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的戒律》戚珀

15、赫比石

　　15

　　领主图书馆。
　　所有人都在参加星砂庆典的狂欢，窗外的烟花亮起又熄灭，只有一个人对这一切都不为所动。

　　在得到领主的许可后，阿斯诺就没有离开过图书馆。
　　他每天就呆在某个区域里，机械般将书柜里的某本书取下，在快速翻阅后，确认没有自己需要的内容，便又将它放回原处。
　　如此往复。

　　如果不是窗外的烟花，阿斯诺大概还没意识到星砂庆典已经到了。
　　但他仍然没有停下来。

　　这里有关于利比尔里安的档案比想象中更多，并且还十分琐碎。
　　阿斯诺很快收敛好情绪，将又一本书取下，快速翻开，神情几天下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可动作却在某个地方顿住。

　　他一怔，往回翻。
　　这是利比尔里安写的一本“读书笔记”，可又不同于日记，他本来以为在这儿不会有收获。
　　谁知道……在这两页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个夹层，而那里夹着一张纸。

　　阿斯诺心头一跳，正要朝着那张纸看去，却忽地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
　　轰鸣带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甚至影响到了领主府。

　　他皱着眉看去，看到金色的火光冲天而起，迅速点燃了一片城区！

　　……
　　……

　　薇拉将话说完后，空气里便响起了尖啸般的怒吼。
　　浑身是血、失去了双臂的男人缓缓站起，朝着他们将脑袋弯折到不可思议的角度，脸上的表情更是狰狞到五官扭曲。

　　“这可不是我想看的那幕戏，是谁在搅局……希格？”
　　薇拉看清那张脸，起初有些惊讶，可她很快眯起眼睛：“不对，希格已经死了。”

　　她一眼看出来，这只是一个霸占了希格身体的东西。
　　可这臭味是……

　　薇拉难得有些迟疑，“希格”则忽然转身走进了房子里。
　　逃了？

　　她挑了挑眉，朝男孩比了个“别动”的手势，走进了那已经算是半个废墟的地方。
　　空气里弥漫着能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原本唯一亮着的一盏灯也熄灭了，她只能借着外面的月光尽量看清这昏暗的地方……看到倒在血泊里的伊娜和莱伊。
　　薇拉瞥了他们一眼。

　　伊娜和莱伊已经死了，但是……金发女孩扭头看到了对面墙角处的一滩血，意识到这里除了他们和“希格”之外，应该还躺着一个人。
　　——还有，“希格”呢？

　　她的视线四周一扫，发现根本没有“希格”的身影。

　　——啪嗒。

　　薇拉眯起眼睛，瞥见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滴落下来。
　　暗色的……粘稠的。

　　就在这时，一阵血肉撕扯的声响清晰地在漆黑安静的环境中响起。

　　她猛地抬头。
　　“希格”的四肢紧紧扒着天花板，在他身前，黑色的触角伸出来正托着鲁克的身体，使他朝下挂着，一双眼睛因为恐惧和疼痛往外凸着，遍布血丝，几乎要掉出眼眶。
　　……那些血不仅从他受伤的嘴和喉咙里涌出来，薇拉还看到，“希格”正叼着鲁克的手臂，大口咀嚼着上面的血肉。

　　恐怖和恶心的气氛在这个时候达到了极点。
　　“希格”与她对视，陡然咧嘴一笑。

　　一阵轰鸣骤响，整座房子彻底崩塌！

　　外面的男孩看到这异变突生，张开嘴，第一次发出声音：“薇拉。”

　　一道黑影忽然窜出了废墟，朝他扑来。
　　另一道身影紧追而出，在半道将它扫开。

　　“希格”被扫到院子的角落，重新出现在了月光下，可却变成了另一副可怖的模样。
　　“它”本来被薇拉斩断了手臂，现在那里却随意接上了鲁克的手臂，左右手还接反了。
　　而鲁克的头颅则从“它”的胸口处探了出来，不再感到恐惧，而是和“希格”一样狰狞。

　　薇拉站在男孩身边的废墟外，她的面颊上出现了一道划痕，有血从伤痕处往下滴——半张脸被金发遮住，看不清神情。

　　环境似乎又安静了下来，直到“希格”看着薇拉说道：“女人……美丽的女人……”
　　“也是一具美丽的躯壳，”接着说话的是他胸前的“鲁克”，“美丽又强大的躯壳。”
　　最后，是两个人同时开口的声音：“留下她……让她变成我的一部分……我的一部分！”

　　在又吞食了一个人之后，“它”说话似乎顺畅了许多，甚至开口时不再带着那不属于人的怪异感，用的就是那两人本来所拥有的音色。
　　可没人会为此感到习惯，只会毛骨悚然！

　　男孩看着“它”，听着“它”的话，慢慢朝薇拉走去，像是要保护她。

　　然而薇拉却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金发女孩仰起头，唇角勾起了充满讽刺意味的弧度，“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了！”
　　“你这失去一切的可悲之物——”她的眼睛里忽然燃起了烈火，猛地按住男孩的肩膀，将他拨开，径直往外走去，“滚回蒂亚！”

