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与大叔》洁思米

3、第3章 云朵

　　秦南礼吃了半盆面条，舌头都咸麻了，忧沉地看着面前啃着番薯的小孩，“有水吗？”
　　云朵连忙给他倒了一满杯凉茶。
　　秦南礼一口气喝完，感觉味蕾稍稍复活，看着她啃番薯啃得津津有味，低头看了自己盆里半盆面，犹豫道，“还有番薯吗？”
　　云朵为难地努了努小嘴巴，“没了，这是最后一个。”
　　秦南礼蹙眉埋头吃了口咸面，表情很苦。
　　云朵以为他没吃到番薯才这样反应，安慰道，“这个番薯是我昨晚煮的，放了一天味道不好了，还是冷的。你还是吃热的吧。”
　　秦南礼凉凉的心尖飘落一片柔软温暖的棉花。
　　小孩的善良细心，让他感动。
　　他一直寻找，想要诠释的真善美，竟然在她这里找到了。
　　“小孩，你叫是什么名字？”
　　“云朵。天上的云朵。”她笑，又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秦南礼低头吃着面，胃口不自觉好了许多。
　　云朵见他吃得欢乐，心里很高兴。自己的厨艺，好像也不是那么差。
　　她吃完番薯，将作业和书本放在桌上。她翻开让她恐惧的英语书，打开课文，磕磕巴巴地念了起来。
　　秦南礼又喝完一杯凉茶，舌头才感觉活了过来，见她哭丧着脸，“小孩，你读几年级？”
　　云朵看着interesting这个单词，久久念不出来，她想起老师给她额外布置的作业，想起周一的小考，想起考不好要带爸爸或者妈妈去学校，她的眼眶红了。
　　“初一。”她声音哽咽。
　　秦南礼见她泪眼在眼眶打转，猜她被作业压得受不了。“作业很多吗？”
　　云朵点了点头，两滴泪掉在课本上。
　　秦南礼沉郁的眼神微黯。
　　云朵又两滴泪掉在课本上，接着她趴在桌面上，止不住抽泣。
　　秦南礼忧郁而萧索的躯壳里，藏着颗纯真而敏锐的心。他最擅长捕捉人事物的丑与美，知道小孩遇到了很大的压力，她崩溃了。

　　云朵很害怕，怕学习不好，老师不开心，同学嘲笑，爸爸妈妈觉得她很笨……
　　秦南礼伸出手，捏住她肘下压着的英语课本扯了扯，“我看看。”
　　云朵觉得自己很丢脸，连忙止住眼泪，低头继续读单词，小声道，“你看不懂。”
　　秦南礼假装没听到她嘀咕，将英语课本拿到眼前。
　　云朵一眼不眨，看着他一页一秒地翻书，他眼神忧郁坚定。
　　他到底是看得懂还是看不懂？
　　也许他是老天派来拯救她的天使？
　　云朵小声试探，“大叔，你看得懂吗？”
　　秦南礼抬眸，忧忧地看着她，“我上过初中。”
　　云朵大眼睛亮了，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惊呼，“大叔，你看得懂？！”
　　秦南礼薄唇微扬，“哪里不会，我教你。”
　　云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你真的会？”
　　秦南礼低沉地叹了叹气，“不说，我走了。”
　　“等一下，”云朵连忙抓起他的袖子，“你教我吧，大叔，不然我周一上课死定了。”
　　云朵将第四单元的课文阅读摆到他眼前，可怜兮兮看着他，“老师要我背课文，我连单词都不会读。”
　　秦南礼看着课文念了起来，低柔的嗓音升降有调。
　　云朵眨着恍惚的眼睛。她从来没认真听他说过话，没想到他声音这么好听。
　　如果上课的老师是他就好了，她肯定早就学会了。

