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先生和他的布偶宝贝》江窥谷

28、第28章 ●

　　四人终于在天黑尽了时回到爷爷奶奶家，刈星辰的母亲显然有爷爷奶奶家里的钥匙，早已经在电饭煲里煮好饭了，看到一行人戴月而归，已经站到了门口接应。

　　刈星辰笑着和母亲互相用“刈秀侠女士好久不见”和“刈星辰先生别来无恙”打了个招呼，然后大大拥抱了一下。
　　拥抱一结束，刈秀侠立马意识到儿子的嗓音有点闷，问是不是感冒了，刈星辰也没藏着掖着，就说是不小心淋了场雨，然后马上介绍俞酲：“这是我的新朋友，叫俞酲！”

　　俞酲想起下午在去接爷爷奶奶的路上，刈星辰千方百计告诉自己说不要拘束，他赶紧接话：“秀侠阿姨你好。”
　　“知道知道，你林阿姨白天都和我说了。”刈秀侠对着儿子翻了个白眼，也不管刈星辰感冒的事了，她拍了一下俞酲的肩膀，笑着说：“哎哟，怎么这么瘦啊？”

　　这一把掌，差点把俞酲给拍懵了——刈星辰的母亲和奶奶完全是不同性格的女性，奶奶慈祥温柔，刈秀侠风风火火。
　　真如同刈星辰说的那样，和他的母亲相处，就像和刈星辰本人相处一样。

　　看来，秀侠阿姨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但浑身上下都充满力量，一点都没变，只是可惜，这次见不到齐叔叔了。

　　爷爷奶奶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奶奶耳朵尖，听到客厅里三个人还在叽叽喳喳，便捆着围裙气势汹汹从厨房里出来：“刚刚是谁在说饿？不来帮忙，净偷懒！”

　　刈星辰对着俞酲吐了下舌头，“走走，我们去打杂。”

　　刈秀侠在客厅敲键盘等着吃饭，爷爷奶奶两人是厨房的主力军，至于刈星辰和俞酲么，说打杂都抬举他们，只能说以不碍手碍脚为奋斗目标吧。

　　反正一桌子菜做下来，爷爷奶奶倒是使唤了不少，不过大多数活儿都被刈星辰抢去干了，俞酲么，就只负责下刈星辰洗菜前洗菜后，他给刈星辰打开水龙头关水龙头之类的活儿。

　　一个半小时过去，八点了，一家人坐满了一张四方桌，爷爷一方，奶奶一方，刈秀侠一方，刈星辰和俞酲坐在一条长凳上。

　　这一顿饭，要说菜式，其实俞酲的味蕾并不觉得惊艳，没有刈星辰带他去的那家东北菜好吃，但是这也只是味蕾的想法，俞酲内心并不这样认为——

　　他太喜欢这顿饭了，刈星辰就坐在自己身边，一直说个没完，和爷爷奶奶三人一起唱大戏似的。
　　刈秀侠吃饭时话也少，在爷爷奶奶两人合力都说不过刈星辰的时候才插一两句话进去。

　　刈星辰时不时就给自己夹菜，说话时也会带到自己，比如“广东人不管是吃地边摊还是吃五星级酒店都要烫碗，一坐下就开始烫，连一次性纸杯都要烫，烫完碗结果倒水的盆还没拿上来马上就能和服务员急起来，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烫的，搅和那十几秒钟能消毒？你们不信看俞酲”。
　　比如“深圳堵车都不分上下班高峰期，从早上七点堵到晚上十点都不夸张，你们不信问俞酲”。
　　再比如“千万不要相信深圳的天气预报，同样一条街，这个红绿灯是大太阳，下一个红绿灯就是暴雨预警了，你们不信问俞酲”
　　不一而足……