　　“它”在说话时总有些悉悉索索的动作，可此刻却忽然一顿。
　　这显然是被薇拉的话语激怒了，因为“它”再开口，声音不受控制地又充满了疯狂，甚至压迫感：“杀了她……杀了她！将她绞成肉泥！”

　　黑色的触角从“它”身上疯狂涌出，朝薇拉扑去——
　　薇拉抬起手，那盏她随时带着的提灯忽然出现在她的手中，金色的光从提灯里亮起并扩散，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瞬间将所有触角阻隔在外！

　　薇拉就在这光圈中央，而身后是怔怔望着她的男孩。

　　她此刻似乎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既没有最开始时的惊讶，也没有知道“它”是什么时的愤怒，站在这被光所守护的区域内，无比平静。

　　——甚至有时间和男孩“聊天”。

　　“‘它’无法夺走你的身体，意味着你已经‘记起’了属于自己的‘名字’，”薇拉看着前方试图突破这光圈的黑暗，背对着男孩，忽然道，“告诉我。”

　　男孩看着面前的薇拉，听到黑色的触角与光圈相交发出阵阵嗡鸣。
　　他沉默许久，缓缓开口，从他嘴里发出了一种十分古老的语言。
　　这是一种这个时代的已经没人理解的语言。

　　仅从读音而言，他的名字是“隆洛”。

　　薇拉的手微微一顿。
　　“命运……已经开始转动了，”她说，“无论是谁……也无法阻止它。”
　　那话里带了浓浓的“悲哀”。

　　隆洛尚未领会这语气的含义，薇拉的脸色突然一变。
　　那光圈骤然消散！

　　“希格”扑了过来——

　　薇拉避开触角，回手拽住了隆洛的衣领，将他丢出院子，自己迎了上去！
　　空气中响起叮叮当当的饰物碰撞的声响。

　　女孩在院子里轻盈地躲避着黑暗的追逐，她如此游刃有余，以至于看上去就像是在黑夜里跳星砂舞。

　　星砂舞的本质是一种东部舞蹈，它没有贵族舞或者宫廷舞优雅，也没有赛提人舞蹈中的力量感，可它又轻又快，舞者跳起来就像是在林中起舞，流畅又美丽，完全符合传说中对精灵的幻想。

　　在星砂庆典上，广场上会放置一套名为金枝的大型摆设，它们大约是三到四棵有无数纤细枝干的金色树木，而“星砂圣女”会借助树枝高高跃起，舞动手里的纱和金饰——
　　金发女孩踩在院子的地面上，她根本不需要枝条的帮助，便猛然跃起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那黑暗追上，却只能碰到舞裙上的红纱和金饰。
　　黑暗扑空，她转过身，挥动袖子，金饰和刀相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优美、灵巧。
　　如同传说中的精灵，传说中的星砂……可又远超越传说。

　　因为这是“现实”。

　　薇拉在半空中转了个圈，金色的长发和面颊边的金饰扫过面颊，她的眼眸有一瞬亮起燃烧般的亮光。

　　环境……有些变化。

　　在黑色的触角外开始出现一片浓雾般的黑影，那黑影却越发浓郁，越来越密集——

　　很快，黑雾就会完全吞噬这一个角落——“很不妙”！

　　薇拉落在地上，站在那最后的安全位置，微微蹙眉。
　　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有人要过来了？

　　金发女孩瞥了那边一眼，却没看到人。
　　等等，这是——薇拉心跳一顿。

　　——“它”忽然发出一声狞笑，立刻抓住了这一点空档，猛地扑去！

　　黑暗瞬间吞没了整座院子！
　　浓郁潮湿又可怖的气息笼罩而下，吞灭了所有声息。
　　一片死寂。

　　一秒。
　　两秒。
　　三秒——

　　金色的火焰骤然亮起，它冲天而起，瞬间点燃了整片黑雾！
　　汹涌的火光和燃烧声刺耳，其中混着“它”的尖叫，金色的火海却越烧越旺，根本停不下来！

　　渐渐的，黑影渐渐被燃烧殆尽，“它”也像是走入末路，无论是笑声还是尖叫声都缓缓低了下去。

　　——薇拉就站在金色的火海中央，十分安静。
　　就在隆洛以为她战胜了对方时，“希格”的身影握着拳，冲出了火海，猛地扑向她！

　　薇拉眯起眼睛，同样将手握成了拳头，挥了出去！

　　巨大的震动涌向四周，连地面都在微微晃动。
　　两人在火海里对峙，女孩那只戴了黑手套的手比起“希格”那只拳头自然小得多，还很瘦弱，如果这是一个普通女孩的手，估计早已经被甩了出去，可她不仅没有被甩出去，甚至还有稳稳将对方推开的意思——
　　然而薇拉“希格”忽然又咧嘴一笑，露出那诡异的笑容，下一秒，黑色的触角再一次从拳头当中喷涌而出，迅速缠上了女孩的手臂！

