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秋月长空

32、第32章 事发

　　陆昭回来后兴致一直不高，下午全程面无表情地上课，就连下课的时候都没说几句话，实在不像他平常的作风。吕宵看在眼里，于是第三节课后邀请道：“放学后到操场走走吧。”

　　他愣了下，点头说好。

　　放学后，江莫杨赶着上课，袁励和徐康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两人就不紧不慢的走去操场，与身边行色匆匆赶着吃饭的众人形成鲜明的对比，走到最后，周围只剩零零散散的路人。操场上空空如也，倒是个适合谈话的场所。

　　吕宵在观众席随便找个位置，将书包放在一旁后坐下，仰头看陆昭：“坐吧，聊聊。”

　　陆昭虽然听话坐下了，可依旧没说话。

　　“你这人，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了。”吕宵微微一笑，“因为孙君的事吧？”

　　陆昭沉默了良久，应道：“嗯……这事说到底也怪我。”

　　吕宵只是莞尔：“这话没错，你是有问题。”

　　他非但不安慰，反而这么直接地戳穿事实，出乎陆昭的意料。

　　“这件事没有你未必不会发生，所以我说你有问题不是指这个。”吕宵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明明和佟阅交情平平，在觉得奇怪的情况下依旧把孙君的联系方式给他，不用问我也知道，又是碍于面子。”

　　他说对了，让陆昭无话可说。

　　“陆昭，这就是你的问题。是啊，一中谁不知道你长袖善舞，人脉遍布。”吕宵忽然看着他认真道，“你做任何事前都想着委婉，想着留面子，之前婉拒杨潇潇也是如此，别人只当是你为了节目效果，只有当事人才明白你的用意。”

　　“你对人看似热情实则保持着不容易出错的距离，陆昭，你这样真的不累吗？凡人本就不完美，怎么能奢望做到菩萨一样呢？”吕宵眼神柔和地笑了笑，好像将他看穿了一般，伸手轻轻拍了他的肩膀，“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缘由，可能感觉到你在外人面前太压抑自我了，别把所谓的人脉、关系看得太重，反倒将个性丢掉了。”

　　这番言论无疑让陆昭深受触动，这天回去后，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脑中心头萦绕着这几句话。其实在吕宵提出来之前，陆昭并不觉得这种待人处事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好像已经成为了习惯一般，直到被人戳穿说破后他才恍然大悟。

　　细细想来，陆昭也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了。小学时和他和他哥在一所学校，当时他上小学，他哥上高中，那时他还小，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他哥去A市上大学了，很少回家，开头几年连过年都没回来，因为他爸不松口。不仅如此，他爸提起他哥时表情总是很复杂，大概更多的是怒其不争。

　　那几年父子俩谁也不退一步，因此关系闹得有些僵，也是那时，陆昭才惊奇地发现，平时看着不温不火的哥哥竟意外是个硬脾气，认准了就死不回头。因为陆旸在外地上大学，常年不在家，加上林尚川这个前车之鉴，陆启明对陆昭的教育尤为上心，没让他升本校初中部，而是进了公立初中。

　　后来，他才明白，他爸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不得不承认，因为他哥，陆昭得到了父母加倍的呵护和关怀。不像陆旸当年是个高冷学霸，他的成绩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上不下，可陆启明和袁卉大多时候顺其自然，比起学习他们更重视对陆昭的性格和品行的塑造。在这样宽松的环境下，他顺利成为了父母期待的那样阳光乐观的大男孩。

　　却在今天，因为吕宵的话，他迷茫了，他不明白自己这些年做的究竟对还是不对？也不知道那样的自己是真的自己，还是像黄珂说的那样，他只是在装。

　　不知怎么，后来陆昭想到了他爸，陆启明最怕的就是他重蹈覆辙，他爸费尽心思将他养成和他哥性格截然相反的人，就是要避免他走陆旸走过的那条路。可结果证明，千防万防也抵不过感觉来时的心潮澎湃。

