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的戒律》戚珀

12、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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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伊自然追了出来，只是看到门外的一幕，他就愣在原地：“你是……”
　　——很快，薇拉抓住了男孩的后领，把他拎了起来，让他离自己远一些。
　　她还敏锐感觉到了莱伊脑海里出现的猜想，并及时打断：“我不是他母亲。”

　　莱伊：“……”

　　“很感谢你们照顾这孩子。”
　　薇拉边拎着男孩边走过来——她的身高其实也不高，因此说是“拎”，不如说是“拖”，这感觉自然不好受，可男孩却没有挣扎，反而轻轻抓住了薇拉身后的衣摆，显得很平静顺从。
　　莱伊表情诧异，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走到了门口：“我可以进去吗——啊，谢谢你。”

　　说完，便走进了门内。
　　莱伊：“……”他答应了吗？

　　薇拉径直走进了屋子里，和试图坐起来的女士看来的视线对上。

　　女孩走进来时像阳光涌入房间，伊莎看着她，顿时有些怔然：“您是……”
　　“你好，我是薇拉……请你先躺下吧。”
　　薇拉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甚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奇异地让伊莎那绷紧而疲倦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

　　伊莎看着男孩扯着薇拉的衣摆，意识到她是男孩的家人，眼里缓缓浮现出星点的笑意：“能找到家人就好。”
　　莱伊终于完全回过神，他跑了进来，朝薇拉大声喊道：“星砂祭的人很多，下次不要再让他乱跑了！很危险！”

　　薇拉没有理会莱伊，而是看向伊莎床边的碗：“你在喝药吗？”
　　“这个？”伊莎扭头看了一眼，发丝轻蹭枕头，温和回答，“是我在喝的药。”

　　“这是什么药？”
　　“是鲁克叔叔为母亲调配的药！”

　　薇拉才像是注意到还有他这个人在：“治什么的？”

　　“当然是治疗我母亲的病！”
　　“哦？治咳嗽的药不是这个味道吧。”

　　虽然伊莎的病主要表现是咳嗽，可她刚喝过药，现在并没有咳，莱伊没想过薇拉能一眼看出——但他听到质疑，没有想那么多，而是下意识道：“你知道什么！鲁克叔叔的药是唯一管用的药！”

　　薇拉的眼眸里闪过些许光亮：“哦……？鲁克？”
　　莱伊猛吸了口气，叉着腰，很得意道：“鲁克叔叔非常厉害，他什么都会……如果你们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找他。”

　　薇拉倒是很再了解了解这位“鲁克”——十分巧的是，莱伊刚说完，她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兴趣，洪亮的笑声便从门外传了进来：“是谁要找我！”

　　在几人的视线中，门外走进一个瘦小的男人，他穿着不新不旧的布袍子，头发乱糟糟的，可脸上的笑容却很爽朗。
　　莱伊眼前一亮，朝他喊道：“鲁克叔叔！”

　　“小莱伊。我听说你在找我，因为有一位走丢的孩子……”
　　“别叫我小莱伊，我已经长大了——哦，走丢的孩子就是他，可他的家人已经找来了。”

　　鲁克看向扯着薇拉衣摆的男孩，以及薇拉，眼睛里有亮光一闪而逝：“你们是来参加星砂祭的外地人？只有你们吗？”
　　“一定是的，他还不能说话，”莱伊争着说道，“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把他带回来，他说不定会被人拐走。”一副想被夸奖的样子。

　　鲁克听出来了，他“呵呵”直笑，还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的莱伊已经那么厉害了！”
　　莱伊骄傲地说：“那当然！”

　　“莱伊，不要和鲁克叔叔撒娇了，他很忙——去将上次欠他的钱给他。”伊娜笑了笑，躺在床上说道。
　　莱伊应声跑到了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了这些日子攒下的钱。
　　薇拉瞥了一眼，看到布里包着的十几枚银币。

　　莱伊将它递给鲁克，鲁克很快接过，扫了一眼，舔了舔嘴角，然后说道：“对了，莱伊，有件事……”
　　“怎么了？鲁克叔叔。”莱伊问。

　　鲁克似乎有些为难：“其实……”
　　莱伊：“鲁克叔叔？”

