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他总在演我（电竞）》潜渊

69、风与摩托车

　　明天就要离开这个海岛了，两个人都有些不舍得，在落日沙滩附近的饭馆吃过晚饭，回来的路上，彼此默契地都放慢了脚步。倒不是因为这个岛有多美，主要是不想上班不想上学。

　　晚上七点钟，褪去了白天的酷热，海风正好，阵阵凉风伴着海浪声，轻柔地往身上扑。因为白天太热，游客们都在海里煮饺子，到了这个点，街上的店铺才陆陆续续开门。酒店附近的生活区，街上的饭馆糖水铺大排档全都开门了，一个个店都把折叠桌和胶凳搬出来，在人行道上占地盘。穿着荧光背心的城管大哥们，撩起衣服露出半截肚腩，坐在占道经营的桌子旁边，劈酒吹水打扑克，笑得比游客还大声。可最热闹的还不是这些餐馆食肆，而是路上的租车店。晚上的环岛公路，没有大型游览车行驶，开阔的双向四车道，想怎么开就怎么开。陈珂和肖与哲在路边悠悠闲闲地散步，时不时身边就有一辆家庭小电瓶，或者双人浪漫小卡丁开过。

　　夜风清凉，路况又好，两个人心痒手更痒，交换一下眼神，当即步也不散了，掉头往租车店走去。人已经来到店门了，安静的岛上，却忽然听见引擎声，轰鸣过后，仿佛连风都紧了，发动机的声音带着风，迅速逼近。不仅租车店门口的人，连旁边大排档吃饭的人都忍不住扭头往风声来处看去。陈珂和肖与哲就站在路边，听得声音自远而近，而后一阵狂风吹来，两人在风里眯着眼睛看，原来是一辆摩托车，摩托在他俩身边呼啸而过，留下一街行以好奇艳羡注目礼的食客，以及陈珂肖与哲两个车尾吃尘的人字拖靓仔。

　　租车店老板在门口招徕：“租不租车啊，单人双人卡丁车都有喔！”

　　要是没看见这台摩托车，他俩这就租了，可看见了摩托车，哪里还会想租景区的傻瓜操作小卡丁，曾经沧海难为水，是这个理。陈珂回身给了老板一句：“有摩托车租吗？”

　　租车店老板：“有是有，不过你有车牌吗？”

　　来这里的游客，基本都是跟省内大城市旅行团来的。大城市近些年大多禁摩，会开摩托车的人并不多，有车没车牌，老板这句话意思就是没得租。肖与哲一口失望的气还没叹出来，隔壁陈珂就拉着他直直地就往酒店方向走。

　　肖与哲以为他不玩了，赶紧劝道：“别啊陈珂，摩托不行，卡丁也凑合，不也是兜风吗，风小点也是兜啊。”

　　陈珂：“我有摩托车牌，快点，说不定带了。”

　　两个人蹬着人字拖，跑回酒店翻驾驶证。谢谢陈珂随身带驾驶证的好习惯，还谢谢广州死活不走赖到十月底才依依不舍离开的漫长夏天，摩托车驾驶证的皮套和小车证的皮套在高温下粘在了一起，一并被陈珂塞进了背包里。

　　十五分钟之后，路边多了一辆红黑配色的街车，陈珂手里拿着一个头盔，靠在车子边上。看见肖与哲过来，他起手把车把上挂着的另外一个头盔抛给他。肖与哲接过头盔，目光却没忍住在陈珂身上停留。是不是打竞技比赛的人身上都有这样的气质，他好像有些与生俱来的叛逆和野，尽管现在他离开赛场一年，过着平淡的生活，但他靠在摩托车旁边，随意往肖与哲这边看一眼，记忆里那个在赛场上，气质锋利整个人都仿佛在闪闪发光的Echo，恍然又苏生过来。

　　广州早在2007年就禁了摩，肖与哲十几年没坐过摩托车了，戴上头盔跨上车子，他都忘了，摩托车上没有安全带，唯一一个不让自己被甩出去的方法，是抱紧前面人的腰。可肖与哲从前坐的，还是家庭代步男装摩托，长得跟郊区地铁站门口搭客仔的爱车一模一样，他好不容易寻回关于摩托车的记忆，带着躁动的心跳，坐得笔直，假装镇定把手放到陈珂腰上的时候，前面陈珂忽然回过头来，唤他一声：“喂。”

　　“啊？”

　　“你不觉得这样坐不太舒服吗？”

　　“好像是有点。”

　　头盔遮住了下半张脸，陈珂露出来的眼睛好像在笑：“你以为你在光顾五类车呢，坐得那么直，不知道还以为你在读小学并且今天是公开课。”