　　当时陆昭顺应了自己的内心，如今才后知后觉地担忧起后续的事，要是让他爸知道他和吕宵的事，只怕能气厥过去。

　　这天后半夜，陆昭的思路就从原来的自省歪成了出柜的二三事上，当睡意席卷而来将他淹没前，他昏昏沉沉地想：我原本在想什么来着？

　　吕宵回家时他爸妈正在谈论什么，齐月春没想瞒他，直说：“餐馆那我不干了。”

　　这个结果吕宵并不意外，平静地放下书包后坐到他们身边：“老板没说什么？”

　　“谁管他！”说起这个，齐月春面露不屑，“那就是个没心肝的种，我腰疼不能长时间洗碗，之前明明和他说好跟另一个人轮班，只干半天的，结果生意好起来他就忘光了，见我在休息还说我呢！老娘能给这种人好脸色？”

　　“我直接甩脸跟他说我不干了，等他把这个月工资给了我，老娘直接当着客人的面指着他破口大骂，那小子根本不是我的对手。”齐月春就着刚刚自己“大杀四方”的雄姿回味，有些得意。

　　吕宵对此不予置评。齐月春是个生性要强的人，这段时间在小餐馆打工受了许多白眼和斥责，忍到今天总算可以爆发，就随她吧。

　　“好，正好趁这段时间在家好好养腰吧。”

　　在家待了半个多月，齐月春的腰已经大好，心思就又活泛起来，没想到这次找工作却碰了壁。原来她的前东家被她当众下了面子后心有不甘，在小吃街到处宣传，弄得每个店老板看见齐月春去应聘都大惊失色。

　　毕竟是小本生意，老板都愿意找勤勤恳恳干活的，像齐月春这样泼辣不好惹的找回去不知道是当小工还是当祖宗，人家自然不愿意。

　　起初齐月春还没放在心上，直到找了几天，就连两条街外的店都听说她的“丰功伟绩”，对她避之不及，这才让她慌了。对此，吕成辉和吕反应都还算平淡，只说让她慢慢找，实在找不到就在家待着，不过是生活过得紧巴巴些，他们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

　　没想到的是，齐月春的反应出奇的大，几乎脱口而出：“不行！没有收入怎么行！”

　　吕宵心生疑窦，不解道：“为什么？”

　　齐月春的表情就像说漏嘴的人，她赶忙找补道：“不是，现在三个人生活，经济压力大，我要是没赚钱可怎么办。”

　　吕宵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这时，吕成辉发话道：“好了，急不来的事说来干什么？后面再看吧。”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齐月春都早出晚归，无一不是失落而回的，吕宵和吕成辉都以为她会不死心地找下去，没想到忽然有一天她不去了。非但如此，她连门都很少出，每天起一大早去菜市场买菜，往往是吕宵睡醒时她就已经把菜买回来了，然后整个白天都不再出门。

　　她的举动实在异常，看着就像……在躲什么人似的。父子俩要问，她就只说最近皮肤过敏，晒太阳容易起红斑，怕他们不信，还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什么药膏，吕宵看了说明书，确实是治过敏的，于是这事便过去了。

　　直到吕宵在一中门口被堵的那刻，他这段时间心里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释。

　　自从陆昭搬到校外住后，放学后他们大多时候一起走，当时两人刚出校门不远，就被拦下了。

　　拦住他们的是四个男人，三个小混混模样的看着没比他们大多少，也就二十出头，发都染了发色，凑在一起五彩斑斓的，为首的看着正常多了，是个高个的中年男人。

　　吕宵很快认出他，是寒假在超市碰到的那个人，齐月春说是一个餐馆里打工的，找她借钱。

　　那时人多他没太注意，这会儿才发觉齐月春的话根本漏洞百出，别的不说，就这带着混混的气质就和打工二字相差十万八千里。

　　比起旁边的“妖魔鬼怪”，高个男人显得沉稳许多，他带着微笑，态度温和：“学生，我是你妈的朋友，之前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此刻吕宵心里已经猜到了大致，心里五味杂陈，脸上依旧不露声色，一旁的陆昭看情况不对，拉了拉他的手：“吕宵？”

