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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叶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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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姚彤终于站到了叶府门前。
此时,天光已大亮,光线为门旁镌刻的蔓草纹勾勒上灿金的细边。
隔着这扇厚重的梨木门,姚彤能隐约听见里边闹哄哄的人语笑音,这让她卸去了起初的担忧,心情也随之雀跃了起来。
她还未抬手扣门,木门就猝然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一只鹦鹉扑棱着双翼飞出。
这鹦鹉彩羽鲜丽,神态也尽显顽皮。它轻盈地穿梭在那群追捕它的丫鬟仆妇之中,每一次鼓翼,都惹起阵阵惊呼。
方才院子里那么大的动静,只怕都是这只鹦鹉给整出来的。
这类人为豢养的雀鸟早已无法独立存活,一旦胡乱飞到了外头,便只剩下死路一条。
姚彤见此,哪还有可能放它离开。
将目光锁定在这鹦鹉身上,她只轻巧地往上一跃,便将其小心地捉到了手里。
由于害怕伤到它,姚彤所用的力度极小,然而那鹦鹉也不慌张挣动,反倒乖顺地低下头来,用鸟喙在她白皙的手指上蹭了又蹭。
姚彤心生欢喜,正欲将鹦鹉交还给丫鬟,忽闻一个婉柔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应声抬眸,只见叶柏素正掩着唇对她微笑:“不愧是驭兽家族的后人,许久不见,表妹依旧这般讨这些小生灵的喜欢。”
她身着一袭淡雅飘逸的缥色绸裙,模样端庄而清秀,犹如清圆水面上一朵带露的含苞芙蕖。唯一美中不足的,只有那略显苍白的面色。
叶柏素的身子一贯虚弱,这姚彤是知道的。
“表姐,就别提什么驭兽家族了。”姚彤撇撇嘴,“你也知道,我们家传下来的驭兽法术早已经失效了。”
“好,都听你的。”叶柏素另外寻了话题,话音轻柔若一片掠过湖面的鸿羽,“你似乎挺喜欢这只鹦鹉的?等会儿你去跟我母亲一说,她肯定给你。”
“可是这是舅母养的,她应该也很喜欢它吧?”姚彤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怎么好夺人所爱?”
叶柏素一弯唇角,笑意清浅:“这个你就无需担心了。她近来新买了几只文鸟,心思都在它们身上呢。”
说话间,她缓步带着姚彤穿过长廊。
垂花长廊的两侧,挂着许多竹骨编织的雅致鸟笼。柔风倏忽一卷,便伴着缤纷的落英轻轻摇晃。
只可惜,那些鸟笼多半是空的。
因此,繁花簇拥的长廊中便少了几声清亮婉转的鸟鸣,而多了几分寂寥的冷意。
不过总的来说,这里和姚彤上次来时并没有多大差别――至少没有像她的噩梦里的那样,被烈火焚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
恍惚间,姚彤想起了自己昨夜看到的身影:“表姐,你现如今还是过了亥时便不再出门吗?”
“自然。”叶柏素淡淡道,“这里比不得玄赫城繁华,入了夜更是索然寡味。与其出门,我还不如待在房中绣花呢。”
至少暂时看来,她并没有欺骗姚彤的理由。
但是如果她没有撒谎,姚彤昨晚看到的那人又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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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舅父、舅母见面寒暄过几句之后,姚彤终于能够确认叶府内一切如常。
抱着不能白来一趟浣归城的念头,她当天正午便拉着白清安去了城里久负盛名的酒楼――淳梦楼。
这楼宇虽平平无奇,却妙在建于江上汀洲。
食客只需推窗远眺,便可见满江的粼粼波光闪烁跃动,璀璨犹如撒落水面的一把星屑。
但姚彤明显不是过来看江水的。
菜还没端上桌,她就已经咬着筷子想象起佳肴的滋味来:“我跟你说啊,这里的江鱼兜子全都是用刚打捞上的鱼做成的,可鲜嫩了!”
白清安抿了一口浣归城里特有的春茶:“小美人儿,今日怎么突然想要请我?”
他搁下茶盏,一双瑞凤目似笑非笑地望向她。
“上次我丢了钱袋,不得不让你帮我付了饭钱,所以这回,本姑娘绝对要好好地请你一次!”姚彤一扬下巴,眼底潋滟着虹彩似的绚烂光华。
见她笑颜烂漫,白清安便知晓她今晨的谒见必然是顺利的。
他的话语里掺杂着笑音:“能够有这心思请我,说明小美人儿的心情应该不错。”
姚彤点点头:“虽然疑问越来越多,但是看到他们都毫发无损,我这颗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白清安凝眉道:“既然原来并不清楚此行是否危险,为何不带些人去?”
姚彤得意洋洋地昂起俏脸,嘴角的弧度将她的容色衬得愈发明艳:“不是本姑娘吹嘘,就算是把这些人通通加起来,也比不上我一个能打!”
