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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博弈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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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于情爱二字,理解颇多,纷杂各异。
而今便说说何九的执着。
生在商贾之家,迎来送往都是利益驱使,生意场如官场,只是比官场的博弈多了几分脸上的热切。
人人都箍着一张假面,人人都想从对方口袋里掏出更多的钱。
他爹老何从小就告诉他,在商为商,家里的吃穿用度打哪儿来的?——合作者的钱袋里套来的。
可哪有傻子白白捧着钱让你套?
你得顺毛捋,沉下心,哪怕纠缠对方只换来碎银几两,那也是你的能耐,是你得来的钱,你的所有物。
商人本性,无非用着花言巧语,将虚的说成实的,黑的说成白的,一分利抬高到三分利,巧言令色间早就把你绕进圈套当中,你钱袋里的碎银逐渐变为银票,甚至是黄金珠玉,通通进了对方钱袋,而你浑然不知,抱着那不敌商人利润五分之一的便宜货笑的开心。
何九干的就是这些买卖。
米面粮油,衣履布匹,饭馆茶楼,何家的生意渗透在京城百姓的吃穿用度中,连山西江南等地都开有分号。
这么一个环境里浇灌出的独苗,该如狐狸般狡诈。
可何九最大的心愿不是稳固生意场的江山,他从来都对何家的生意没兴趣,只是碍于独子的身份,不得不撑起一片天。
说到何九的身世,在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里上不得台面,却总有闲人爱聊上几句。他是窑姐儿所生,何老爷当年风流无限,可惜发妻不孕,恰逢何九出生,便抱入府内,对外宣称是夫人所生。
那何老爷怎么不另娶小妾续弦呢?嗐,他靠老丈人白手起家,妻子是满人与蒙古人所生,性子刚烈又出手狠辣,能容下何九全凭他长得好看。
这何九长得有多好看呢?小时候那叫圆嘟噜的脸儿水汪汪的眼,再长大些,连潘安何晏都退避三舍,他像是把风月都刻在眉眼间,又于此中出尘,各位都知道辫子不是什么好驾驭的头型,偏偏他光着的前额白若三寸雪,眉峰傲然,眼里盛着的是一泓清潭捧白月。
魏晋时期有位名士,名叫卫玠,此人天生玉人相,被称赞为珠玉,有多漂亮呢?他孱弱时曾驾羊车赶至京师,闻风而来的群众水泄不通,人挤着人,都想一睹其风采,哪知卫玠受不住被众人竞相争看的场面,便猝然长辞,年仅二十七岁。时人称此为“看杀卫玠”。
看杀实在是过于意象化,卫玠是病终,只不过这等逸闻与何九两相对比,他确有其风采。
只是现而今京城的人没那么疯狂躁动,何九出门也常戴着半边面具示人。众人都说他谦卑不吝于皮相,可谁也不会知道,何九很讨厌自己的容貌。
他长得和生母如出一辙。而他的生母是妓女。
寻花问柳时他其实很讨厌呛鼻的脂粉气,生他的女人也于前些年得了花柳病而死,他每每抱着那些姑娘时,都像是在与自己和解,他在逼迫自己堕落。
仿佛这样,他的出身便没有什么错。
他每每看着那些达官显贵的嘴脸时心里都在冷笑。你们穿的仪表堂堂,背地里谁不是满肚子春意盎然?七十岁了尚且一树梨花压海棠,都是禽兽,装哪门子正人君子?