　　鲁克叹了口气：“按你母亲现在的情况……她可能需要加大一些药量。”
　　莱伊瞪大了眼睛：“您不是说母亲就要痊愈了吗？为什么突然要——难道她的病情又加重了吗？！”

　　“不是这样……”
　　“你快说！”

　　“莱伊，”伊娜阻止他，“让鲁克说完。”
　　莱伊死死抑制自己去抓着鲁克衣襟的冲动，眼神却格外着急。

　　“请听我说……伊娜确实快要痊愈了，所以需要加大药量，这样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清除那些让你母亲咳嗽和虚弱的东西……”
　　鲁克耐心地解释道：“因此，这其实是好事。”

　　莱伊认真听着，那双原本充满不解和焦躁眼睛越来越亮：“真的吗？”
　　“对，你看，你母亲现在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鲁克问。

　　“对……对，她今天还能自己到院子里晒太阳了。”莱伊兴奋地回过头，“母亲，你就要痊愈了！”

　　伊娜也笑了起来。

　　“但是……”鲁克忽然道，“你知道，你母亲的药里有非常难找的材料，我每日去问市场街的人，他们都替我留意着，如果需要加大剂量，钱……”
　　莱伊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仍旧坚定：“没关系，我会多找几份工作的！”

　　“你明明还小……”鲁克像是十分不忍心，“可却替母亲做了那么多，我实在非常心疼你……”
　　伊娜也缓缓皱起眉：“莱伊……”

　　“那些不重要。”莱伊摇了摇头，“我已经长大了，我能保护母亲。”

　　鲁克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抹了抹眼角：“安莱一定也会被你感动，保佑你和你的母亲。”
　　安莱是王国最受欢迎的女神，他这话听起来倒是“心诚”。

　　说完，他们似乎确定了“增加药量”这个共识之后，鲁克忽然看向薇拉，和善道：“说起来，既然你们是从外地来的，我可以用优惠价为你们找一个本地向导，这样能够得到最好的星砂庆典体验！”
　　他在说这话时，眼睛直盯着薇拉，眼珠子轻轻转了转。

　　薇拉一直没有说话。
　　她看着那瘦小的男人，视线扫过莱伊和伊娜，忽然勾起了一个笑容。
　　一个她时常挂在嘴边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里的人显然并不熟悉她这样的表情，莱伊以为她感兴趣，于是说道：“鲁克叔叔是莫比埃尔除了我母亲外最好的人，你可以相信他，这一次星砂庆典一定会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
　　鲁克也分外高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能……”

　　薇拉脸上的笑意不散，却骤然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你是‘法师’，对吧。”

　　原本多少充斥着一些欢快气氛的屋子一下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怔住了，鲁克有些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在说什……”

　　鲁克进来时没关好门，屋外一直有风直直吹入，薇拉将一缕刚才被风吹乱的金发别到耳后，有些玩味道：“满屋子都是魔药的味道……哈哈，不知道把这个消息告诉领主后，我能拿到多少酬劳呢？”

　　又有一瞬的寂静。

　　“好哇！莱伊！我明明告诉过你……我不知道什么法师！也不认识你们！”鲁克忽然高声说道。
　　说完，他扭头就要往外跑！

　　“不是……不是这样的！”
　　薇拉根本没有拦他，莱伊一愣，几乎是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腿，喊道：“我没有说——我没有说！”

　　鲁克蹬开的腿踢在他身上：“你们这些混蛋，亏我如此尽心尽力帮助你们！”
　　伊娜看着这一幕，焦急地撑起身：“莱伊！”
　　她本就没什么力气，手没对着床沿，险些栽下去。

　　“母亲！”莱伊听到动静，着急往后看，手上的力道也跟着一轻，鲁克立刻挣脱，迈步要跑——但莱伊反应过来又迅速扑上去，死死抱着：“不，不！请您不要走，这都是我的错，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请不要离开……”
　　说着，他视线角落瞥见还在房间里的薇拉和男孩，朝他们喊道：“你们这些混蛋！我明明帮了你们——这里没什么法师！你们快滚！滚！”