　　其实爷爷奶奶也就是听着刈星辰叽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并不存在什么信不信，但俞酲就觉得，自己是刈星辰的后盾一样，每次刈星辰这么一说，自己就不得不接一两句话，比如“我们那叫啷碗，不是为了消毒，就是习惯。广东人觉得水代表一种福气，烫过碗的水倒在盆里就是在盛福气，相当于广东人吃饭前的一种礼仪”。
　　比如“深圳是到处都很塞，不过也要看路段，有的路段只有上下班高峰期塞，有些路段二十四小时都塞”。
　　再比如“是，有一次我开车，在路边停了一会儿，就这一会儿，车头是大雨，车尾是暴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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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得俞酲这个老深圳这么一说，爷爷奶奶才会完全觉得刈星辰说得有道理，发出类似“涮一下的确更干净一些嘛，是个好习惯”“深圳的车那得有多少啊”“深圳这天气每天出门都得带伞吧”之类的感慨来。

　　这让俞酲觉得非常幸福、就好像……自己已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一样。

　　吃过晚饭不出意外已经九点多，爷爷奶奶都前卫，还不急着睡，这会儿双双戴起老花眼镜玩起手机来，剩下刈星辰一个人在厨房洗一大家子的碗。
　　哦不，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个俞酲靠在门框上给刈星辰加油打气。

　　刈秀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厨房门外边，还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你待会儿记得给奶奶揉揉肩膀啊。”

　　俞酲站在门框靠里的地方，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刈星辰没被吓着，认真刷着碗回答，“知道知道，今天看她地里干活儿，老是捶腰。”

　　刈秀侠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笑着又拍了一下俞酲的肩膀，“就这点胆儿啊？”
　　然后又揪起俞酲一束头发，看了看，啧啧说：“比我的头发养得好。”

　　这是今天之内第三个摸俞酲头发的人了……但是俞酲一个都生不起气来。

　　“妈！”刈星辰双手都是泡沫，又不好来阻止刈秀侠，“你别弄他的头发了。”

　　刈秀侠悻悻放下俞酲的头发，“啧，搞得谁没有似的。俞酲是吧，”刈秀侠的语气不容置喙、很粗犷，但粗犷之外也有温情，“待会儿陪爷爷奶奶说说话，早点回家睡，爷爷奶奶这里多的房间是星辰干爹的，你还是来我家，你俩睡一屋。”

　　刈秀侠说一句，俞酲就点一点头，然后蹩手蹩脚地把刈秀侠送到了门口，看着刈秀侠下楼。

　　很奇怪，按说这种“送客”的事，应该是爷爷奶奶来做才是，但刈星辰家显然不遵守这个待客礼仪，吃过只要想走随时走就行。
　　而自己就更奇怪了，自己并不是“主”，是“客”，竟然主动送起客来。

　　刈星辰碗洗完了，正在擦操作台，看到俞酲走回厨房门口，解释说：“我妈接了在家就能做的兼职，现在是回去加班干活儿，我俩待会儿也回家睡，其实干爹的床咱俩睡一下也没关系，我妈主要是担心老人家本来觉就少，我们在这，他们操心我们睡不睡得好，害得他们睡不好。”

　　俞酲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顿了半晌，看到刈星辰已经都收好了，在用洗手液洗手，看起来马上就要结束厨房的工作，他终于问：“我们店里理发，收得很贵吗？”

　　刈星辰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俞酲还想着下午在公交上说的话呢，他笑着看着俞酲，“你怎么这么能钻牛角尖啊？我那就是为了转移话题嘛，不然奶奶越哭越凶了，而且……”
　　刈星辰掬了一小捧水，趁俞酲不注意全洒在了俞酲的脸上，“而且要是你剪就不贵，要是Alex剪也收这么多的话，那就太贵了。”

　　俞酲被洒了一脸的水珠，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被施了静止术一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刈星辰笑着从俞酲身边擦身出去，发现俞酲没反应，又转身拽了一把俞酲：“走啦，陪爷爷奶奶说会儿话去。”

　　爷爷奶奶大概是玩手机玩得头晕眼花了，这个时候都放下了手机，正在拿着刈星辰的毕业证和学位证细细端详，还互相讨论，“呐，大学生呐”“可不，这可是咱星辰呐，这证件照拍得真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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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刈星辰走过去笑眯眯地自吹自擂一回，“洋洋自大”，连俞酲都快看不下去。

　　爷爷显然是对自己的大学生孙子感到非常自豪，什么事都要问刈星辰一嘴。

　　“咱俩卖菜的时候，有些年轻人来买菜，问能不能扫支付宝，微信我倒是懂，你干爹还在家的时候给我弄了一个，支付宝又是什么东西？小年轻出门都不兴带现金，我让他给拿走了。”

