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门子》cc1995

4、困顿

　　大宴诸侯之前自然少不了重头戏，匈奴的受降仪式。

　　本朝从开国就和匈奴没有停过，百年征战，十输一赢，闹到艰难时，半壁江山、十室九空。

　　便是越元帅去了边关，从武状元出身的先锋官做到大将军、元帅的这二十余年，也就近十几年才好起来。前有冯元帅之子一改败局，可惜少年失臂，早早归隐青山书院。后有越元帅接棒，稳扎稳打，又以边市互贸、加固兵防、苦练士官、重视能工巧匠等这才能一举将匈奴逼至王庭，俯首称臣。

　　此刻文武百官、他朝使者，一左一右站在殿前，几乎要让这殿宇装不下了。

　　黑压压的一片，有漂洋过海的碧眼金发、有深鼻高眉的沙漠来客，有边陲小镇的苗疆小国……秦子悦随着大宛王子穿着大宛的服饰立在前排。

　　大宛是小国，却因为有质子在此，大宛王子又一住十来年，也算比平常使者和本朝官员熟稔。他又素来安分，便挨着前面站了。

　　秦子悦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去。

　　柳相、杨副相、镇南侯、兵部牛尚书，他依着官服和形貌对上号。

　　他们都面目沉沉，不见喜恶。

　　“传匈奴使者献降书。”一道尖利的嗓音划破了静寂的大殿，像突然刺进鱼腹的尖刀，众人都精神起来。

　　秦子悦的心腾得一紧，他仿佛闻见献血喷涌的响声，似乎是越家军拼死御敌的场景。

　　晨光熹微之下，两个人弓着身子走进来。匈奴二王子的手上托着一个盘子，盘中装的是降书与贡品。

　　他走到殿前，秦子悦看见了他，低眉垂目，与往常没有半点相似。

　　他喉中一紧，脑袋有些昏。他习惯了做要事前空腹，那种腹中饥渴难耐的感受，能调动他所有的精神。此刻却让他一晕，差点站不住，大宛王子扶了他一把，关切的看他。秦子悦示意自己没事，又站直了身体。

　　他很快清醒过来，匈奴人打算扮作臣服以待卷土重来。那么接下来，第一步就应该是继续加害越家军还活着的将军，让边关的防御降下来好有安息之机。秦子悦脑中一片清明，看向匈奴人，以待机会。

　　大殿中，匈奴王子和相三跪九叩，臣服在皇帝的脚下。匈奴王子高高举起托盘，做足了场面，甚至连头也不敢抬。

　　御座上的皇帝听完降书笑着，“好，如今我们两国干戈休止，共襄盛世。”

　　“圣上英明，干戈休止，共襄盛世。”众人下拜。

　　匈奴王子走进使臣堆里，他一眼就看见了秦子悦。秦子悦冲他一笑，他挪开眼神，总是不太喜欢这人的笑，一副彬彬有礼让人无火可发的样子。

　　秦子悦笑了，他还是冲动的。

　　大殿上圣上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匈奴丞相俯首帖耳，十分懂事，引得圣上又是一阵大笑。罢了朝，众人被领去休息。

　　秦子悦和大宛王子刚刚坐下，门便被敲响，服侍的宫人开了门，请他进来。

　　“宛之弟。”秦俊生朝着大宛王子行读书人的礼。

　　“是秦师兄啊。”大宛王子站起回礼。见秦子悦沉着脸，想是又闹别扭了，他们师兄弟自然有话要讲，他识趣的说了去外面逛逛，顺手领走了伺候的宫人。

　　秦俊生走到秦子悦跟前，“师弟，你多久都没见到师兄了，怎么还苦着个脸。”他语气里带着哄孩子的意味。可不是吗，他长秦子悦七八岁，家中又有幼弟幼妹，是个最好的兄长了。

　　“师傅给你来信了。”秦子悦为了来京给越家军洗刷冤屈的事和师傅大吵了一架，想也明白一定请师兄来告诫他。

　　秦俊生最是会哄师弟，心里却有几分好笑。他这个师傅是个倔的，收了个弟子更倔，没自己早不知怎么闹了，偏偏他们又投缘。

　　秦子悦被师兄慈爱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你可别劝我，师傅他老了，连自己的好朋友也没勇气救了。”

　　“你可别胡搅蛮缠。师傅和杨副相为此不知急了多久，可你看，太子劝被派出去赈灾，万民书上了朝，柳相拿出愚民之语来和杨副相针锋相对。师弟，君王不信，便是最大的罪过了。”

　　“君王不信，那就让他信。君王不知匈奴是豺狼，那就让他知道。”秦子悦一双眼睛亮的灼人。

　　秦俊生别开眼睛，他的师弟啊，他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师弟啊！

　　“师兄，匈奴未灭，越家军不能全军覆没啊！”秦子悦又急又恨。

　　秦俊生如何不知道，可是朝堂之上已经安逸太久了，从来都是越家军捷报频传。他苦笑，“那师弟你要如何。”

　　“自然是让圣上看到匈奴的狼子野心。师兄这正使是个脾气暴躁之人，你多怠慢他几次，再激匈奴人下场，若是我朝能输上一场，是再好不过。”

　　秦俊生思量着，这宫宴上要怠慢需得宫里的娘娘才能做主，这比武论才的至少也得请个有分量的臣子提议。

　　这小子可不就是等着他去诓岳父吗。

　　“师兄。”秦子悦打着马虎眼，“试试呗！”

　　“只怕匈奴人不想惹事。”

　　“师兄。”秦子悦求道。

　　秦俊生说:“我去试试。”秦子悦高兴起来。秦俊生又说:“师傅要你回江南，我知道你现在是不肯的，这样有什么事都不许瞒着师兄。”

　　“是是是。”秦子悦敷衍着，“师兄快去跟杨副相商量吧。”

　　秦俊生无奈，总觉得师弟要闹出事来。他起身，出了门，去找杨副相——他的岳父。如今已经是黔驴技穷，死马当作活马医。能给匈奴人添个不快，也是件好事。

　　大宛王子见秦俊生出来了，便进了房。他冲秦子悦点点头，“我去见了兵部牛尚书，赵将军的玉佩还你。”

　　秦子悦接过了，这牛尚书宫里有皇妃姐姐，他欠了赵将军一命，有信物在此一定会找匈奴麻烦，就是师兄那里不成，也还有办法。他长舒一口气，略微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