　　那时候，她还是山沟沟里的小孩，没出过大城市。
　　后来她有机会去国外到处行走，她才意识到秦大叔的英语发音多么地道。

　　秦南礼醒来时，看见云朵还趴在餐桌上。
　　他郁结的眉头皱了皱。昨晚他竟然睡着了。
　　他本来打算让云朵将四篇课文背一遍，再让她听写一遍单词就离开的。
　　秦南礼想起她急切背书的模样，知道是她磕磕巴巴的声音太催眠了。
　　天亮了，朝阳从远处山顶冒出来，懒洋洋地将光线洒进客厅里。
　　原来昨晚门一直没关。秦南礼站起来，转身往门口走去。
　　他刚走到门外，突然袖子被人拽住。
　　秦南礼回头看，见云朵红着眼睛，紧张地看着自己。
　　“大叔，你别走，可以吗？”云朵努着小嘴巴，纯净的大眼睛哀求着，“反正你也没地方去，这两天我给你做饭吃，你教我做作业，可以吗？”
　　秦南礼幽幽蹙眉。
　　她真将自己当成了流浪汉？

　　他低头朝身上的衣服看了眼。
　　他穿衣向来不挑剔，合身舒服就行。上周在镇上随便买了两套，款式确实丑不拉几。
　　昨天给她修自行车，衣服胸前袖口全是黑乎乎的机油。
　　“大叔，你饿了吗？我给你做早餐。”云朵讨好地看着他，眼眶很红，随时要哭出来。她很怕他离开。
　　秦南礼想到张末和剧组今天才能到永巴市，在这里耽搁一天也还好。
　　她那双带着乞求的大眼睛，让他心软无法拒绝。

　　“可以吃番薯吗？”秦南礼问，他实在不想吃她煮的鸡蛋面了。
　　“可以，我这就给你煮。”
　　为了留下他，给她补习功课，她真的很积极。
　　秦南礼唇角微扬，坐回客厅。
　　煮番薯又花了一个小时。
　　秦南礼坐在餐桌旁，捧起热乎乎的番薯咬了口，又暖又甜又粉的番薯，比半生鸡蛋面要好吃很多很多。
　　云朵笑嘻嘻地看着他，心想他果然喜欢吃甜的。
　　她拿起盘子里的芋头，将甜番薯都留给他。

　　“小孩，你不怕我是坏人吗？”秦南礼吃完半个番薯，担忧又认真地看着她。
　　云朵摇摇头，“你跟我说你不是坏人，你不记得了吗？”
　　他微笑，“我说什么话你都信？”
　　云朵又摇头，“你昨晚帮我补习英语，你比我的英语老师还有耐心还会上课懂得还多。昨晚我睡着了你没欺负我。大叔你是好人。”
　　秦南礼默默看着她，忧深的眼眸又明亮许多。
　　谁说小孩子天真，很多时候他们看人比大人还准。
　　“你还有哪些不会？我教你。”
　　云朵立刻将书包里的书都拿出来，“数学、生物、地理我很多都不会。”
　　秦南礼看着她那认真的眼神，觉得自己今天可能都要耗在这里了。

　　门外有人在喊她。云朵眼疾手快，拉着秦南礼往厨房里跑，“藏好，别出来。”
　　“朵朵，给我一瓶酱油，一包烟。”还是村长。
　　云朵看到村长走进屋，脸都吓得变了色，朝身后厨房的门看了眼。“哦，来了。”
　　村长拿起酱油和烟，“你爸妈还没回来？”
　　云朵摇头，“他们说过几天就回来。”
　　“都一个星期了吧。”村长有些担心。
　　云朵点点头，“他们说这个星期就回来。”
　　“是吗？”村长眼神的担忧未散，表情凝重地离开。
　　秦南礼从厨房出来，淡忧地看着她，“小孩，你一个人在家？”
　　云朵见村长还没走远，又要将他往厨房里塞。他退后一步，躲开，走回餐桌旁。
　　“你爸妈去哪里了，为什么留你一个人在家？”他没意识到自己从昨晚给她补习开始，话就变得有些多。
　　云朵有些沮丧，“我妈妈去市里检查身体了，过几天就回来。”
　　秦南礼眼底沉了沉，看着她。“你家里没其他亲人了吗？”
　　云朵摇头，“我家是外地人，来这里做生意的。”
　　秦南礼眉头微蹙，“来这里开小卖部？”
　　“我妈在这里开小卖部和收附近村民的土特产，我爸在市里开了家面馆。”
　　“你家情况还不错，你学习为何这么糟糕？”他没意识到自己突然变得心直口快。
　　云朵红了脸，怒哼，“因为他们都忙着做生意，没人管我。”
　　秦南礼将数学课本打开，拿出她夹在课本里的试卷，看到卷面上都是叉叉，大写的43分让他忧郁地闭上眼。
　　他觉得这小孩确实需要管教。
　　她这句话，在很多年后，成了他管教她时用的理由。