　　“没事。”吕宵看着他道。

　　说完，他转向高个男人，坦荡道：“我记得，怎么了吗？”

　　小混混们嘴一撇正要上前，被大高个拦下了，他笑了笑，眼里甚至有些赞许：“是有个事，这里人多眼杂，介意找个安静的地方细聊吗？”

　　对此，吕宵没有异议。毕竟这几个颜色各异的混混站在校门口太扎眼，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们家的私事。

　　“可以，附近有个巷子，跟我来吧。”

　　吕宵没等他回应已经迈出脚步了，陆昭见这群人来者不善，放心不下他，于是紧跟上去，大高个笑了笑，也跟上了。

　　后来的事出乎意料的平静。

　　大高个说自己叫蒋浩，让吕宵喊叔就好，经过他的描述，原本罩着一层纱的事实才逐渐清晰起来。齐月春当时就在他的场子里玩，确实输了一大笔钱，和齐月春自己的说辞不同的是，她不仅输了个精光，还向蒋浩借了十五万，结果自然是输的一干二净。

　　口说无凭，蒋浩还拿出一张借条给他看，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本金十五万，利息一日一厘，末尾签着齐月春的大名还按了手印，时间是去年十月份。

　　陆昭看到这张简陋的借条以及上面的内容，不禁皱起眉。

　　“学生，看见了吧？”蒋浩脸上总带着微笑，笑里藏刀便是这样了。

　　“嗯。”吕宵依旧很平静，抬头扫了他们一眼，“所以你带人来是要揍我一顿，逼我妈还钱？”

　　“哈哈哈，带他们是以备不时之需。我喜欢和你这样聪明的孩子说话，无需动武就能好好说话。”蒋浩说，“年前在超市碰到你妈时说好了一个月还两千，说实在的，这点钱连利息都不够呢，是我看在和你妈这些年的交情上通融过的结果，可结果呢？不止本金没着落，这个月连利息都不还了。”

　　“我联系不上她，没办法只能来找你这当儿子。”说到这蒋浩打量着他笑了，“当年你考上一中，你妈没少在我们面前炫耀，所以我印象深刻呢。”

　　至此，所有事已经明了。为什么去年齐月春忽然来找他们？为什么找不到工作时她那样慌张？为什么她不敢白天出门？一切一切，都能说通了。

　　吕宵来不及悲伤难过，他得先应付这些人。

　　“她最近身体不好没工作，没有收入还不上钱。”吕宵明白这样的答案不会是他乐意听到的，于是补充道，“回去我跟她说这件事，不管如何会给你一个说法。”

　　“好，我是相信你的人品的。就是别让我等太久，我耐性不好。”说着，蒋浩有意无意地瞥了陆昭一眼，“要是下次再来，让你的同学们看见了对你的影响也不好。”

　　“最迟一个礼拜，肯定会给你答复。”吕宵面无表情地冷静说道。

　　“好，就一个礼拜。”蒋浩带着那三个混混走了几步，快出巷子时忽然转身，像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对了，我记得你爸是有体恤金的吧，实在这几个月困难就先挪一挪吧，毕竟这世道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谁也别逼谁嘛。”

　　说完这话他就走了，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吕宵紧绷的身体才卸了力。

　　这时陆昭从背后扶住他的腰：“没事吧？”

　　“还好。”吕宵抬眼，看到他眼里的心疼与关心，轻叹一声，“谢谢你陪着我。我现在有点累，等处理完家事，我再找个时间和你说。”

　　没有外人在场，吕宵卸下了防备，脸上有些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和清醒，陆昭心疼地一抽一抽，手臂一揽，将他抱得严严实实：“好。”

　　吕宵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依恋着这拥抱的温暖，心里默默泛着酸，良久后，他轻轻推开陆昭：“好了，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