淳梦楼的生意甚好,他们点的菜迟迟没到。
姚彤单手托着腮帮子,索性逗弄起笼中的那只鹦鹉来,聊以解闷。
白清安这才注意到了鹦鹉:“怎么还带了一只鹦鹉回来?”
“我舅母送的。”姚彤伸了一截手指到鸟笼之中,鹦鹉当即飞过来,对她亲昵地蹭了又蹭:“你不觉得,它还蛮可爱的吗?”
白清安也想效仿,却被它狠啄了一下。
好在上菜的小二还挺给他面子的――就在他被啄的当口,那道令姚彤心心念念的江鱼兜子恰好被端上了桌。
而这成功地转移走了她的注意。
这江鱼兜子才从蒸笼中取出,正是温热烫口的时候。软滑通透的薄薄粉皮中,包裹着切作细丁的鱼仁、冬笋和青豆。
内里缤纷的色泽隐约透到外边来,雾里观花似的看不真切,却使这江鱼兜子显得愈发晶莹可爱了。
姚彤举筷夹起了一个鱼兜子,便要塞入口中。
“稍等。”白清安叫住了她,将配的那一小碟姜醋汁缓缓推到她面前,“小美人儿还没蘸这个。”
他不说,姚彤还真差点忘记了。
她赶紧把江鱼兜子在去腥提味的姜醋汁里浸了一下。霎时间,整个鱼肉馅的甘鲜都被激发出来。
小心地咬破粉皮,汁水便瞬间涌了出来。
粉皮里,作为辅料的脆甜冬笋搭配着粉糯青豆,将江鱼的软嫩丰腴衬托得尤为迷人,令人口齿生香。
咀嚼着鱼兜子,姚彤不觉间感到有点恍惚。
谁能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够和传闻里清冷淡漠的白乐师同桌共食,而且他还会贴心地叮嘱她要蘸姜醋汁。
这些都是她以前从未想过的。
姚彤吃得高兴,白清安却几乎没有动筷,然而这显然不是由于菜肴的缘故。
白清安回想起他们来此之后的经过,有些心事重重:“无论是从何处探听叶府内的事情,我们得到的情况总是平和安乐的,简直众口一词。”
姚彤艰难地把满嘴的食物咽了下去:“唔……那样不是挺好的吗?”
“并不。”白清安颦起俊眉:“依照你父亲的说法,青鸾传讯的法术绝不会轻易被使用。而如今我们所查到的,却与信笺上面所写的内容天差地别。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姚彤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我在得出定论之前,最好要再多往叶府跑几趟,对吗?”
“不仅如此。”白清安朝她摇摇头:“小美人儿,下次你去往叶府时,白某还希望能够与你同行。”
他需要一个进入叶府的机会。
“没问题!”姚彤答应得爽快,“还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吗?”
白清安:“小美人儿信我吗?”
姚彤:“啊?”
陡然被戳穿了心事,姚彤登时变得有些羞窘。
她和白清安共处的时间并不算久,见面的次数亦不过尔尔。在这种情形下,姚彤要想让自己毫无芥蒂地去信任他,的确是有些困难。
在这须臾的静默中,白清安知道了答案。
“纵然是信不过白某,也应该信任你的父亲。”他以合起折扇的抵住下巴,轻声道:“至少在这件事上,我希望我们互相能做到毫无隐瞒。”
“好吧,”姚彤一耸肩,权当是认了输:“我昨晚突然跑出去,是因为看见表姐在路上。但我今天问她的时候,她却说自己那时没有出门。”
白清安凤目微眯:“小美人儿可曾想过,她或许会对你有所隐瞒?”
“想过。”
姚彤垂下眉睫,去看自己袖口绣的海棠――
没有十天半个月,这些盛放的海棠花断然是无法被绣出来的。每一片嫣然的柔瓣都栩栩如生,旁边甚至还以丝线绣了金边。
被光华一照,瑰丽夺目。
这件红裳,是表姐曾经送给她的生辰贺礼,而这些妆点她袖口的海棠花,全都是叶柏素一针一针刺绣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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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都没能想到,他们再次进入叶府的机会能到来得如此快。
日暮时分,风雨如晦。
骤雨旋风犹如怒涛卷沙,顷刻惊飞檐下燕雀,直袭得风灯摇曳不止,内里冷焰忽明忽灭。
姚彤正忙着教鹦鹉说话玩,一名婢女突然慌里慌张地撑着伞跑进了客栈。
“姚小姐,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
她不顾自己被雨淋得湿透的裙裳,万分焦急地一下下敲着姚彤的客房门,泣声哀求道。
姚彤猛地推开门,认出她是叶柏素的贴身婢女。
“发生什么事了?”姚彤惊道。
婢女抬手擦拭着泪滴,抽抽搭搭地说:“我们家小姐失手打碎了夫人最喜爱的花瓶,被夫人责罚要在雨里跪上一整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