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的戒律》戚珀

14、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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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男孩坐在屋顶上，莱伊没有再说话，而是目不转睛看着烟花，它们落在眼底，和眼底的光一道绽放闪烁。
　　他们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忽然，莱伊站起身：“母亲一定还没看过这样的烟花。”

　　别说伊娜，莱伊自己往年这个时候都在工作，这也是第一次安静而完整地看一场烟花。
　　等他意识到了这点，第一反应是要让伊娜也看到。
　　迫不及待。

　　“我要回去，你也和我一起来吧，我母亲好像还挺喜欢你的，她最近心情不是很好，说不定想和你说说话！”
　　说完，莱伊拉着男孩跳下了房顶，在烟花尚未完全放完的时候就往家里赶。

　　他其实心存着一些坏心思。
　　母亲最近变得有些奇怪。
　　以前自己无论做什么，母亲都会宽容而温柔地看着自己，只要自己露出很不情愿的模样，她也不会再坚持让自己去做什么事情。
　　但她最近似乎变了——她开始向自己提一些要求，比如“在星砂庆典时去向那天的女孩道歉”。

　　莱伊觉得莫名其妙，毕竟如果不是赫莫娜，鲁克就要被抓起来，这样他们就没有药了，母亲也会死！
　　何况还是星砂庆典这一天！

　　然而哪怕他直接拒绝，伊娜都十分坚决，甚至说，如果他不去做的话她会拒绝继续吃药。
　　莱伊原本根本不相信，可从今天早上开始，伊娜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也不和他说话，他才意识到事情多么严重。

　　莱伊只能到处找人询问，在夜晚时找到了男孩住的灰熊旅店。
　　……他确实向伊娜妥协并“道歉”了，还要把他带回走，然后再偷偷将他藏在别的地方。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和其他人说有孩子走丢，让那个坏女人好好找上几天！
　　想到这里，莱伊加快了一些脚步。

　　他们走在盛放了烟花的天幕下，却也离高处一座座白色建筑越来越远。
　　离家越来越近。

　　莱伊越走越快，最后是用跑的。
　　男孩被他拽着，看着那道身影，也跟着跑着。
　　他本该什么感觉也没有，可却莫名感到了某些东西，从刚才开始就包裹着莱伊，轻飘飘的。

　　这是……喜悦？

　　他们来到了那个坡旁边，莱伊家的门口。
　　然而莱伊脸上的喜悦却有些凝固，因为发现有些不对。

　　门口本该一直亮到白天的星灯熄灭了，家里……一片昏暗。
　　某种沉重而可怖的气息从那房子离溢出，漫过两位男孩的脚踝，涌上他们的心头。

　　某种本能令莱伊想要逃跑，可他却骤然松手，奔进房子里：“母亲……母亲！”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头仿佛被塞入了什么，视线也有瞬间失焦——

　　血，整个房间里全是血。
　　床被鲜血染红，一只枯槁的手搭在边缘，顺着那只手能看到倒在地上的伊娜，她的眼睛浑浊灰败，望着门口的方向。
　　莱伊感觉自己的视线、听觉或者其他感觉都没有了，他下意识朝伊娜跑去，在触碰到她的手后开始浑身颤抖。

　　“母亲……母亲……”

　　伊娜……伊娜似乎还活着。
　　可她已经动弹不得，奄奄一息，那双什么也没有的眼眸里渐渐盛满绝望，努力地想挤出一些零碎的字句，却又发不出一点声音。

　　“母亲……您先别说话，我带您出去，您一定会没事的……”莱伊拼命抱着她，想带她走又被满地的血刺激得双眼发晕。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了耳中。
　　“不……不……不要杀我……”

　　莱伊有些机械地抬起头，才发现房间阴暗的角落中还有两个人。

　　“……鲁克叔叔？”

　　说话的就是鲁克。
　　他也倒在血泊里，倒是还活着，却瞪大着那双眼睛，血丝遍布眼球，惊恐而颤抖地祈求着面前的人放过自己。

　　“我不是坏人……我只是骗些小钱……不要杀我……”
　　“……我明明已经带你来了这——”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可男人的动作却叫人感到诡异，他好像听腻了鲁克这些话，握着的刀一挥，瞬间划烂了鲁克的嘴，让他发不出声音，可却痛得身体剧烈颤抖。

　　“鲁克叔叔？”莱伊似乎终于被这画面唤回了神智，意识到鲁克将一个可怕的男人带到了这里，害死了他的母亲，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现在很乱，乱得不知道是该斥责一直信任的鲁克，还是应该向那男人复仇。

　　鲁克却忽然注意到了他。
　　他瞪大了眼睛，双眼写满了恐惧和哀求。

　　男人因此注意到了他，或者才有功夫理会他这个“不速之客”，回过了头。
　　莱伊一下看到了那张有一道狰狞刀疤的脸。

　　他扭过头，脑袋忽然往旁边一折——那力道就像是他要把自己的脖子折断了，莱伊倒吸了一口凉气，很快发现他又直起了脖子，朝他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他必须逃，心底的声音清晰地告诉莱伊。
　　然而这房间里充斥着恐怖的气息，他在不知不觉被它所侵蚀，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呼吸都要依靠本能，大口地喘着气。

