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先生和他的布偶宝贝》江窥谷

94、第92章 ●回忆杀

　　零八年夏，二年级暑假，爸爸的生意已经有了欣欣向荣的苗头，家里买了车，那在当时十分稀罕，妈妈终于有资本能够在娘家人面前挺起腰杆来，她想证明自己当初没有嫁错人，爸爸也想证明自己可以让妈妈这一辈子衣食无忧，于是一家三口驱车南下到了广东。

　　那是刈星辰第一次到南方，也是第一次见到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都是势利眼，当初爸爸还是个穷光蛋时不同意爸爸妈妈交往，现在爸爸发达了，丈人丈母也觉得脸上有光，为了显摆女儿幸福、女婿能干和外孙机灵，把方圆几十里的邻居和八十根棍子都打不着的亲戚都请来家里吃饭。

　　领居们不约而同表现出对刈家闺女的羡慕，夸赞刈家姑爷是禾秆冚珍珠，刈家的小外孙就更不用说了，古灵精怪，十个小孩都不抵他一个。

　　为了看上时髦的电视，这些夸奖多多少少带点巴结外公外婆的意思，但末了回到自己家，细想起来，还是会羡慕嫉妒恨：怎么人家的命就那么好呢！

　　当时正好还有两天就是奥运会开幕式，外公家又是那个小渔村难得的有电视机的人家，外公外婆高兴，把电视机都搬到了院子里，阔气地让邻居们都来院子里看奥运会。

　　到了饭点外婆就领着一群妇女张罗着给大家开饭，大家就捧着碗，坐的坐，蹲的蹲，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机，往往会因为运动员们的精彩表现而忘乎所以，连饭也忘了吃，饭菜都凉了……

　　刈星辰也喜欢看奥运会，可只要自己一凑到电视机跟前去，就会有大人想来抱他，他烦死了，干脆溜走，爬到了和院坝的方向正对的那户人家的房顶上，那里正好可以看到电视机，虽然画面小点，可总比被人一直抱着好多了。

　　刈星辰在西边的房顶，他很快发现东边的房顶上也坐着一个人，是家里的远远远远远房亲戚，只比自己大几岁，可是外公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这是你小姨妈。

　　刈星辰顺着屋脊爬过去，小声喊：“小姨妈！”

　　小姨妈那时候已经小学毕业了，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爱美，天真烂漫，最讨厌小孩儿追着她喊小姨妈了，多老气啊。
　　于是徐荆回眉毛一蹙：“不准叫我小姨妈！”

　　刈星辰爬过去挨着小姨妈乖乖坐好：“那我叫你什么啊？”
　　“你可以叫我小羊蹄儿，大家都这么叫我，这是我爷爷给我取的名字。”

　　刈星辰拍着膝盖笑起来：“那你也可以叫我牛牛，也是爷爷给我取的。”
　　“好吧，牛牛。”

　　“不过，”刈星辰补充：“是我的干爷爷，不是亲爷爷，我的亲爷爷已经死掉了，我爸爸还很小的时候就死掉了。”
　　那个时候徐荆回对死亡的认知也还不算深刻，扁扁嘴：“好吧，你亲爷爷好可怜哦，他都看不了奥运会了！”

　　这时刈星辰突然发现对面外公外婆家的房顶上也立着一个小孩儿，瘦瘦小小，手里正举着一个竹竿一动不动，太阳把他晒得满脸都是汗，可他连擦也不擦一下。

　　他也是在看奥运会吗？可是他站的那里只能看到电视机的背面啊。

　　刈星辰指着那个小孩儿说：“他也看不到奥运会啊！”
　　徐荆回用手挡着太阳往对面一看：“哦，他是在帮助大家看奥运会。”

　　“噢！”刈星辰反应过来，外公外婆家的电视机用的是“锅盖”，自己家也是用的这种，这锅盖只要一下雨打雷或者是太阳暴晒，或者是稍微有点移位，电视机都会出现密密麻麻的马蜂窝，什么都看不了了，所以必须要经常调整锅盖的位置，调整不好时，就要一直拿个小木棍儿撑着。

