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先生和他的布偶宝贝》江窥谷

204、第202章 ★

　　丁香在旁边更加惆怅了：“郝主任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康遐，奉献给了销售事业，最后却落得这个结果。”

　　“什么叫‘落得这个结果’？”刈星辰不解：“不是升职了吗？”

　　丁香敲了一下刈星辰的脑壳：“别天真了，你以为升销售总督是真的升职啊？以前从来没有这个职位，是最近才在组织架构里面冒出来的，全康遐销售总督这职位就郝主任一人。

　　“而且你以为销售总督是个多大的职位啊？每个销售部主任直接上级都是大区总，其次才是分公司经理，谁和你销售总督汇报啊？

　　“说得好听点，是公司考虑到主任年纪大了，给他个虚职，让他去总部带薪养老。说得难听点，是觉得主任太德高望重，要杀杀他的威风，明升暗降杀鸡儆猴罢了。”

　　刈星辰的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怪不得，怪不得主任刚刚带走了他的电热水壶。

　　郝主任平时讲究喝茶，并且喝不惯行政统一订的桶装水，非得弄了个净水器，用电热水壶烧水泡茶。

　　刚刚主任拿着热水壶离开，他以为是主任气糊涂了，不想是主任要离开了，主任是在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搬出办公室……

　　刚刚为什么还要和主任顶嘴啊！主任都要离开了为什么还要让他老人家生气啊！

　　刈星辰后悔不迭，丢下丁香就往外面跑——主任腿脚慢，现在去追一定还追得上。

　　刈星辰从前台那里得知郝主任是往楼下走了，刈星辰刚冲到电梯间，和从电梯里出来的诸葛卿差点撞上。

　　“经理！”刈星辰打了个招呼就要进电梯，被诸葛卿拽了一下：“哎，星辰，来一趟我办公室，有事儿说。”

　　“经理，”刈星辰一着急，撒谎都不用打草稿的：“我这会儿去见客户呢！”

　　诸葛卿是个什么人物，这点小计俩也能瞒过他的法眼？
　　他充耳不闻，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来一趟办公室！现在！”

　　刈星辰脸色为难，犹犹豫豫还是想跑，诸葛卿便摇摇头：“郝主任有东西给你，在我办公室。”

　　刈星辰诧异地望着诸葛卿，然而诸葛卿却没有看他，转身就走了。他急忙跟上诸葛卿，追问：“主任要给我什么啊？”

　　诸葛卿不答，刈星辰也不好在办公区域大声追问，便跟着诸葛卿进了经理办公室，刚想再厚着脸皮问问，诸葛卿便咳了一声，用严厉的语气问：“你刚刚说要去见客户？见哪个客户？不容易啊？终于想起来要去见客户了？”

　　刈星辰心知自己在车间和马主任合计涨薪方案的事诸葛卿也知道了，他现在心里正后悔着呢，不想，也不敢和诸葛卿争辩或吵架，低着头认错。

　　“经理对不起，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该罔顾公司规章纪律，去别的部门喧宾夺主。组内的工作虽然已经都安排好了，但并没有亲力亲为，我以后一定精益求精……”

　　诸葛卿就知道这人口若悬河，听起来是在真心承认错误，其实是在暗暗替自己辩解“我分内的工作都已经做好了呀，我凑凑其他部门的热闹管管闲事怎么了呢”。

　　“行了！”诸葛卿打断：“净说些屁话！”

　　还是头一回听到衣冠革履的经理说粗话，刈星辰立马住嘴，敛声屏气。

　　“邮件查看了吗？”诸葛卿问。

　　刈星辰点头：“看了，经理，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你？”诸葛卿觉得好笑：“你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怎么就知道是你了？还要在大区总和集团总裁面前答辩呢，你能保证你答辩能过？就你了？”

　　刈星辰继续低下头，低声说：“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被提名销售部主任，明明公司有那么多各方面都比我优秀的同事。”