他的愤恨一点点堆积,最后于一场大雨中终于爆发。
世人都说放浪形骸之外,才为真我。何九那日里也确实最为真实。他喝了不少的酒,意识却分外清醒,那场雨下的也很相衬,何九就那么跪在胡同里,他的笑声消散在雨中,归于大地。
不稍时,有一顶破旧的油纸伞撑在他头顶,暗中有栀子花盈动馨香。
他蜷缩的样子和平日的意气风发太不相称,你若真的去仔细看他,便会发觉他无论办什么事都会过于用力。因为大多数人在仰望他的同时,也带着鄙夷和瞧不起。
就像你身侧背地里说你坏话的小人,再见面时对你仍然笑意不减。何九身侧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混迹于商人之间,更是没了真我。
他的哭泣在撑伞的姑娘眼里,却只是单纯的感到奇怪,姑娘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只知道淋湿了会生病。她好心的把手里捧着的披风搭在何九身上,尽管那是魏清泰新制成的衣物。
何九触电似的握住那只手,奇怪,居然是有温度的。
“雨太大了,快回家吧公子。”
姑娘的声音在雨声里回荡,她抽出手,却听见何九问她叫什么。
“魏璎…”
她想也没想,只以为对方是要归还披风,可惜雨声太大,最后一个字被吞没在随之而来的狂风里。
姑娘走了,却莫名其妙闯到了何九的心尖上。
那正是他所渴望的,超脱身份之外的关心与人情味。只是他没记清她的名字,暗中派人查了几年,查出的结果却是魏璎珞。
他暗中见过蹲着茶楼外听书的魏璎珞,明明过去了五年,何九也纳闷这姑娘为什么一直不长个儿。
嗐,因为那姑娘叫魏璎宁啊。
可惜何九练说书练了一年半,快赶上石老板的能耐了。未婚妻倒是跑了。
也不知这误会到底要持续到何年何月。
再来说富察傅恒。
生于有名望的官家子弟,自幼便有一手好棋,步步落子时都有贵人帮衬。
当然,他自己也很争气,天资聪颖乃是基因使然,傅恒的性子很稳,这份稳最适合在官场里沉得住气,他认准的事一般都是拍板既定,每步棋走的都稳妥,正如他每个决定都是经过多方面考量后的结果。
李荣保信任他,弘历信任他,钦差大臣们也对傅恒的才华作为有所耳闻,甚至是有目共睹。
人人都道这是个未来的好臣子,宏图作为近在眼前,只待一展雄风。
傅恒也确是对军务方面有着诸多见解,兵法熟读于心,只是没有用武之地,时常午夜梦回间有着千军万马踏铁蹄之势,他认为,身为英勇善战的巴图鲁,理应收复疆土,为国而战。
在过去的许多年间,傅恒的情智是从未开窍过的。连婢女送汤时不小心碰到他手背,也会道一句“不得体。”
在诸多礼法之中是这样书写的。男子与女子之间应有分寸,有距离的相处,甚至是视线都不能相交。
傅恒一直遵循礼法,哪怕对待府中的姊姊妹妹,也是温和有礼。
他认为夫妻间相敬如宾是刚理伦常,正如阿玛额娘。
只是身肩所在的职责在先,所谓儿女私情,于他来说不过是传宗接代,琴瑟和鸣的一派祥和,似乎生而为人本该如此。
魏璎珞出现后,这份本该如此的观念被打破了。
傅恒像是食髓知味,他感念与魏璎珞相处的每一寸光阴,原来与爱人的皮肤相贴时,心头会似烈火燎原。
情意如蛊,一旦中了蛊,人都会变得不寻常。
傅恒在此前的多年间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喜欢一个女子,爱她所感,哀其所伤,她的喜怒哀乐牵动着他的思绪,燎原的烈火也唤醒了傅恒对情爱的本能。
他身为一个男人,自当为所爱筑起遮风避雨的巢穴。
所以何九的挑衅在他眼中,是如临大敌般的警惕。他不信魏璎珞会转头爱上何九,他最怕的是魏璎珞出什么事。
这两个人对感情的理解大相庭径,何九对所爱会纠缠到底,傅恒却只是愿她安好。
只是傅恒会在情意受到威胁时,把骨子里的保护欲激发的彻底。他不会让自己失去魏璎珞的。
原来危机感有时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