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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十四章(下) ...

  •   李檬当然不会坚持回到自己的地下室,上穷碧落下黄泉,她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怎样也不会笨到再去自讨苦吃。她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肚子又饿得咕咕叫。林哲听到她饥肠辘辘的响声,竟然忍不住唇角上扬,眉眼弯弯。李檬心里有气,很是不屑他的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他要载她去粥铺喝粥,是病人自然要吃的清淡些。她却神思恍惚了,喃喃着说要吃小馄饨。汤汁四溢的小馄饨,皮薄的近乎透明,里面摇曳着舒展的紫菜,紫的近乎发黑,再加上一点点虾皮,上面顶好再来一点翠绿的芫荽。
      林哲听她近乎梦呓般的指手画脚比划给自己看,心里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气,然而胸腔的某处却抑不住地发酸。他没有带她去吃米粒熬制淡绿色的糖藕粥,而是兴致勃勃买了材料给她包馄饨。他想病人不应当吃大荤,所以馅用的是虾仁。馄饨皮是现成的,薄薄的正方形,一摞的码在那里像雪白的纸片。摊开面皮,放上馅,然后对折,再将两角交错对折。一只只元宝形状的馄饨,整整齐齐排列在盘子里。
      其实他平素也很少做饭给自己吃,一则是忙,二则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应酬,末了就是半夜肚饿,也是打电话叫人送夜宵,何曾这般郑重其事地洗手作羹汤。包了十几只,想来已经够她吃,便停了手,起身去烧开水,半点佐料都没有加,只放了紫菜和虾皮,紫菜下了锅以后他懊恼:应该先泡了洗干净的。幸而他买的免洗紫菜还是很好的,锅底并没有半点砂子。他没有找到芫荽,他一直都觉得这东西气味古怪,平常沾都不沾半点;洗了把水嫩嫩的小青菜代替,碧绿雪白煞是诱人。
      李檬在车上就睡着了。她一向少眠,又病了一场,逢着舒适的环境都是条件反射般的想睡觉。林哲把她从自己的车上半拖半拽地弄下来时,啼笑皆非:看来自己的车子真的是有治疗失眠的神其功效。
      他打了电话给助理,吩咐暂时先拖着,等他回去再最后敲板。他想他大约真是疯了,被人下了降头才会作出这样出格的事。他自是可以请一流的护工保姆照料她,却怎么也不愿意假手于他人,为她下厨房都是心头微微的欢喜。
      林哲拿汤碗装了馄饨,小心翼翼地捧着端进书房。她后来几乎是被他抱进了屋子,眼睛困倦的用火柴棍撑才能露出一条缝。他知道她昨夜睡得其实并不好,病痛缠身,大约脑子里也是世界大战一般,心力交瘁,才由着自己将她抱在怀里丢在床上。
      李檬整个人深深陷在床里,他的床极其松软,躺在上面就不愿意再起来。光和影的微妙变化,让她察觉到有人站在她面前端详自己。她一惊,立刻张开了眼睛,林哲正含着笑看自己。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如蛊惑人心的咒语:“醒了?小懒猪。”眼底的笑意是说不出的宠溺。
      馄饨是林哲一颗颗的喂她吃的,最后还细心地为她擦了嘴巴。李檬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应该还在梦中。她的眼睛明明看清了一切,却无法在脑子里整合出准确的信息。林哲放下碗和汤勺,笑容满面,竟然是幼稚园阿姨夸奖小孩子的语气:“真乖。”
      她哭笑不得。
      “要不要起床走走?”
