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金面佛

30、第十五章（上）

　　生活在继续，唯一的变化不过是李檬搬到了林哲家。当天傍晚，她就在林哲的陪同下回到租住的地下室收拾行李。林哲想帮忙，被她笑着按在了床上坐下。她租住的环境实在简陋，连一张板凳都没有，平常连吃饭都是坐在床上。
　　李檬说这话本是无心，听在林哲耳朵里却生出了别的意思。她正弯腰收拾东西，耳畔有一缕鬓发松散，滑了下来，随着她的动作摇曳，他的心神也跟着摇曳起来。从侧面看去，她睫毛很长，微微上翘，弯弯像小扇子，神情专注而认真，粉色的嘴唇一张一翕，从自己的方向，可以看见她脸上有浅浅的酒窝，承载了一靥的柔光。他看着她笑，看她是那样的美。那乌黑的头发、玫瑰色的粉颊、清澈盈水的双眸——她以灿烂如花的美丽容颜对着他笑，她的眼瞳里只映着他。他身体有些发紧，干咳了一声，把眼睛移到了别处。刚好看见摆放在茶几上的水晶娃娃，小小的，在台灯柔和的灯光下，乖巧而温柔地站在那里。他一时有些走神，一颗心柔软的不可思议。
　　她东西收拾的极快，好像所有的重要物品全放在了那两个林哲曾有一面之缘的箱子里，她随时都可以拎起来走人。李檬站直身体，见林哲正盯着那个小小的水晶娃娃看，面上露出微微的窘意。他却转过头来笑：“真的像你。”
　　终于走上楼梯，见到了天光。林哲帮她将两个箱子搬上后备箱时，李檬看见了那天企图袭击她的男人，他额头上包着白纱布，目光鬼祟而贪婪地看着汽车，喉咙上下滚动，像是在咽口水。
　　李檬想，她的决定是对的，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两人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却绝非朝夕相处。林哲陪她吃了顿清淡的斋菜聊表庆祝她身体康复后，就乘着当晚的飞机又赶回G市继续未完的工作。
　　李檬把自己的东西搬进了书房，她东西少，全都塞进箱子里，尽量不占用任何空间。其实林哲的公寓极大，她就是将自己的行李扩大十倍八倍都占不了什么地方。忙完这一切，她身子软软地陷进沙发里。白天睡多了，现在累却睡不着。李檬倒了杯白开水捧在手心，转头向外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淡蓝色的月亮。也许是因为有雾，月色朦胧，如同蒙上一层轻纱。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如轻烟一样溢满了客厅。
　　她身体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给自己一个拥抱，告诉自己一切都很好。
　　午夜时分，她的手机响了一下。翻开一看，是林哲的短信：已抵达，祝好梦，望未扰。
　　李檬笑了一下，一字一句的按下回复的信息：愿一切顺利。
　　已经是刚刚显示“发送成功”的字样，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她迟疑了一下，终于按下接听键。
　　“还没睡？”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暖暖的笑意。近来听多了他这样的嗓音，几乎让她怀疑这才是他声音的本来面目。
　　“睡多了，反而睡不着了。”
　　他长长地叹息，很是不齿她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些人觉多的睡不着，另一些人就苦命多了，一天下来，白天黑夜都捞不到觉睡。”
　　李檬“嘁”了一声，反唇相讥：“要是这些万恶的资本家不老惦记着如何从可怜的工人身上榨取掉最后一滴血汗，至于会这样累吗？”
　　林哲几乎要脱口而出，要是榨取你的血汗，我肯定不会觉得累。话涌到唇边又生生被紧抿的嘴唇给挡住了。他干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声音淡下去：“要是睡不着的话就看碟吧，我收了不少碟，你自己挑着看。”
　　李檬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建议一般，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问：“你几时回来？”