　　流浪汉大叔讲课，就像听美妙动听的音乐那样让她心旷神怡。他将枯燥的公式变成了音符，浸入她的脑海里。
　　上课的人和听课的人都没感觉到时间流逝和身体饥饿，直到夜幕降临。
　　云朵将灯打开，听到村后面池塘边上有村民在赶嘎嘎叫的鸭子回家，突然很兴奋地跑出门。
　　她要谢谢大叔。
　　今天晚上，她想给大叔煮一碗鸭蛋面。
　　鸭蛋可比鸡蛋大，大多了！
　　秦南礼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忧郁地叹了叹。他口干舌燥，拿起凉茶喝完，才想起要忙正事。
　　他拿起电话，拨了号码。电话很快通了。
　　“秦导，我们已经到招待所了，你人不在。”
　　“我在进周家寨的路上，你们来接我。我看了几个地方不错，直接过去踩点。”
　　忙起来的时候，他不分昼夜。
　　他的团队也已经习惯。
　　秦南礼走到门口，想跟她告别，没看到她人影。
　　其实，他有些不忍心跟她告别，她那纯净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他时，他不忍心让她失望。
　　秦南礼回到餐桌旁，给她留了张纸条：小孩，我有事，先走了。
　　他走时，不忘带上门。

　　云朵从村尾养鸭的大娘家买了几个新鲜鸭蛋，屁颠屁颠跑回家。
　　她将门推开，“大叔。”
　　餐桌旁没人。
　　客厅没人，货架后面没人，厨房没人，二楼房间也没人。
　　云朵抱着鸭蛋，看着桌面草稿纸上那几个字，表情很沮丧。
　　她的字从小就被同学嘲笑是草书。
　　大叔的字真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字。
　　她还想跟他学写好看的字，唉。
　　还能再见到他吗？
　　云朵叹气，她竟然希望他过几天饿得不行了，又回到周家寨。
　　鸭蛋在她怀里渐渐变暖。
　　她希望鸭蛋没变坏之前，他能回来。

　　这条山路，秦南礼已经走过很多回。
　　他朝出镇的方向慢慢走着，百分之九十九的注意力在新戏上，剩下的精力时不时想起那个小孩。
　　她一个人在家……村里这么多暴民……也许暴民只针对他……万一呢……
　　他突然停下脚步，掉头往周家寨走。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一阵摩托车的鸣笛声。
　　“秦导。”他的团队喊他。
　　他一米八五的高个子，背影那么萧索忧沉，化作灰他的团队都认得他。
　　秦南礼看着身侧几辆三轮摩托车和开车的人。
　　比他想象中快。他以为还有时间回去跟小孩说几句话，叮嘱她注意安全。

　　张末导演从车上下来，中年微胖的他满脸油腻和灰尘，眼神却泛着精光。
　　“小秦，时间紧，我们只找到这几辆三轮摩托车，还有很多设备暂时没法带进山。”
　　秦南礼看了看那片黑压压的山岭，点了点头，“走吧。”
　　张末导演摸着油光华亮的秃顶，笑问，“我们先去哪儿？”
　　秦南礼朝北边山丘指了指，“贺羊山。那边很多周围村落的古遗址。先去看看那边的夜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