      李檬摇头,她身上已经有了力气,只是不愿意动,只想懒懒地靠着。林哲见她无意起身,龇牙咧嘴地摇头,像是在谴责她懒。她视而不见,干脆把眼睛别开看窗外。林哲叹了口气开电视,叮嘱道:“就是不起床也别再睡了,睡过头了也不好。”
      电视里闹腾腾的,是某个地方电视台的选秀节目。不过是小小年纪的少男少女,却个个涂脂抹粉,浓妆艳抹地装腔作势,评委问着弱智的问题,做着更为弱智的点评,然后自然收获着弱智的答案。辛苦的是一帮子摇旗呐喊的亲友团,比选手更激动。张爱玲说,成名要趁早啊。倘若等到七老八十,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就算是功成名就了大约也是心存遗憾。
      身下一股热流,她顿觉不妙。掀开被子一看,立刻头大如斗。此生都不曾这般狼狈不堪过。她正在生理期,虽然她的月经量素来不多,但是毕竟是经过了一天两夜,号称绝不渗漏的卫生巾早就不堪重负。
      她已经完全想不出办法来,她真的是倒霉到家了,如果不是那该死的瘾君子,如果她能硬撑着洗完热水澡擦干净头发,如果她不是病到忘记更换卫生巾,如果她不是一时无奈被带到这里来……可是她要怎么办?
      正是人算不如天算,世人不当与天争;老天叫你三更死,你就不得五更亡。她的脸都要滴血了。
      电视上闹腾腾的,是煽情的PK拉票环节;选手们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各自拼命地挤泪水。她耳朵边嗡嗡的,急得想哭。最后银牙一咬,卷了床单往洗手间走。林哲刚好推门进来,见到这仗势,愣了。
      李檬一见他,惊得手一软,床单掉在了他面前,大朵的曼陀罗开在浅色的床单上。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窘过,只恨自己不是《封神榜》上的土行孙,不会遁地,手上又没有工具,将自己挖个坑直接埋进去,一辈子都不要探出头来见人。
      还是林哲先反应过来的。他向来聪明,又是所谓的“妇女之友”,岂会看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皱了眉头,沉声道:“放着,先去洗澡。你们女孩子这段时间里不应当碰凉水。”
      李檬更加尴尬,如蒙大赦般落荒而逃,直逃进卫生间锁了门,开了花洒,死命搓洗起身体来。她生病出了不少汗,身子腌瓒的很,干脆横下心来,仔仔细细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花洒的水刷刷喷在身上,浴室里白腾腾的氤氲一片,让她暂时放下了心头的欲哭无泪。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浴室呆了多久,浴室是她的避难所,躲在里面,就无须出去面对外面的尴尬。可是她总不能在这浴室洗上一辈子吧,站在花洒漫散的水注下,她横下心,擦着身体,咬牙准备出去。
      这时她却发现了一件更加叫她想撞墙的事。她没有带干净衣服。李檬简直是想把自己埋进浴缸,活活闷死自己拉倒。最后,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裹着条大浴巾心惊胆战地拉开了一道门缝。房间里空荡荡的,换了新床单的床上整整齐齐地码了一叠衣服,内衣外衣一应俱全,连标签都没有来得及剪下。旁边放着一大袋子的卫生巾,翻开一看,棉质网面干爽网面日用的夜用的加长夜用的一应俱全。
      她身上只裹了条大浴巾,赤脚站在厚厚的地毯上,有些冷。李檬没有再放任自己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赶紧穿上内衣拆了包卫生巾用。按照她平素的生活习惯,内衣一定是要清洗晾干以后才上身的。可是情况紧急,她顾不上这许多;何况他买来的牌子货又岂会与自己从小批发市场淘来的大路货等量齐观,大约卫生质量是可以保证的。穿胸罩时,她惊讶地发现居然尺码刚刚好。其实她自己一直都很糊涂自己究竟是穿34B还是34C,上次买胸罩都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李檬想起小言情中花花公子都能目测出女子的三围,不由得失笑。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身而为人,就这样吧。
      她下了楼,没有在客厅里找到林哲;听见楼下卫生间里有哗哗的水声,走过去,林哲正在往床单上打肥皂,面孔有些泛红,头上还挂着沁密的汗珠。听见衣服的窸窣声,他头也不抬,继续认真地搓洗床单:“洗好澡了?”
