“弗利安石碑，”阿斯诺看着它，准确地念出了它的名字，“它来自东部的一座由牧羊人发现的洞窟，因为碑文存在着三种语言而被人熟知。”

　　“……三种语言分别是古凯特语、精灵语和一种不知名的语言。”
　　珀尔娅也看着它，补充说：“而关于它的内容，是《法师繁茵事件簿》里的一个故事，也是你告诉我的那个……我想进一步了解它，所以找到了这里。”

　　——法师繁茵被安排了一项试炼，要求她斩杀一头黑色的巨龙。

　　“然后呢？”
　　“它的石材来自于涅波希尔产的大理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仪式用石碑。”

　　“对，这种大理石很特别，具有记录法术的能力，历史上经常被用来记录有重大意义的文字……有种说法认为，它甚至能将法术保留上千年。”
　　珀尔娅沉默了一下：“不过重要的是，它和利比尔里安法师墓中那座石碑的材质是一样的。”

　　“你的说法只是猜测，涅波希尔大理石的所谓功能本身就是未解之谜，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最初用这种材料的地方是圣殿——会觉得它与众不同，或许只是对圣殿的盲从。”
　　阿斯诺却说：“而利比尔里安法师墓的前身就是某座圣殿，他会选用这种材料，不如说是手头只有这种材料。”

　　“可他模拟了自己生前的居所，那些材料圣殿可没有。”珀尔娅立刻说，“这证明他选用这种石碑材料也并非偶然。”

　　阿斯诺微微蹙眉。
　　他不想计较细枝末节的东西，但珀尔娅却提醒了他，他确实在接触石碑时见过“过去的画面”。
　　这一点他没办法反驳，因此只能继续听下去。

　　“阿斯诺，虽然大家对涅波希尔大理石的灵感可能来源于圣殿，但除了圣殿，这种石碑其实并不多见。”
　　“我调查了除了它之外，所有已经发现的同材质的石碑，它们一共有65座，其中有15座的内容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其余40座的内容均为《法师繁茵事件簿》的节选，剩下的10座分别是《万事集》、《女帝赞美诗》、《审判书》和一个……童话故事。”
　　“我要说的，是这个童话故事。”

　　珀尔娅将一张草稿递给他。
　　阿斯诺挑了挑眉，接过来，垂眸看去。

　　【神**猎鹰、獾、蛇、鹿、雀鸟、乌鸦和巨龙。】
　　【**在大地上奔跑】
　　【********】
　　【猎鹰**，蛇藏在阴影里，獾在向外瞧】

　　阿斯诺的眉心一跳，某些记忆闯入脑海。

　　那座精灵灯塔里，也曾经出现过相似的“谜语”。

　　——秘密之门向猎鹰、獾和蛇关闭。
　　——“谁”杀死了我们的神？

　　下一句话陡然撞入眼中。

　　【一只雀鸟竟然杀死了神】

　　砰！
　　塔外似乎下起了暴雪，雪粒砸在窗户上，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阿斯诺猛地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凉意已经从手指蔓延到了心底。

　　他回过神，不禁吸了口气，继续往下看。

　　【神死了，却诅咒了除**外的所有】
　　【从此***】
　　【大地变成***，被诅咒者将被唤醒】

　　“诅咒者……”

　　八年前，薇拉带到丽塔顿的那句预言——【诅咒者**唤醒**】

　　阿斯诺忽然朝书桌走去。

　　“这个童话和灯塔里的是一个，这证明它不可能是编造的……阿斯诺？”

　　他没有说话，拿起笔，凭借记忆写下了那句预言，并将两句话放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珀尔娅不禁问。
　　阿斯诺看着两句话，回答时也目不转睛：“八年前，薇拉送到学院的预言。”

　　珀尔娅一怔，连声问：“预言？什么预言？她在八年前带来了一句预言……它和这个故事是……”

　　“你还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青年径直问。

　　“……”
　　珀尔娅被这个插曲打断，闻言沉默了片刻，又道：“这块石碑来自最初的四座高塔。”

　　最初的四座高塔，也就是最初的丽塔顿。

　　“曾经有人研究过这座石碑，因此我还找到了相关的其他文献。”
　　“让我看看。”

　　阿斯诺接过那叠草稿，一目十行。

　　“曾经有人以这个童话为课题，研究过其中的‘象征’，巨龙、獾、蛇、猎鹰……还有雀鸟，他认为它们都象征着某个曾经存在过的人。”
　　珀尔娅在一旁说道：“可以肯定的是，利比尔里安法师墓里的石碑，和那座灯塔里的谜语一样，它们都来自于这个已经失传的‘童话’。”

　　“黑渊。”
　　阿斯诺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珀尔娅看向那些手记。
　　正如她所说，曾经有一位学者研究过这个童话，他不仅选用了这块石碑，似乎还有其他地方出现过的零散内容。
　　相似的是，这些故事当中的用语都明显带着“象征含义”，于是那位学者将它们全都记录下来，并在旁边写上了标注。

　　【“动物们”：这些故事里大量运用了某些动物，如果通过精灵语去定义，獾、蛇和乌鸦是“坏”东西，鹿和猎鹰是“好”东西，雀鸟和巨龙……在精灵语中是不确定的词汇，后者根本没有出现过，这或许意味着它只是某些个人“创造”，又或者“不允许被提及”】
　　【神：“被谋杀的神”——很诡异的命题，似乎不存在于任何种族的神话中……或许是某一位更早的首领……艾丽西弗？】
　　【诅咒：它的写法更像是“罪恶”的某个变形，似乎并不指代黑法术……】
　　【黑渊：一些残片中出现过的名字，现在只有偏远高地的某些村庄会用这个词汇，似乎是蒂亚的另一个称呼，原因不详】

　　黑渊……

　　“按照他的研究，这个童话故事或许来源于精灵王艾丽西弗的历史。”
　　珀尔娅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也就是那位被刺杀的精灵王，利比尔里安重新使用了这个不为人知的故事，难道是在指代塞丽娜末期的政变……”

　　“不，不是这样的。”
　　“……你说什么？”

　　珀尔娅显然不知道更多有关于预言的事情，虽然这已经是以她的能力所能调查到的全部。

　　但阿斯诺知道这一切远不止如此。
　　那石碑的内容并非利比尔里安所写，它的书写者是荣光女皇塞丽娜。

　　他怀疑这一切是薇拉的阴谋，可精灵灯塔和最初的高塔所留下的这些，却是“事实”。

　　【巨龙复于黑渊苏醒，人王之土终将沦陷】
　　【被诅咒者将被唤醒】
　　【王座上的人坠入深渊】

　　如果黑渊真的是蒂亚，那么……
　　这段预言的意思猝不及防地变得“清晰”了起来。

　　“它的意思是，有什么东西……曾经参与了‘杀死神’的东西，从蒂亚‘回来了’。”

　　有刹那的寂静。

　　就在这时，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有人突然冲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珀尔娅……珀尔娅！”
　　披着袍子的学生惊慌失措，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有人……有人……”

　　珀尔娅不禁看向他：“你在说什么，你先冷静……”

　　“是安东尼！安东尼他……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