　　刈星辰手一伸，向爷爷要手机，“一样的道理，就支付宝也可以收钱，我给你用手机号注册一个，也有个密密麻麻全是小黑蚂蚁的小方块，别人一扫咵一声钱就进来了。”

　　“安全吗？”奶奶很关心，“你干爹老嘱咐我们不要到处输入手机号。”
　　“安全，我也在用。”刈星辰拿着爷爷超大字体的智能机捣鼓了两下，“身份证给我一下。”

　　爷爷进了自己屋拿了一团塑料袋出来，他想着怕刈星辰嫌他们老人家什么都不懂，麻烦，便问：“麻烦吗？要是麻烦，你发一个你用的那个蚂蚁小方块给我，我让他们买菜的扫这个。”

　　“不麻烦，就拍个照传到手机里就好。”刈星辰说着接过爷爷手里的塑料袋裹成的团，里三层外三层剥开，拿出爷爷的身份证拍照扫描上传一气呵成，随即补充，“我才不干这吃亏事儿呢，到时候我爸出局子了骂我，说我不想着孝敬您二老，就想着歪门邪道花您俩的辛苦钱。”

　　“他敢！”奶奶维护孙子，“他那么孝敬，没见他出来给我俩弄呢。”
　　“得了，还得三年呢。”刈星辰说，然后在自己手机上又划拉了几下，发了一张图片给爷爷的微信，“呐，我发你一张图片，明天你找仓库旁边那个拍照的店，他家能打印，给打印出来贴边上，人家买菜的自己扫，不用你们每次都打开手机让人家扫，麻烦。”

　　奶奶一直点头，朝着爷爷笑着说：“跟你说了吧，他们读了书的弄这些才快。”

　　刈星辰继续教爷爷奶奶怎么操作：“支付宝也可以随时体提现，不过要绑定银行卡，跟微信一样的。”
　　“哦哦，”爷爷茅塞顿开一样，“和微信一样是吧？那我们会，我们自己学，我们又不老，我还识字呢！”

　　刈星辰识趣地笑着收回手，“还有，你俩要经常检查贴旁边的这个蚂蚁小方块有没有被人动过，有些人可缺德了，趁做生意的人不注意，悄悄把这个小方块换成他的。哦对了，说到这里爷爷你手机再给我一下，我给你设置一个提示音，只要有钱入账能提醒你。”

　　刈星辰给爷爷的手机设置好，把手机还回去的时候爷爷的手机就正好发出了提示音：支付宝到账、六、千元。

　　奶奶抢过爷爷的手机看，“哎哟，真方便，这是什么情况啊，怎么多出来六千块钱啊？”

　　刈星辰站在奶奶身后，往奶奶肩膀上用合适的力度捶了一下，着急地说：“哎哟，手滑了手滑了，刚刚打算给你俩演示一下这个提示音的，想转个六毛，手滑多按了几个零。不行不行快退给我，我的吃饭钱呢！”

　　奶奶把手机递给爷爷藏起来，去拍刈星辰的手，“想得美，钱进了我们的口袋，你还想拿回去？做梦！”

　　刈星辰说奶奶见钱眼开，奶奶说刈星辰小气吝啬，一老一小互相寒碜吐槽了一会儿，刈星辰缠着奶奶给自己剃头。

　　奶奶的手艺老成，但不讲究形式，拿湿毛巾往刈星辰头上一擦，保证每一根头发都湿润了就可以开始剪了。

　　于是这老小四人都挤进了奶奶专属的理发小屋里，刈星辰对着镜子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这样保证奶奶就算坐着也能够得到他的脑袋。

　　俞酲就坐在镜子对面靠墙的椅子上，一边玩手机一边抬头看一眼刈星辰剃头的进度。
　　爷爷么，纯粹是来当bgm的，还是开心消消乐的bgm。

　　刈星辰一坐下嘴巴就又开始了，叹了很长一口气，遗憾地说：“唉，为什么我一走，干爹也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好想吃干爹做的大乱炖，”