　　“它”想要钻进这个女孩的身体当中。
　　没有人可以——

　　“希格”的笑意戛然而止。
　　……因为它发现那些触角根本没能钻进女孩的皮肤里。

　　“它”终于感到了不解，甚至愤怒——
　　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它会一连遇到两个自己无法吞食的人！

　　愤怒使得这吞食的力量转变为撕扯，那黑色的手套被迅速撕碎，露出一只竟然是完全由金属构成的手臂——

　　那看上去便是极为精妙的机械，至少在一般人眼中简直闻所未闻，它整个呈青铜色，齿轮在原本属于血管流动的地方缓慢地转动着，与那闪烁在表面的神秘符文交相辉映。
　　那符文亮起，预示着一个强大的法术在瞬间成型。

　　“薇拉——？”
　　这时，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

　　薇拉抬起那双灿金的眼眸，金色的烈焰在这一瞬将“希格”完全吞没！

　　珀尔娅眼睁睁看着“希格”在那金色火焰中被烧成灰烬。
　　她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像是在看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愣在了原地。

　　片刻后，赫莫娜带着一队人赶了过来。
　　——本来还在放烟花，人们也欢快地享受节日氛围，一切都“好好的”，可薇拉却在倒下一杯酒时忽然站起来，不顾那杯落在地上、洒了一地的酒，只身离开。

　　珀尔娅看到后大概是想起之前隆洛“走丢”的事情，立刻跟了上去。
　　赫莫娜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也提前离席。

　　但薇拉这一次走得更快更远，不过眨眼便找不到人了。
　　直到那冲天的火光亮起，珀尔娅才认出来那是几天前去过的、莱伊家的方向。

　　却不想到了这儿之后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这里到底是……伊娜呢？”
　　赫莫娜看着面前的火海，她被守卫护着站在外面，却有些茫然无措，下意识喃喃自语：“是谁放的火……薇拉？薇拉为什么在火海里？那儿很危险，你快回来！”

　　如果是平时，珀尔娅一定会不顾危险冲进去将薇拉拉出火海，可她此刻只是站在原地，说不出话。
　　——视线则死死落在薇拉、尤其是是她那只机械手臂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女孩“点燃”了火焰，并将某个人烧成了灰烬。
　　事实上，人类能够沟通元素的力量好比神的恩赐，阴晴不定，没有缘由，而她和阿斯诺的法术天赋在丽塔顿已经算很好的了……可相比起眼前的女孩，却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而上一位能让珀尔娅产生这种感觉的人，是丽塔顿如今最德高望重的院长。

　　可这怎么可能？

　　珀尔娅百思不得其解，原本某些认知也因此被打破，让她陷入困惑不解当中。
　　而赫莫娜却忽然因为看到薇拉没有离开火海，反而朝远处只能算做废墟的房屋走去，惊呼：“薇拉？！”

　　所幸薇拉只是去拿了一些东西，并很快走出火海。
　　赫莫娜正想走上前询问情况，然而她却一言不发地朝众人脚下抛去了什么东西，人们一愣，旋即有一幕画面缓缓在半空中亮起。

　　珀尔娅一怔：“赫比石？”
　　市场街买的那一块？

　　可她在看清了被记录下来的画面后，很快又说不出话了。

　　这段影像从鲁克带着人走进莱伊家里开始。
　　伊娜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她不仅预料到鲁克会趁着星砂祭离开莫比埃尔，甚至猜到了他临走前想来这件房子里寻找些“值钱的东西”。
　　鲁克夸她“聪明”：“领主大人很喜欢你！给你的肯定不只有我那个钱袋吧！”

　　伊娜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搜寻房间，听着鲁克用极尽贬低和侮辱性的词汇，并道：“我根本就不是法师，也救不了你！”
　　很快鲁克发现房间里根本没有什么钱，觉得值钱的东西肯定在床上，于是想把她拖下床，伊娜这时候才挣扎起来。
　　——可这时，“希格”忽然有了动作，“它”问着“他”在哪里，鲁克不耐烦地想要甩开他，“希格”却挥下了刀。

　　鲁克躲开了，但伊娜却被刀砍中，摔下了床。
　　之后便是莱伊赶了回来，伊娜拼尽全力挡下了“希格”向儿子挥出的刀，可他仍然没能逃出去。

　　画面在莱伊被杀死时断开。

　　“这是鲁克调配的药。”
　　薇拉看着脸色苍白的众人，又递来了一个瓶子。

　　珀尔娅哪怕是她也很少看到那么血腥的画面，此刻顾不上那么多，接过了药瓶，将它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皱眉：“……塔罗拉的根茎，它只有麻痹作用，被用于短时间内缓解痛苦……根本不可能治好什么病！”

　　赫莫娜脸色惨白，连连后退：“怎么会……怎么会……”

　　“火焰在半小时后会完全熄灭，”薇拉从火海里拿出了几样东西，最后一样是她的斗篷——她一边说话一边披上斗篷，缓缓道，“后面的事情就麻烦西奈小姐了。”
　　说完，她起身离开。

　　众人都还有些回不过神，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男孩从没什么火焰的房子背后钻进了废墟，并且抱出了什么东西，然后追向了薇拉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