　　刈星辰瘪瘪嘴：“为什么要让小朋友去做啊，这么热，中暑了怎么办？”
　　“那你去帮他嘛！”徐荆回怂恿。

　　刈星辰是个听风就是雨的人，说着就当真要下房，转移去对面房顶。
　　徐荆回拉住刈星辰：“哎，你还真去啊？你千万不要去，你去帮他的话，被他的爸爸发现了，他会挨打的！”

　　刈星辰震惊不已，疑惑地说：“怎么可能呀？我帮助他的话，他的爸爸妈妈应该夸奖我呀，我乐于助人！爸爸妈妈怎么会打自己的小孩呢？”
　　徐荆回翻了个白眼：“真的，你不信就算了！”

　　刈星辰当真不信，因为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打过他，连凶都没有凶过，爸爸妈妈打孩子对于他来说比童话故事还不可信。

　　刈星辰执拗地爬上了对面的屋顶，发现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小朋友专心举着竹竿，并没有发现刈星辰。刈星辰轻轻敲了敲小朋友的肩膀：“嗨！”
　　小朋友吓了一跳，手都抖了一下，于是下面院子里立马传上来几声骂：“二小子你又在偷懒了！好好举着，马上跳水了！”

　　小朋友幽怨地看了刈星辰一眼，不敢懈怠，手死死的抓着竹竿，手臂都在发抖。

　　刈星辰扁扁嘴，他有点自责，刚刚下面的人好像是在骂这个小朋友哎，是他的爸爸妈妈吗？他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要骂他呢？

　　刈星辰认真地观察着面前这个小朋友，个头没有自己高，手臂和小腿细瘦得可怕，那手腕甚至都没有竹竿粗，头发和脸都黄不拉几，头发还留了很长，乱糟糟的，又穿着很不合身的女孩儿的衣服，要不是刈星辰眼睛尖，都差点把他认成女生了。

　　噢！刈星辰的脑子里亮起了一盏小灯泡，他明白了，刚刚骂他的人一定是他的后爸后妈，他一定是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他一定是被那些姐姐们欺负了，所以他要来干这么辛苦这么热的活儿，看奥运会这么开心的活动也轮不到他，还只能穿姐姐们的旧衣服……

　　不过刈星辰凡事都是往好的方向想：灰姑娘最后会遇上王子的嘛。
　　刈星辰挺了挺胸脯，他今天就要做这个善良的王子。

　　他爬到了小朋友身边，这次他没有拍小朋友的肩膀，而是爬到了小朋友的面前才问：“嗨，我帮你举一会儿吧。”
　　小朋友摇摇头，额上豆大的汗水立马滚了两滴下来。

　　刈星辰噘着嘴，怎么办呢，灰姑娘好像不愿意接受王子的帮助。不过他鬼点子可多了，他爬下房 ，趁着大家都在院子里看电视，他大摇大摆地在外公外婆的冰箱里偷了一大块西瓜和一个冰棍儿，装在摘菜的小篮子里，艰难地再次爬上了屋顶。

　　他把西瓜和冰棍儿放在了小朋友面前，笑着说：“我有东西和你分享，我来帮你一会儿吧。”
　　小朋友还是摇头，可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篮子里的冰箱和西瓜，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刈星辰鬼精鬼精的，他当然看出来小朋友其实很想吃西瓜，他把手伸了出去：“就让我帮你举一会儿吧，他们不会发现的，再不吃冰棍儿就要化啦！”

　　小朋友还是犹豫了好久，可刈星辰的手一直朝他伸着，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将信将疑地动了一下手指头。