　　奶奶笑着用剪刀脊轻轻敲了一下刈星辰的脑袋，“就是嫌我做的大乱炖不好吃呗，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
　　爷爷在旁边煽风点火，“这小崽子惯爱拐弯抹角。”

　　俞酲看着这二老一小又有要演小品的架势，也抬起头来看戏。

　　谁知刈星辰这次不是要演小品，反而很严肃，直接问：“奶奶，干爹有没有说要去多久啊？”

　　奶奶沉默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估计是在那边有朋友么，过去工作上有个照应。”
　　刈星辰疑惑：“咦，我以前听我爸说过，干爹是在深圳上的学呀，怎么跑去广州？现在深圳发展可好了，比广州来钱快，对外地人也包容。”

　　这时bgm突然没有“砰砰砰”的消除音效了，刈星辰转着眼睛珠一看，果然，爷爷在发呆。

　　刈星辰看得出来，爷爷的眼睛里有话要说，他乘胜追击，“要不要让干爹来深圳啊？我现在上班的公司可牛了，虽然我的职位是基层一线，但干爹去肯定能做上管理层。”

　　爷爷摇摇头，否决了刈星辰的建议——爷爷虽然经常逮着刈星辰就是又捶又打，其实比奶奶还要溺爱小孙子，刈星辰小时候的玩具零食几乎都是爷爷背着刈星辰爹妈买的，刈星辰要天上的月亮爷爷就能现去做个爬天梯，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刈星辰摇头。

　　“深圳……钱不好挣呀。”爷爷摇摇头。

　　这话放到现在的深圳那还真有点道理，但放到二十年前就不行了，那时候的深圳特区是全国改革开放模范，到处都拉着“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的横幅，只要肯干，用心干，没有不好挣的钱。

　　刈星辰斟酌了一下，狠了狠心，还是决定在奶奶的伤口上撒盐，问：“爷爷，你们当初为什么来东北啊？我只知道你们一家人是广东人，你们年轻时还在深圳做过生意，干爹也在深圳读书，那时候深圳发展得那么快，怎么会不好挣钱啊……”

　　爷爷沉默着，只剩下消消乐欢快的bgm，然而小屋里的气氛却谈不上欢快，奶奶给刈星辰剃头的速度都放慢了，她语气低沉地说：“星辰啊，一个地方不是说发展得快就容易挣钱，还要看命数。”

　　命数？奶奶这明显是话里有话，但刈星辰也知道自己应该问不出来什么，毕竟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爷爷奶奶要是想说，早就说了，何必尘封这么多年呢？

　　于是刈星辰另辟蹊径：“那也是，都是命数，比如干爹在深圳没挣到钱，但是在咱丹东这个小地方奔小康了，这就是命数。就算现在我们家要从头再来了，凭干爹的本科文凭——二十年前的本科哦，可值钱了，东山再起不是问题。”

　　奶奶的神色微顿，语气充满了愧疚和自责：“什么本科文凭，你干爹本科没毕业的，你以为像你现在这么顺顺当当的？”

　　那干爹怎么个不顺当法儿呢，刈星辰感觉奶奶的话都已经到嘴边了，他着急地想引出奶奶的话来，继续问：“啊？本科没毕业，学校不管吗？我们学校现在就算延毕也要毕业呀，老师还给一对一指导论文，必须毕业，不然学籍一直挂在学校，教育局要查的。”

　　奶奶无声笑着，比哭还难看：“管？谁管，学校？学校巴不得开除你干爹。”

　　刈星辰气急败坏说：“怎么这样啊？那干爹的同学老师呢？都不管吗？我们可以举报呀，去教育局举报学校，怎么能让学生不毕业啊，绑也要绑回来毕业，这是学校的义务。”

　　头发剃得差不多了，奶奶摸着刈星辰光溜溜的脑袋，没说话。
　　这时干爹突然插嘴了，三言两语岔开话题：“你干爹情况和你不一样，他没什么朋友。哎你这次回家怎么没想着去同学家玩呢？就带了俞酲一个人。”

　　刈星辰乐呵呵地一笑，察觉出来爷爷在岔开话题，他还没有想好怎么把话题引回干爹身上，奶奶却说话了，她的声音很小，但是刈星辰离奶奶很近，他听清楚了，奶奶说：“也不是一个朋友都没有，人家小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