　　薇拉听着这暴躁的指责，却笑了一声，仍旧一言不发。
　　莱伊终究只是个孩子，鲁克挣扎了好一会，到底是挣脱了他，眼看着就要冲出了门。

　　然而鲁克的身影只在门口消失了一会，便又出现——倒退着退回了房间里。

　　“鲁……鲁克叔叔？”看着希望渐渐消失，却又回来的莱伊有些回不过神。
　　鲁克没有理会他，而是对出现在眼前的人赔笑般道：“西奈……领主……领主大人！”

　　薇拉看着走进房间的人。
　　赫莫娜·西奈，以及……跟在她身后的珀尔娅。

　　几个人都有些回不过神。
　　在房间里的人是不知道赫莫娜怎么会来这里，也不知道她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而外面的人是不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遇上西奈小姐了？”薇拉少见地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对着珀尔娅。
　　珀尔娅看着有些混乱的场面，显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在听到薇拉的声音，以及看到她身后站着的男孩，才松了口气：“……我没跟上你，但在路上遇到了西奈小姐。”

　　——她们在今天的练习结束后便回了旅店，然而男孩已经不知所踪。
　　薇拉什么也没说，转头就出了门。

　　珀尔娅知道薇拉是要去找人，然而这个女孩对莫比埃尔实在是太熟悉了，走在路上就像是一道风，她根本跟不上。
　　勉强跟到几条街外时跟丢了，到处乱窜时就遇上了一群人围着一个人，还在赞美对方——她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己一直想见的克诺维领主赫莫娜。

　　赫莫娜得知她是“星砂圣女”后，对珀尔娅很有好感，表示自己只是出来走走，还与她攀谈了起来。
　　珀尔娅心情复杂地听说她准备来看几位“老朋友”，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和她说男孩的事。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
　　刚要说，却发现里面传来争吵声，还跑出来了一个男人。

　　“这是怎么回事？”赫莫娜显然认识莱伊，走过来拉起满身狼狈的他，又看向其他人，“伊娜？我记得你的咳嗽十分严重，你最近好些了吗？”
　　“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十分感谢您，领主大人，我……”
　　伊娜除了这句话，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赫莫娜又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
　　法师是王国的禁忌，赫莫娜是领主，自然要服从国王的命令。
　　但鲁克却是救了她的人，没有他，自己也无法看到莱伊长得那么大……

　　伊娜努力地摇着头，泪水从眼眶里往外掉。
　　“母亲……”莱伊喃喃道。

　　鲁克则想悄悄溜掉。

　　薇拉看着他们，毫无负担地开口：“那位替伊娜女士治疗的鲁克先生是一位法师。”

　　珀尔娅也是浑身一震，她完全没想到薇拉居然会“主动揭示别人的法师身份”。
　　她不是根本不在意谁是法师吗？

　　赫莫娜也十分意外。

　　伊娜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抱歉……我知道法师……但……”

　　“领主大人！您一直记得我母亲……那您应该知道我母亲她已经生了很多年的病……”莱伊却朝赫莫娜扑去，大声道，“医生们都毫无办法，只有鲁克——只有鲁克的药对母亲有用，她就快痊愈了，鲁克叔叔不是坏人！真的不是！”

　　鲁克此刻已经跑不了了，他的眼睛四处扫去，干脆跪在了地上：“领主大人……如果不是因为伊娜的病，我只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在□□活……”
　　莱伊再次道：“我可以保证，鲁克叔叔从未做过坏事！如果没有他，我母亲早就死了！”

　　赫莫娜看着他们，像是陷入了沉思。
　　沉思过后，她从腰间拿出钱袋，递给了鲁克：“这些足够救伊娜了吗？”

　　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薇拉和男孩外，都无法掩饰眼睛内的震惊。

　　“这……”鲁克看着钱袋，微微颤颤接过，他甚至不需要打开钱袋看里面究竟有多少钱，便深深低下头，“够了够了！领主大人，我从未见过您如此仁慈的人，安莱一定会祝福您，我发誓在这之后我绝不会再……”
　　“不用了，只要你能履行你的诺言和职责。”赫莫娜缓缓道，“如果可以，也请用你的身份尽己所能帮助其他人。”