　　“怪物”忽然抬起了握住刀的手。
　　刀挥下，刺入血肉之中，鲜血迸发出来。

　　原本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她挡在了男孩跟前。
　　莱伊张了张嘴，直到那瘦弱的身躯倒在地上，再无生息。

　　失去母亲的男孩突然发出了痛苦的嚎叫，他此刻什么也不害怕了，忽然朝那男人扑去，竟然夺走了他的刀，用力向他挥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刀捅进了男人的身体里，莱伊失了神，想将它拔出再挥去，刀却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怎么也拔不出来。
　　男人的骨骼里忽然传来怪异的响声，莱伊此刻除了机械式地拔刀挥刀，好像什么也做不到了——于是根本没注意到那只朝他伸出的染血的手，被狠狠甩在了一旁的墙上！

　　巨大的闷响传来，莱伊可能断了几根骨头，可痛苦和仇恨盖过了身上的疼痛，他立刻又站起身，想再朝男人扑去。
　　可理应背对着他的男人，脑袋忽然转了180%，并将手背到不可思议的角度，拔出了莱伊插在他身后的刀——向莱伊看去的那双眼睛里，两只眼睛里没有眼白，被纯粹的黑所覆盖。

　　他嘴里开始发出令人从灵魂便感到恐惧的声音，硬生生让莱伊的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汗毛倒竖。
　　“它”果然不是人，是一个怪物！

　　它张大了嘴，又将头和手扭回了“正确”的方向，猛地朝莱伊扑了过来

　　莱伊躲开，他转头扑到了另一边的地面上，抬起头，看到的是一片被门框起的天空。
　　那一直站在门口的男孩——他的背后有一朵烟花突然在空中绽放。
　　……他本来，是回来带母亲看烟花的。

　　原本明明已经感知不到了的痛感开始蔓延，让莱伊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他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裤子。

　　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
　　他无法理解这一切。

　　无法理解血，无法理解仇恨、痛苦、恐惧和绝望。
　　他怔怔看着这一切，却有什么东西像是海水般涌上——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脚上传来一阵拉力。
　　他低下头，不久前脸上洋溢着笑脸，充满喜悦的男孩脸上满是鲜血。

　　“救……救救……”

　　莱伊的瞳孔忽然放大。
　　——那把刀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

　　原本对一切都没有反应的男孩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忽然，他眼前一花，便被一道无法挣脱的力道掐住了脖子，压在了地方。

　　男孩瞪大眼睛，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恐怖的脸、听着那同样叫人恐惧的声音。

　　“躯壳……属于我……”
　　“我的……我的躯壳……”

　　男孩开始挣扎。
　　然而那双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挤走他胸腔中的空气，并有一些黑色的东西，随着“它”的话语钻出眼眶、鼻孔和嘴巴，伴随着腥腐的臭味朝他涌去——

　　烟火漫天的夜幕下，这是一块被血所笼罩的角落，透不出一丝光。
　　——黑色的怪物伸出了它黑暗的触角，穿透了那个男孩瘦小的身体！

　　“它”仰起头，畅快地笑了起来，癫狂又纯真，像是孩子找到了最心爱的玩具，像在父母睡下后偷偷吃到了最美味的糖果……像迷途已久的旅人见到了水源。
　　然而这笑声忽地戛然而止。

　　“它”重新低下头，却看到本来应该穿透男孩心脏的触角像是触到了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而被掐住了脖子的男孩死死瞪着那黑色——他伸出了稚嫩的双手，握住了那触角，在颤抖中将它一点点……往外拔！
　　男孩的力量大得离奇，或者说他本身就像是一棵加速生长的树，随着心底某些认知破土而出，那力量也在疯狂增长，竟然真的将压在身上的禁锢一点点推开！

　　“不……不不……”
　　“它”叫嚷道，慌乱中想起来自己还有“手”。
　　于是那掐在脖子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

　　男孩已经无法呼吸了。
　　脖子上传来剧烈的疼痛，预示着他的脖子下一秒就要被捏断——

　　在下一秒到来的前一瞬。

　　金色的火焰形成了锐利的刀刃，瞬间斩断了那双粗壮的手臂。
　　紧跟着传来轰隆的巨响，男人被重重踢进房子里，一面墙轰然倒塌！

　　男孩猛地爬起来，跪坐在地上，抱着有明显红痕的脖子，大口而贪婪地呼吸着，也抑制不住剧烈的咳嗽。
　　但他缓过来，便开始去寻找面前忽然出现的身影。

　　金发的女孩扯开了身上的斗篷，将它扔在了地上。
　　她身着着极尽华美的红色的纱裙，随着动作甩动金发时，那些散落在她的额间、腰间和赤脚的脚腕上的金饰也摇曳生辉，一瞬照亮了这片黑暗的角落。

　　她比任何时候都更美，那双金色的眼眸却从未那么严肃，她不再笑，语气也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甚至威严：“雏鸟。”

　　男孩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女孩的身影，闻言一怔。

　　“你必须记住，”薇拉缓缓握紧手心，一字一句道，“无论你此时想到了什么，你都要永远记住这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