　　大约是因为她问的是“几时”而非“什么时候”，这样的措辞让他蓦的想到了李商隐的无题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他是理工科出身，硕士又是念的商学院，不碰语文书约摸有十余年，此刻这些诗句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林哲有些惊异，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惊异究竟是来自自己还是来自电话那头那个缓缓问他归期的女子。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下去，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很快，我会在一周内赶回来。”
　　李檬像是被他吓到了，手一松，手机掉了。幸而她整个人都是窝在沙发上，手机掉在绵软的沙发面上，只是发出低低的闷声。她捡起手机，附在耳边，他吃吃的笑声像是沿着无线电波钻进她耳朵：“这么大的人了，还能碰到自己。”
　　她气恼，自己在他眼中竟是如此白痴？顿时懊恼的“啪”一声按下了通话结束键。
　　林哲再打她电话，居然已经关机了，心里明明有气，嘴巴却咧开老大。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见他哭笑不得的模样，笑着搭腔：“小伙子跟女朋友吵架了？”
　　他头痛的摇头：“是啊，深更半夜都不忘打电话给她，居然还不满意，笑她一句就发火了。”
　　也许是深更半夜难得拉到一趟客人，的哥的兴致格外高，立刻热情洋溢地给他献计献策。林哲想自己也是古怪了，竟然也乐呵乐呵地听着，不时还插上两句话，相互探讨一番。等到车子开到酒店门口时，他还抓着签字笔和便笺薄有板有眼地记录刚才探讨得到的结论。
　　足足过了一周，林哲才忙完了G市的事情。李檬中午一边吃盒饭，一边跟同事讨论这期的选题时，手机响了起来。她朝同事比划了一下，咽下一口饭，起身去外面走廊上接。林哲言简意赅：“我两个小时后的飞机，今天晚上到。”
　　李檬失笑：“不错，这次还知道通报一下具体到达时间，不是又骗人站在太阳底下白白挨五个小时的晒。”
　　他也笑，调侃道：“要不要给你带点晒后修复霜？”
　　李檬冷哼：“等你的修复霜的话，我的皮肤早就毁了。”
　　挂上电话，才看见应当是往茶水间方向去的CC端着空杯子，满脸狐疑地盯着她看。李檬轻咳了一声，面上泛红，点点头，继续回去吃她剩下的盒饭。
　　这天李檬准时下了班，经过菜场时还特地进去挑了些菠菜，又称了斤鸡蛋。她想自己住在林哲家，半分房租不交，东西又随用；怎么也应当表示一下感谢。等到林哲上了自己的鲶鱼头，打电话告诉她，半小时后到。李檬开始动手洗菜，烧水下面条。她选的是手擀面，以她吃面多年的经历，这种面条比较有韧劲。
　　面条涨好，起锅的时候，门铃响了。
　　林哲自然不是忘了带钥匙，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期待按响门铃，家里有人等待他回来，给他开门的感觉。
　　门开了，李檬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有些红；这是他熟悉的模样。他不熟悉的是她竟然系着围裙，很大的一件，几乎可以在她身上绕上两道，他认得是自己的围裙。
　　林哲换上拖鞋，放下手里的东西，抱着双臂倚在厨房门口，惊讶地看着李檬将面条盛进青花瓷碗里，然后小心翼翼地端上桌，回头满心期待地看着自己：“那个，不好意思，我只会下面条。”
　　林哲站在那里久久没动，半晌，忽而朝她笑，语气是说不出的揶揄：“原来你真不会做饭。”他没有表现出半分心中的悸动，却将面条吃了个底朝天。吃完还挑三拣四：“啧啧，还真是没有烹饪天赋，鸡蛋跟菠菜放在一起会变黑不知道么？”
　　李檬翻白眼，咬着嘴唇死命地盯摆在餐桌上做装饰的雏菊，腹诽，她平常多半直接在面条放点榨菜或者一把鸡毛菜了事，更甚至只拌点酱油，哪有那么多讲究。
　　没等她嘀咕完，林哲的嘴唇若有若无地扫过她颈后，附在她耳边吹气：“你倒有心，还记得给我做生日面，好多年没吃过了。”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在完全对对方没有任何了解和认识的情况下，竟然会在一个清晨拥抱在一起。他们可求的是什么，他们不是在要对方，他们在要自己，我们所有经过的爱情当中，都不是看到的对方，只是看到了自己。
——《似水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