　　“当然……当然！”
　　鲁克说完便抱着钱袋站起来：“我这就去为伊娜准备药……”

　　直到鲁克离开，莱伊才反应过来，他抱着赫莫娜大哭起来，怎么也停不下来，直到赫莫娜安慰他“你不是说要像勇敢的父亲一样照顾母亲吗”的时候，他才停止哭泣，却还是止不住抽泣起来。

　　“你们是冒险者吧？”赫莫娜这才看向房间内另外三个“无关人士”，“抱歉，今天的事情请不要说出去，我愿意多付一倍向铁卫举报能获得的酬劳。”
　　珀尔娅只懵懵懂懂理解了大概发生了什么事，闻言下意识道；“为什么？”

　　她不是贵族吗？不是应该遵守国王颁布的禁令吗？！

　　“我相信莱伊的话。除了鲁克，没有人能救伊娜，而他也从未害过其他人，”赫莫娜温和道，“我希望你们能理解，法师禁令是为了惩戒邪恶的法师，而不是为了让无辜的人民流离失所，或者眼睁睁看着一位病人去死……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珀尔娅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说，许久后才道：“您可真是一个伟大的人。”

　　赫莫娜摇头失笑：“我的父亲将这座领地全权托付于我，我希望能成为一位合格的领主，对得起他，以及这座领地的所有人。”

　　说完，她又拿出手帕，替莱伊擦了擦脸：“好了，我许久没见你们，让我坐下和你们好好聊聊吧。”

　　薇拉等人就这么被晾着了。
　　赫莫娜也是和伊娜聊了会儿才想起来问薇拉这边的事情，但珀尔娅很快回答“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先回去了”。
　　伊娜让莱伊去和几个人道别，莱伊却冷冷朝他们哼了一声。

　　薇拉不以为意，反而朝伊娜走去。
　　莱伊警惕地要拦住她，但伊娜却喊了他一声：“莱伊。”

　　僵持了片刻，莱伊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一点。

　　薇拉像是最开始没有理会他那样，此刻也没有理会。
　　她走到伊娜的床边，握住她的一只手，并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塞进她的手里：“刚才的事情可真是抱歉。”

　　语气很温柔。

　　伊娜一怔，很快回过神，想将东西塞回去：“您没有错……我也不想破坏王国的规则……也不想让那么多人替我背负这些……请您不要因此自责……”
　　薇拉却忽然笑了起来。
　　这是和她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笑，温和柔软，暖意直达心底，叫伊娜怔住，有些移不开眼。

　　虽然这个女孩做了“过分”的事情，可她心里却没有半点埋怨，甚至在看到这样的笑脸后，怀疑自己是不是见到了“星砂”。
　　只有传说中的星砂，才会有这样美丽而神圣的笑容吧？

　　然而薇拉面对着她，身后的人都没能看到这个笑容。
　　他们只能看到她俯下身，低声在伊娜耳边说了一句话。

　　一句只有伊娜才能听到的话。
　　——【你感觉到了吧？那些药根本没用，你已经快死了】

　　伊娜的瞳孔微颤。

　　莱伊一脸狂躁，想直接伸手扯开薇拉，可她却已经直起身来，微笑着看伊娜收下了自己送的“礼物”：“祝您好运。”

　　她一离开，莱伊就朝母亲问道：“母亲，那个坏女人和你说了什么！”
　　“不……没什么，”伊娜用力却迟缓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再抬眼，那几个人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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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旅店的路上，珀尔娅想问她在莱伊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薇拉却径直带着他们去了一家餐馆，菜肴的味道好得前所未有，珀尔娅吃饱喝足，回去后倒头就睡，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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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砂庆典的前一天。
　　深夜，莫比埃尔城外。

　　一道身影出现在河对岸——“他”分明很高大，却根本走不稳，每一步都有些晃荡。
　　可又不像是喝醉了，反而每一步都透着诡异的别扭。

　　这个点已经没人在城外了，他一个人行走在荒野里，望着远处光芒闪烁的城市，嘴里发出沙哑又令人作呕的低语。

　　“躯壳……身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