　　肖与哲看一眼前面陈先生的脊背。

　　忽然觉得自己像在拍偶像剧，只不过他拿错了剧本，他是那位坐在摩托车后座不好意思以这样一个亲密的姿势抱着自己偶像的一米八七未来小娇妻。

　　他咬咬牙，一辈子能有几次坐在陈珂的摩托车后座，整个地球上能像他这样被偶像带着兜风的人，揪不出来多少个！珍惜机会啊同学。

　　只要我不说，他就不知道我很紧张。鼓起勇气抱上去，贴上他后背的时候听见自己的运动员心脏不争气地在胸腔里狂跳的肖与哲如是想。

　　“抱紧了，我开咯？”

　　紧张就紧张吧，在陈珂面前我丢脸还丢得少吗？听到发动车子时的引擎声，立即忘了姿势太过亲密，像个考拉一样把前面陈珂箍紧的肖与哲又如是想。

　　引擎响的时候，路边的食客闻声又投来好奇的目光。肖与哲心情仿佛坐过山车，此刻的他正停在轨道最高点，而刹那间，车子启动，他感觉自己好像在飞，因为四面八方，全是风声。

　　摩托车上的风，跟路上的风不是同一种。风将他们的摩托车包围，它叫嚣着，钻进衣领里，钻进衣袖里，钻进衣摆里，将身上的T恤吹得像旗帜一样发出飒飒的响声。路上的小电瓶小卡丁，像静物，像在后退，路边店铺招牌的霓虹灯，像打翻的颜料，不均匀地混成一片，向后扯出长长的一条光带。路上人的说话声和笑声，都被这风揉碎，琐屑一般飘零，一句也听不清了。

　　耳边风在叫，喧嚣却被这风声隔绝，肖与哲觉到一种别样的安静。两边的路灯迅速地靠近，后退，又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他能看到的，不过前面陈珂的后背，和后视镜里映着的，他的小半张脸。这是我喜欢的人。他忽然想。

　　好荒唐，十八岁时第一次逃课去见陈珂的他，绝不会料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喜欢上他。

　　可再细想，这又没什么荒唐的。陈珂像意料之外靠近的行星，吸引他脱离走了十多年的沉闷轨道。陈珂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变数，他给了他一腔孤勇，给了他满心热忱，还给了他一次无可救药的陷落，给了他一场这样的风。除了陈珂，他想不到他还能喜欢谁。

　　……

　　肖与哲的思绪在这夜风筑起的高墙中跑了，而前面的陈珂，不觉也陷入了静默的沉思。

　　上一次听到这样的风声，是在一年之前。他不甘心，却无法承受父母彷徨的眼神，他的苦闷和不甘，无人可诉。那天夜里，他一个人开摩托车出去，深夜的小镇，路上几乎空无一人。开着摩托车在空荡荡的路上飞驰，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庞大的寂寥。他好像失去了一切，甚至失去了能为他分担这痛苦的人。他像一座孤岛，被像海一样深不见底的痛苦包围。

　　岛上的饭店为了招徕客人，很多都在店里请了歌手，让客人点歌。风里隐约传来被揉碎的歌声，断断续续，好像是朴树的《平凡之路》——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绝望着渴望着，也哭也笑平凡着……

　　他都忘了。

　　他都忘了原来他曾经有这样一段黑暗沉沦的日子，忘了曾经独自一人，孤独地承受所有的痛楚。三个月之前，他绝不敢相信，那样的一个他，竟然会有原谅自己，接受自己，重新开始新生活的一天。他以为他会永远生活在这个阴影之下，再也看不见阳光。

　　——或者准确来说，在遇到肖与哲之前，他从未料到，自己会有爬出这泥潭的一天。

　　他很难形容自己对肖与哲是怎样一种感情。感激？确实有。可他向来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对于感激的人，他绝不会像对肖与哲这个鬼态度，整天恃着自己是他高中时的偶像，使唤他作弄他，忽悠他去跑腿。依赖？似乎也有一点。嘴上说着他好烦，年轻人娇生惯养，逛个超市拉他一起，看个电影拉他一起，放学下大雨没带伞，还死皮赖脸打电话让他开车去接。可扪心自问，相比于以前独来独往，陈珂更喜欢现在跟肖与哲一起的生活。肖与哲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陈珂总觉得很放松，而这种放松，自从李思齐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将他推下悬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体验过。

　　他其实很清楚，他在心里给肖与哲辟了一块独属于他一个人的位置。

　　他很清楚，肖与哲对他来说很重要。