　　刈星辰连忙把自己的手伸到了小朋友的手边，两人一个像是手握着炸|弹，另一个像是拆弹专家，如履薄冰地完成了“炸|弹”转移。

　　现在肩负着全村人看奥运会希望的竹竿交到了刈星辰手上，他对着小朋友笑：“先吃冰棍先吃冰棍，要化了！”
　　小朋友一听，连忙放下西瓜，拿起冰棍儿吃起来。他的表情好像从来没有吃过冰棍儿，嘴皮被冻的那一下还愣了好久。

　　刈星辰看着小朋友吃冰棍的样子都笑了，可他没有问小朋友是不是第一次吃冰棍，因为妈妈告诉过他，揭人不揭短。
　　他说：“我叫刈星辰，小名叫牛牛，你可以叫我星辰，也可以叫我牛牛。你叫什么名字呀？你也是我外公请来的客人吗？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刈星辰的问题太多，小朋友却连第一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他想了好久，想到冰棍儿都化成水流了自己一手的时候才嗫嚅说：“我的名字不好听。”

　　“唔，不会的，只要是爸爸妈妈取的名字都好听的呀，我的名字就是我爸爸给我取的。”
　　小朋友还是摇头：“我爸爸取的，不好听。”

　　“好吧，”刈星辰有些失落，他以为是小朋友不愿意和自己做朋友：“那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当然可以！”小朋友急切地说，他不是第一次和刈星辰见面了，前两天在席上，刈星辰的外公把刈星辰抱在怀里介绍说这是他的乖孙儿的时候他就见过刈星辰了，他当时只是羡慕，觉得这个小朋友好幸福啊，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这么幸福吧……

　　他觉得这个小朋友是自己永远接触不到的那种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可这个小朋友今天居然来帮助他，还送了冰棍儿和西瓜给他吃，他当然愿意和这个小朋友交朋友了。

　　刈星辰欣喜地说：“那我们就是朋友啦！可我该怎么叫你呢……对了，你姓什么啊？”
　　小朋友低着头，很不自信：“我姓俞。”

　　刈星辰眼睛一眨：“我知道啦！我叫你小鱼吧！我刚刚还认识了小姨妈，她叫小羊蹄儿哦！我们三个一个鱼一个羊一个牛，三鲜哎！”

　　小鱼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姓很难听，可是被刈星辰这么一说，这个姓突然变得可爱了呢。

　　“你吃西瓜呀，我特意偷出来的！”刈星辰催促，他想和小鱼分享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西瓜最好的口感。

　　刚拿起西瓜的小鱼手都抖了一下，马上把西瓜放回原处：“你偷的？你爸爸妈妈不会生气吗？”
　　刈星辰赶紧安慰：“不会啦，我外公说了一整个冰箱的吃的都是我的，我只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拿了，等一会儿和外公说一声就好了呀，外公不会生气的。”

　　小鱼低着头，一边啃着西瓜，小声说：“你外公家有冰箱？”
　　“对啊，超级大呢！里面还有其他好吃的，你吃完了我再去拿！”

　　小鱼始终抬不起头来，烈日炙烤着他的头顶和瘦弱的肩膀，可他不觉得热，原来夏天也可以这么冰凉清爽。

　　一整个下午两人都换着举那根竹竿，刈星辰也几乎把冰箱里的西瓜搬空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刈星辰一边吃一边在怀里藏了一个碗，偷偷往里面夹好吃的，自己吃完就一抹嘴跑了，把自己藏起来的那碗好吃的送到房顶上去，自己接替小鱼手上的竹竿，好让小鱼也吃饭。

　　再晚一些，今天的奥运会项目结束，人们陆陆续续散去，小鱼终于不用再举着竹竿，刈星辰想知道小鱼家住在哪里，他想问能不能去玩，可是小鱼没有告诉他。

　　刈星辰失落地从房顶上下来，发现外公外婆正在破案：家里冰箱的一半多西瓜都不翼而飞，怕是长了脚。

　　刈星辰扑在妈妈怀里承认是自己偷的，偷去和“灰姑娘”一起吃了，妈妈夸他是个善良的孩子，是爸爸妈妈的骄傲，可是刈星辰开心不起来，哇一声哭了：“可是小鱼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