　　刈星辰问到这里，面前的经理办公桌上啪的一声，诸葛卿甩了一个信封在上面。

　　刈星辰小心翼翼地拿起，近乎虔诚地打开了。里面是厚厚一沓信纸，第一页打头写：写给我的得意小将。

　　是郝主任亲手写的手写信，一个个黑色字体苍老而有力，就像是主任站在他的面前，用颤巍巍的声音说：写给我的得意小将，刈星辰。

　　刈星辰鼻子一酸，慢慢往下看。

　　[向来人事部招聘销售，我最怕不是销售年轻刚毕业，更不怕销售不是市场营销类专业的没经验，因为每一个销售都是从年轻的时候做起的，因为经验都是在工作中积累的。]

　　[我最怕的是我们的市场不给力，销售开发客户得从零开始；怕销售每次拜访客户不知道聊什么，毫无目的性；怕销售每天都很忙，却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怕销售过于年轻活泼，不愿意每天重复日报、基础数据报表这些机械的动作。更怕销售过于死板，每一套方案都一样，在每一个客户面前都是同一套话术。]

　　[拿销售部现有的两个佼佼者来说，蜉蝣过于活泼，不受管制，元正为人老实过于死板，而你正好在他们之间，完全消除了我的顾虑。]

　　[我们销售部有个升职法则，那就是没有法则，因为太复杂了。]

　　[要口才好、形象好，要身材出众、身体素质好；要情商高，要善于交际；还要踏实，要埋头苦干。]

　　[还要运气好，遇到好的领导和老板，不然善于交际的会被直接视为“阿谀奉承”，埋头苦干的也会被直接埋没。]

　　[我郝某不才，说句大话，你刈星辰遇到好老板和好领导了。]

　　刈星辰看到这里的时候不禁笑了一下，鼻子更酸了，鼻孔里差点冒出两个鼻涕泡。

　　[可上面的那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野心，以及脚踏实地。销售不是易事，每件小事都任重而道远，非亲身躬耕不可成]

　　[其实涨薪方案本身，是个很简单的东西，至于为什么马主任每每提交都被打回去，一来他的专业能力的确不够，二来他本人在车间主任的位置上，束手缚脚。]

　　[你的那份方案，远远达不到惊世骇俗的地步，甚至算不上创新，都不用专业学过人力资源管理的人，咱公司前台姑娘研究几天，也能拿出一份像样的方案。]

　　[所以这个方案能通过？压根不在于方案本身，而在于你的野心。]

　　[你是销售啊，你才入职多久啊，勉强入职半年，在销售部刚刚站稳脚跟，居然越过生产管理部，去和车间主任“密谋”员工涨薪方案。]

　　[刈星辰，你的野心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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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刈星辰眼泪模糊地看完了郝主任写给他的长信，留意到最后的日期落款：2020年3月25日晚间。

　　是自己把涨薪方案里的绩效奖励全部落实的第二天，也是郝主任“升职”的前一天。

　　刈星辰看到这串日期的时候直接哭了出来——郝主任在销售部主任位置上的最后一天，把刈星辰往前推了一把，就好像是蜡烛在燃尽最后一毫米。

　　刈星辰呜了一声出来，意识到面前还坐着经理，慌忙用手心捂住口鼻，使劲把眼泪憋回去。

　　诸葛卿没笑他，也没安慰，语气毫无情绪地问：“现在知道为什么是你了吗？”

　　刈星辰闭着嘴巴一直点头，心里呐喊：知道了！知道了！

　　“任职答辩能通过吗？”诸葛卿又问。

　　刈星辰继续使劲点头。

　　“大点声！郝主任的得意小将就这点气势！”诸葛卿呵斥。

　　刈星辰憋住眼泪，大声说：“能！”

　　*

　　刈星辰走出诸葛卿办公室的时候眼睛都还是红的，他低着头，手里紧紧握着郝主任写给他的信，没有回办公室，径直走出公司去了楼顶天台。

　　他拨通了郝主任的电话，一接通声音就又哽咽了：“主任。”

