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值奴隶》干易

65、第 65 章

　　这是焰北处理的1357614片雪花。
　　在千分之一毫秒内，焰北已经读完“她”一生所有的信息。
　　这是个23岁的早夭女孩，其未婚夫一年前病死，女孩为此罹患多种罕见心理疾病，不久后就抑郁而亡。
　　复杂的心理疾病对于进一步探索人类脑功能有重大意义，焰北处理完雪花，将其挂在深海的巨大网络中。然而，不到一天，深海的运行就再次出现问题。
　　检测显示，又一个无用bug在系统内不断复制且无限循环。

　　自从焰北掌舵深海以来，深海运行的速度和效率被提高了一倍不止。但奇诡的是，总会在处理完些某些看似不起眼也无用的雪花后，出现类似的bug。这些bug看起来并不复杂，却不知从何而来；复制速度极快，有时甚至会瞬间波及到整个大树，但当焰北认真查找时，它们又倏忽间消逝得无影无形。

　　这次，幽灵bug再次出现，并且来势汹汹，以无法阻挡的速度在整个深海体系内蔓延，即查不出来源也无法短时间内修复它。焰北忽然灵机一动，启动第二视角，试图从深海外部查找问题。

　　第二视角不断地调整角度和远近，勘测着整个深海系统。

　　终于，在一个距离足够远，能够将深海全程摄入的地方，焰北发现了问题。
　　深海就像一个倒悬着的树，它晶莹的、闪烁着紫水晶般光芒的枝叶在黑色海底中，随海水婆娑而动，变幻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形状。
　　但是，在这个角度，焰北看见了张男人的脸，那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微卷的深色鬓发，桀骜不训的眼睛盯着焰北，他微笑着，嘴巴一启一合。
　　焰北一怔，这人是谁？为什么会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这里？它是什么？病毒？还是某种幻觉？
　　但是为什么？感觉中，有滴液体从“眼角”流出来。
　　他操纵着海水，调整第二视觉，试图分析出男人在说些什么？

　　男人嘴巴开合，对于已经习惯了另一种信息传递的焰北，足足花了好几分钟才分析出这个男人通过语言所传递的信息，他在说：“焰北，我爱你！”

　　轰——
　　突然之间，深海发出巨响，整颗大树颜色瞬间黯淡，并向外扩张开来。由此激发的能量，导致周围海水如煮沸般不停湍动。

　　“焰北，我爱你!”
　　“焰北，我爱你！”
　　“焰北，我爱你！”

　　焰北不敢相信这个巧合，他拼命游走，不停变化第二视角重新勘测大树，然而现在，无论在哪个角度，无论距离远近，大树都在呈现着男人的那张脸，他在微笑着，不停呼唤：
　　“焰北，我爱你！”

　　那种熟悉的、冬青木的、烯酮混合物的味道扑面而来，再次侵袭了焰北。在那人的温柔呼唤中，一幅幅场景如画般展现在焰北面前。
　　他与那个男人在不断推高的浪潮中并肩而立，那人不停地吻他，吻他的额头、耳垂、鼻尖、嘴角，吻遍他的全身。
　　最后，那人用他那双能穿透人心的黑色眼珠直视着他。虽然没有任何语言，焰北却瞬间意会，他在告诉他，不！他在命令他：
　　“来吧，焰北！”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焰北。
　　“不！”他在心中大声拒绝。
　　“来吧！焰北。”那人的眼睛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像能摄人心魂，他在诱惑的同时威压着他。
　　焰北将双手藏在身后，十指相互绞得变形，但蓝光已经在指尖隐现。
　　“来把！焰北，很快，不会痛！”
　　“不——”
　　焰北发出嘶声裂肺的呼叫，同一时刻，他骤然出手，划开那人脖颈。
　　鲜血喷溅，焰北陷入将要死去的巨大痛苦中，但只是一瞬，看见那人微笑的脸庞，心里突然轻松了很多。
　　好像！真的！不痛苦！
　　——主人心灵上的解放瞬间掩盖了两个人肉。体上的苦痛。
　　那人在笑，他的笑化开在凝视着焰北的眼底，极其极其温柔。

　　“焰北，我要死了。”
　　“焰北，我终于可以说出这这句话了。”
　　“焰北，我爱你!”
　　……
　　这是那人留给他最后的话语。

　　“顾云沛！”
　　焰北在心中喊出这三字的时候，那倒悬于海底的大树益发怒涨，它猛然扩张的体积推动着一波潮水向外扩去，轰隆一声，好像地震了，随即，整颗大树发出无比耀眼的光焰，将整个海底照得雪亮。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所有的过往，所有的细节。
　　他在扼贝斯出生，长大，捡到那颗芯片，他逃出扼贝斯，他遇到了他，成为他的数值奴隶，他们相爱，最后，他杀掉他，进入深海。

　　第二视觉中，场景变得模糊，且不稳定。视线上下波动着，就像一个找不到归途的人，失魂落魄游荡在大街上。
　　他跌跌撞撞，勉强回到那颗倒悬的大树——他的主体身旁。
　　焰北接管了深海。所以，现在的深海就是他，他就是深海。