      她心中百味交集,血一个劲的往脸上涌,支支吾吾,只低低“嗯”了一声。
      林哲大约觉得她怯怯如小孩的模样很有趣,转过头来,面上还带着揶揄的笑意。一瞬间眼中似是闪过亮光,仿佛晴天霹雳般,劈开一室的沉寂。卫生间的窗帘只拉开了一半,光线有些昏暗。她站在门口,背后是过道刷成绿色的墙壁,似一朵开放在碧潭上的青莲,仿佛蚕蛹一般通体透明发亮。她的头发擦得半干,垂在肩上,发梢扫到的地方,因为水的浸润,白色的丝绸已经变得半透明,隐隐约约露出里面细细的胸罩带子。林哲忽然觉得口有些干,刚才冲出去给她买东西时受的暑热现在一下子全烧灼起来。他想自己的眼睛似乎放错了地方,连忙把目光落在了她脸上。更要命的是,这个女人正咬着下嘴唇,面色殷红的垂着头。洁白的贝齿咬在粉色如果冻一般晶莹的嘴唇上,白的发亮,咬下的变成深红,越发耀眼。
      林哲立刻丢下手里的床单,擦肩而过时,匆匆丢下一句:“别站在这里,去客厅看看电视吃点东西。”他如果不立刻离她远远找点事情做,肯定要出别的事。他苦笑着想,现在急需要吃东西的应当是他是他,否则他会忍不住吃掉她。
      他穿的是拖鞋,上楼梯时还被绊了一下,摔了个趔趄,幸亏及时抓住了楼梯扶手。
      李檬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事好,借了林哲公寓的电话打给主编补请病假。那头主编直喊“阿弥陀佛”,夸张地表示,她要是再了无音讯,自己就要去警局报人口失踪了。大约是主编难得这般没有架子跟自己开玩笑,李檬也笑了回了句:“人口失踪立案起码要四十八小时以上,我好像还差还差好几个小时。”
      她不敢跟林哲提下午回去上班,只好窝在沙发上看了一套碟。不远不近的片子,DVD封面介绍是06年柏林电影节的开幕影片《Snow Cake》。
      这是一个没有反面角色的故事,只是一次突发的交通事故改变了所有人既定的生活轨道,使得原本毫无瓜葛的人物纠结在了一起,即使每个人最终都还是得回到各自原有的生活轨道,但这次意外的发生毕竟无可避免的改变了所有人,大家都在彼此的艰难慰藉中卸下了肩上沉重的生活负担。
      李檬天生体虚怕冷,从小又生活在南方;大约是距离产生美,莫名其妙的,一直都对处于寒带的国家情有独钟:礁石、海鸥、长年的积雪、清亮的天空、有着浅蓝色屋顶的小房子,人烟稀少、与世无争,总有种远离尘嚣的孤绝气质。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环境,也似乎更容易让人冷静和自我反省。没有大起大落的个人情绪,只有自我内心的反复斗争和隐忍内敛的故事在冰层上默默铺展。
      电影的最后,阿历克斯坐在离开Wawa的车上,回忆着琳达所说过的话,面朝蓝天若有所思地换上一副新的太阳镜,镜头上,他也似乎在瞬间变成了一个全新的自己。
      片尾曲响起来的时候,林哲坐到了她旁边,温和地问:“好看吗?”
      李檬点头:“好看。”
      她喜欢这部电影。
      我们每个人都脆弱,脆弱到自己无法想象,脆弱到几乎没人可以独自承担所有生活的痛苦,所以唯有相互支撑,相互舔舐伤口,去进行自我救赎和自我疗伤。在加拿大那个名叫Wawa的北部小镇上,在冰天雪地里,在这个距离上帝最近却最不能相信上帝的地方,看清楚自己走过的路和未来的路,然后上路。
      太阳已经转到西边,温暖却并不浓烈的阳光洒在阳台晾着的床单上;旁边竟然是她洗澡换下的衣服。而她,刚才也神差鬼使地压根忘记了这件事。
      她想她真的是丢人丢到无家可丢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十四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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