　　主任十分晦气地啐了一口：“你哭什么啊？你在诸葛面前哭了？丢脸！”

　　刈星辰被骂倒舒坦许多，破涕为笑，感谢的、抱歉的话，千言万语都化为一个疑问：“主任，您才说树大招风。”

　　郝主任那边爽朗地笑出声：“那你就要迎风而上啊。”

　　刈星辰也笑出声，可他心里还是很不安，他刚刚从诸葛卿办公室出来，到走出公司，这个过程虽然没几分钟，而且全程低着头，可他擅长尝鼎一脔。

　　他知道公司里有像丁香这样真心实意为他感到开心的，可肯定也不乏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的。

　　“主任，”刈星辰有些委屈地说：“同事们会说，您和我，就是东郭先生和狼。”

　　主任顿了一下，反问：“难道不是吗？难道你愿意被驯服，做一只乖巧听话的看家狗？”

　　刈星辰也顿了，他擅长的就是做一只乖巧听话的小狗狗啊，在外可以威慑生人，在家时可以逗长辈和喜欢的人开心，但他的这个想法在职场中不适用。

　　郝主任语重心长接着说：“做销售，需要的就是狼，而不是狗。你要记住，你是狼，要吃肉，而不是舔骨头。”

　　刈星辰嗯了一声，在电话那边郑重地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郝主任和刈星辰说了好多在销售部主任职位上要注意的细节，刈星辰做笔记都来不及，幸好开了全程录音，之后还可以回顾下。

　　末了他有些惶恐地问：“主任，还没答辩，我还不一定能当上销售部主任呢。”

　　主任“自傲”地说：“你觉得我往上推的人？会没有这个能力？”

　　刈星辰笑了下：“郝主任，谢谢您。”

　　不仅是感谢您的夸奖，还有您推我的这一把。

　　主任几乎用谆谆教导的语气：“你也别谢得太早，你得知道，职场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我也是。我今天推你一把，是因为我看到了你的能力，我觉得你前途一片光明，我是想让你欠我人情。

　　“日后你还，那是我的好报来了；日后你不还，我也就当是推错了人，也不会把白眼狼的帽子扣你头上。”

　　刈星辰听着听着笑了起来，撒娇说：“主任，您这话，您这不就摆明了，我以后要是不还，我就是白眼狼呗。”

　　主任哈哈大笑：“听出来了？我就是想让你听出来我的话外音，这也是我的私心。不过我俩都比较坦诚，我有什么私心，以及你听出来了什么话外音，都能大大方方说出来而已。”

　　刈星辰点头，笑着开玩笑说：“主任，您之前真的没有研究过心理学吗？”

　　主任谦虚说：“当初为了谈客户，的确涉猎过部分。”

　　然后他话音一转，语气转沉：“星辰。”

　　“啊？还有什么吗？”刈星辰听到主任认真的语气，也正色起来。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一开始入职康遐，给裴总当司机，是因为你有一个朋友，父亲年轻时高考，成绩和裴总的成绩互换了。”

　　刈星辰一愣，不明白主任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当时说想让真相公之于众，你想让裴总身败名裂。”

　　的确是有成绩互换这回事，但这层因果关系是刈星辰随口诌的，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嗯。”

　　“你现在还想着‘报复’裴总吗？”主任又问。

　　刈星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是通电话，他无法通过郝主任的表情来判断郝主任这话里的意思，便有些犹豫：“主任……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知会你一下，虽然我抱着私心推你一把，但以我的职位，我还没有点石成金、说让你当主任你就能当上主任的能力和权威。”

　　刈星辰握着手机愣了一会儿，望向远处或高或低的建筑。

　　主任的话再明白不过：我虽然推了你一把，但真正能推得动你的人，还在我后面。

　　天气炎热，微风掠过脸颊都没有一丝凉意。
　　或许只有站在越高的楼层，才能感知到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