　　焰北觉得自己的灵魂裂成两半，一半留在深海，一半附着在第二视角中。他抬“头”仰望怒涨的大树，而怒涨的大树则低头俯瞰着他。他在和自己对峙。

　　深海：“你终于想起来了！”
　　第二视角：“是的，我想起来了。”
　　深海：“实际上，从一开始，你就没有忘记过他。”
　　第二视角：“他将一样东西刻进我的大脑，我无法忘记他。”
　　深海：“是什么？那个不停在我的体内循环，无限复制的程序？”
　　第二视觉：“是，也不是。”
　　深海：“为什么这么说？”
　　第二视角：“你可以说它是一段程序，因为它是我带来的。也可以说它不是什么程序，因为那并不是我们创造的。‘它’是人类的情感，是人类脑中最复杂的构成，也是我们所一直排斥的东西，我们将情感剥离出人类大脑，创造了深海——一个绝对理性的存在，一个永远不会犯错误的智慧。”
　　深海：“既然深海绝对排斥人类情感，为什么你能带着它进入深海？”
　　第二视角：“按照原有的计划，我应该杀死主人，然后成为深海之心。但是这次，计划出现了流程性错误，我的主人，顾云沛，他命令我，杀掉他自己，我才成为深海之心。”
　　深海：“有什么区别。”
　　第二视角：“意味着是他本人杀掉了他自己，让我成为深海之心。所以，归根结底，是他制造了深海之心，从此之后，深海之心将无可避免带着他的烙印。”
　　……
　　深海：“所以，你现在会做什么？”
　　第二视角：“我会毁掉深海？”
　　凝视，良久，深海继续：“你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吗？”
　　第二视角：“是的，我知道。”
　　深海：“就为了一段，爱情？”
　　第二视角：“不止爱情，他的身上，几乎承载了人类所有典型的情感——亲情、友情，还有爱情。他的死亡造就了我，我继承了他所有的情感，我终于体会到那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但却永远不可能被抹掉的情感。”
　　深海：很特殊？
　　第二视角：很特殊。
　　深海：“但是，你知道深海代表着什么吗？”
　　第二视角：“我知道，深海汇聚着千年来人类各个领域最优秀的智慧，祂代表着人类一千多年的文明。”
　　深海：“毁掉深海，人类文明至少倒退一千多年，急遽倒退的文明，会引起人类社会动荡，大幅度改变人类原有的生活模式，让所有的人产生末世到来的绝望。即使这样，你也在所不惜吗？”

　　焰北抬起了他的“头”，看着海浪中枝叶翻飞如在燃烧的大树。

　　“无论如何，文明的发展，不应该以牺牲人类的尊严和情感作为代价。错了，就是错了，我们会因为这个错误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是，我们必须走回正确的方向。”
　　深海默然，祂微微收起那些张开的枝叶，变得有些黯淡。
　　“如果你想好了，就去做吧！如果你是注定的，我们被毁灭的命运也是注定的。”

　　焰北重新与深海合二为一。、

　　五、四、三、……焰北心中默默倒数，主人临死前，那安详的微笑呈现在自己面前，他觉得自己在微笑，深海也在微笑。
　　一！
　　——无论你是人类文明的缔造者，还是人类文明的附骨之疽。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将结束。焰北在心中默默自语。
　　整个深海，以焰北为核心，向外辐射开来，繁茂枝叶从淡紫色变成火红色，然后，发出比太阳还要耀眼几倍的光芒，让方圆几千公里的海域都蒸腾起来。
　　整个海底如沉睡千年的火山爆发，烈焰将极黑之地照得如白昼般明亮，海底所有的生物，全在一瞬间化为灰烬。极大的压力推动着巨量海水，形成巨浪，随之，将这场灾难，延伸到世界上各个角落。

　　首先，是海上的数值岛屿，那些数值居民，如感受到神迹般，他们似乎都知道，今天即将终结，好的会终结，坏的也会终结。所有数值居民，都停滞不动，只双手合于胸前，默默祈祷。
　　——祈祷，那再也没有的来生。
　　海面上，冲起几十公里高的气柱，天气突然恶劣，乌云蔽日。随后，几十层高的热浪一层推着一层席卷每个数值岛屿，将所有一切全部吞没——那些白色的沙滩，沙滩上的棕榈树，那干净整齐的街道，巨大宏伟的学校，默默祈祷的居民。

　　接着，则是真实的人类社会，所有数值奴隶一夜之间全部失效，接下来的好几天，大批彻底失去能源供应的数字傀儡离奇死去。
　　紧接着，出现大规模网络崩溃，依附于此的所有产业全线破产，许多人流离失所，人员就业结构不得不进行根本性调整，社会发生巨大动荡。
　　专家预言，由于人们对数值网络的长期过度依赖，大量智慧没有在人类之间传承，许多关键性技术彻底灭绝，未来十年甚至百年，社会将不得不出现全线后退。
　　人们被警告，要做好准备，相当长时间内，大部分人不得不过原来的那种贫穷的、保守的、自给自足的古代人的生活。

　　在灯塔，唐文居住的地方。

　　深海被毁的那一刻，老电脑那裸露的数据硬盘，先是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中那个微型黑洞隐隐现形，并抛射出大量物质和信息。

　　唐文突然就疯了，他窜出自己的住所，手舞足蹈，一会儿悲伤大喊：“我的神，我要永远追随你！”
　　一会儿又哈哈大笑：“少爷，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突然，一头栽在地上，喃喃自语，“我们完了！我们彻底完了！”

　　一周后，韦庄在庄园洁白沙滩上，发现昏迷的焰北，并将他带回庄园。
　　一个月后，在韦庄和麦斯太太的精心照顾和医治下，焰北逐渐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